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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滎陽鄭氏(二)

是夜,李媽媽避開眾人偷偷地和萩娘提了一句,說是阮媽媽已經到建康了。

萩娘與謝琰分別的消沉情緒一下子被拋到了腦後,就連鄭氏的話裡有話也懶得去探究,只覺得心裡有千言萬語,渾身充滿了鬥志。

沒想到,還沒見到阮媽媽,她卻先見到了“鄭家哥哥”和“鄭家妹妹”。

年關將至,鄭氏以“庶務繁多,請鄭家嫂嫂過來幫襯”的理由,叫來了和自己最為親近的鄭家嫡次子的夫人冉氏和她的兩個孩子鄭玉鄭燕小住幾日。

說是說小住幾日,但住了十來日也沒見他們有回去的意思。

這會萩娘算是明白鄭氏說的“身份相配的男子”指的是誰了。

從時間上來看,他們早不來晚不來,就在臧家決定為了謝琰暫緩萩娘的議親之後就巴巴地趕來了,萩娘不得不以小人之心猜度鄭氏,表哥表妹好做親啊,雖然他們只是名義上的表哥表妹。

這要放著在過去,只怕自己就算是一百個願意也不可能嫁給鄭家人,鄭氏對自己的門第自視甚高,一定會嫌她高攀,決不會同意的。而如今,她這也是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寧可“犧牲”一下自己的內侄,也不能讓萩娘嫁到陳郡謝氏這種強勢的夫家,哪怕做妾也不行。

她的計劃應該是讓年幼懵懂的萩娘自己看上鄭玉,最好能在美男的溫柔攻勢下私相授受什麼的,那樣子自奔為妾,連正妻之位都可以省了。說起來還是十分義正言辭,我一番好意,你卻不知自愛,自甘墮落,我對你非常失望……若真是如此,萩娘連臺詞都幫鄭氏安排好了。

所以,儘管鄭玉也有一副好皮囊,行事舉止也似是謙謙君子,就是滿口“妹妹”叫得親切,萩娘可是巴不得看到他就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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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鄭燕,那就是真的天怨人怒,十分地惹人討厭了。悲劇的是家裡又沒有別的適齡女子可以作陪,萩娘只能天天聽她嘮叨,更不能撇下她一個人出門去。

”我們滎陽鄭氏……“聽到這個熟悉的開場白萩娘就想自動遮蔽她後面的話,看著手裡的繡花針,萩娘恨不得能把她的嘴縫上。

自從鄭燕妹妹來了之後,萩娘天天埋頭於女紅,那技術扶搖直上,都能完整地繡一塊帕子了。

好在鄭燕也不需要她和自己互動,萩娘只需要在她停頓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問一句“是嗎”“真的嗎”就行了。

“雖則如今偏安一隅,以後我們總要回滎陽的……我們在滎陽的那些大宅子,才真的叫富麗堂皇,氣派得很。乘著馬車從一條街頭走到街尾都走不完,走啊走啊,一看,咦?怎麼還在鄭家?!”她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之後卻又一臉擔憂:“卻不知那些田莊還有家奴在侍弄嗎,宅子也是,不知現在是不是還有人在灑掃,待我們回去,別要髒得不成樣子才好。”

萩娘算了算她的年齡,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們家在滎陽的宅子你去過嗎?”

鄭燕聞言有些尷尬,秀氣的眉頭忍不住皺了皺道:“偏你愛尋根問底,我聽我們家媽媽說的,就跟我見到過是一樣的。”

就是嘛,北地世家一起舉族逃難到南方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呢,怎麼可能還有機會回去看你們家那大宅嘛。萩娘想一下後面的歷史進程,一直到唐,好像南朝就是偏安江東了,皇帝包括皇室都換了一個又一個,南人慣會窩裡鬥,內鬥爭權不斷,卻沒有一個朝廷打仗能打贏北人的。

可能鄭燕這一輩子都回不去滎陽了也說不定呢。

她嘆了口氣,安慰她道:“沒關係,聽說你們在山陰新修的宅子也是漂亮得很,我聽母親說起過。”

“琅琊王你應該沒見過吧,上次他途徑山陰,便是在我們鄭氏新修的別院留宿的,你可知道,雖則今上英俊瀟灑,風度翩翩,那位的胞弟卻是大腹便便,胖得不成樣子呢。”鄭燕臉紅了紅,嚥下了自己在侍女們聊天時偷聽到的些許風流韻事,故作坦然道:“他的人品也不怎麼樣呢。”

