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
一支細細的箭,不是用於戰場上的遠距離攻擊,但現在恰到好處。
那支細細的箭擦過,箭鏃將莫石的虎口撕裂,刺入手掌與法杖之間。而它原本瞄準的大概是手腕。霎時間鮮血淋漓,打溼莫石的整條手臂。
莫石手中的長杖落到地上,於此同時狄諾火雀也墜落回地面,與曼卡金獅的雙角馬僅僅兩步之遙……
“莫石先生?!”
射出這支箭的人是曼錫金獅。
顯然他搭起弓箭時已來不及瞄準雙角馬,而他也不能貿然射擊火雀公爵的次子。
於是他射向這名巫師。
並且仁慈的,又或許只是考慮到細箭無法洞穿、一擊致命(但事實是,對莫石這樣的地球人類來說真的可以),射向莫石施法的手。
無論如何,結果是他的目的達到了:
狄諾和莫石被士兵押解回了城堡。
所有人在王宮正廳前偌大的廣場站著。
這讓莫石想起他在赤砂堡經歷的雪夜:因為帕穆秋鴉被殺死,所有人被要求待在大廳裡。那時人們也驚慌失措,但那時莫石沒有拖著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而且那時他全然清白、事不關己。
眼下的氣氛顯然更加一觸即發,並且令人痛苦。
莫石面色慘白。剛剛一個好心的醫療官替他包紮了一下手。當醫療官剝下他那已經因為血液而與手掌傷口黏連在一起的手套時,莫石連連倒吸冷氣,幾乎暈厥。他真的很不能適應疼痛,鑑於他出生於一個麻醉劑和鎮定術式十分發達的時代。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批人被趕到廣場中。其中有幾個眼熟的侍臣。
而這似乎就是最後一批了,曼錫王子邁著緩慢悠遊的步伐走過來。
在這裡“等待”著的都是男性。
女眷們驚慌失措地從樓上的視窗往外看。
隨著那如今舉國最為尊貴之人的腳步,一場“審判”,或者說“肅清”,開始了:
“您是父親最信任的人,您也曾經給予我幫助。”曼錫對著第一位內臣輕輕點頭,“我給予您應得的尊重。”
那名內臣看起來便是位高權重的人,他泰然自若地頷首,向曼錫行禮。
接下來,站在他身旁的人想必是他的羽翼。
曼錫帶著笑容經過一個、兩個,然後在第三個面前停下。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我記得你曾經向國王進言,誇讚曼卡而貶低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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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侍官立刻大聲為自己辯解,高呼“我不曾如此”。
但曼錫面不改色,只是揮揮手,於是立刻有兩名侍衛上前將他拖出人群。
那名侍官被按在地上,就地處決。黑斧斬下他的頭顱,霎時間鮮血濺滿臺階,甚至飛濺到廊柱上。
事態瞬間發生變化,恐懼的氣味蔓延出來。
那之後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曼錫對有的人行禮,對有的人搖頭。
血液和屍體一層層累積,已經將廣場前的臺階染成一片猩紅。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濃郁到宛如具有實體一般。
莫石注意到自己無法剋制顫抖。
他已經因為失血而感到些微頭暈。
他低下頭忍耐不適感。曼錫金獅那只繡線華美的皮靴來到了他的視力所及之處。
“來自……火雀的客人們。”男人緩緩地說。
“是,曼卡殿下。我是狄諾天光所耀之人捕獲火焰者,火雀公爵之子。”狄諾不卑不亢,帶著一點反抗意味。並且朝前走一步,略略擋在莫石身前。
曼錫微微挑起眉。
“火雀不愧以桀驁和強勢聞名。”他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失禮了。”
他邁步離開,走向下一個人。
狄諾忍不出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回頭看向莫石,在看到莫石臉上那表達出肯定的感激之情與微笑時,又不免有些羞赧,撓了撓後腦勺,變回原先那個青澀的少年。
在可怕殘忍的“肅清”結束後,他們被衛兵“送回”了原先的住處。
莫石沒有告知自己的住處,因而被一同押解到狄諾的房間。
“我的天吶,上神保佑,莫石大人!您的手怎麼了?您的手!”
在門被關上後,莫石聽到廊道裡傳來杜娜的聲音。但她不被允許進來。莫石可以聽到她撲過來“砰砰”敲門,又被侍衛呵斥、帶走。
等到杜娜的喊叫聲徹底聽不到之後,莫石緩緩在地毯上坐下來。
他感到更為強烈的孤立無援。
他感到這次不一樣。
與之前他遭遇過的事不一樣。
以前他所遭遇的事,哪怕是關於撲朔迷離的密室謀殺案,他都不曾如此地失去掌控感。面對人與人交織而成的謀劃,以及各種參差的運氣所鑄就的走向,他們就宛如被矇住眼睛進行一場遊戲。
他也討厭這種無法作為的感覺:他的職責是火雀的家臣,應當服務於他的小主人,可眼下卻束手無策。
或者,換一種更加具有理性而不是社會性的說法:莫石在這裡的工作就是協助狄諾火雀,他理應做到他該做的這正是職業存在的價值。就算他的確毫無主僕意識,他也至少應當恪盡職守。
可目前的情況卻是,他受了太多次狄諾火雀的保護甚至是照顧。
男孩的確擁有著令人敬佩的責任感,他保護自己的朋友、保護自己的家臣,從不退縮從不抱怨。
莫石忍不住摩挲手指,下一刻就被觸碰到傷口造成