“對了,你知道那位風流豔絕的南郡公吧,聽說他大婚之後與新夫人並不十分和睦呢,他們府裡的丫鬟下人和我們鄭家的奴才們有姻親,故而我知道!如今他似是獨自住在建康,遙想那春夜漫漫,佳人獨守空閨,實在太令人心憂了,下次我們還是要找機會去建康轉轉……”她眼睛直冒小星星。

”對了,聽說宰相爺謝公的嫡子正在與武昌公主議親呢。“鄭燕喋喋不休的廢話中終於有一句抓住了萩娘的耳朵,她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頓了一下,真心實意地問了一句“是嗎”。鄭燕不知是受過鄭氏的指示還是真的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滔滔不絕地說起這宗八卦來。

原來前幾日謝琰的父親謝安在皇上那裡收到了口風,說是太后想為武昌公主賜婚,於是他就回家和老婆劉氏商量了,誰知道劉氏堅決不同意,說已經給兒子定了自己閨蜜餘姚朱氏的女兒,口口聲聲說司馬那種新興的不知道哪天就會倒臺的皇族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寶貝兒子,堅定不移地拿出身說事兒,硬是把皇帝的妹妹說得輕賤如草芥就是一個寒門暴發戶和自己兒子門不當戶不對。

說起來,劉氏是劉耽的大女兒,也就是故司空劉喬的曾孫女,和謝氏的確可算是門當戶對,也確實有在皇族面前囂張的資本。

但皇帝就是皇帝啊,哪怕就是寒門出身,哪怕是個沒什麼實權的皇帝,人家硬要下旨賜婚,若是真的抗旨,那可就是撕破臉了,對於謝公這樣溫潤謙和的君子來說,可以猜到應該是不可能的。

都說謝公生性淡然,自幼便心思縝密,遇事沉著。雖則思維敏捷,胸有華章,卻從不伶牙俐齒,損人行止。他出仕之初,曾任吳興太守,當時政績並不卓著,也並沒有特別得百姓擁戴,然而當他離任後,卻又為眾人所懷念。為相之後,既不好大喜功,也絕不居功自傲,雅重之質,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

如果說琅琊王氏炙手可熱,如日中天,那陳郡謝氏就可比作暗夜裡的朗朗月光,並不覺得十分明亮,但夜晚若是沒有月光,便是寸步難行。

太后這算盤打的好,盯準了謝家下一代最有出息的謝琰,賜個公主給你,讓你不娶有失臣子本分,壞了長久以來的好名聲;娶了則只能與皇室同氣連枝,難免受其他世家的排擠,此消彼長,得利的最終還是皇室。

然而如果謝琰真的尚了公主,那陳郡謝氏嫡裔的前路可說是到此為止了,只怕謝家下一任家主都會旁落。前任南郡公桓溫的正妻南康公主那幾個嫡出兒子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鑑,時人非常重視血統,而士族與皇族間微妙的平衡是不容隨便打破的。

但這事兒終究是還沒定論呢,大家都在議論皇帝的意思,太后的意思,謝宰相的意思甚至宰相夫人的意思,完全沒人想知道謝琰本人是怎麼想的。這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這就是這年代的時代特色吧。

鄭燕從武昌公主有多少臺嫁妝,陪嫁有多少畝田莊一直說到劉氏閨蜜的女兒朱氏出色的琴藝和畫藝,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謝琰的正妻不是武昌公主就是餘姚朱氏,其他人也別痴心妄想了,頗有點挑釁的意味。

萩娘這會完全確定鄭燕就是聽了鄭氏的差遣來給她添堵的,然而她本來就沒想過自己能有機會成為謝琰的正妻,更是正在努力忘記謝琰這個人,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妹妹多慮了,想來謝安謝大人自有定論。”

開玩笑,今上自己都朝不保夕,四周群狼環伺,能調動的軍隊只怕連建康城都打不出去。他真要不顧一切下了什麼聖旨,只怕皇帝的寶座就要換人坐了。

什麼老婆堅決不同意,明明就是謝安的託辭,一邊拖時間一邊和太后談條件而已。

政治不就是權力分配的過程中你來我往的試探與妥協嗎,相信謝大人一定會讓太后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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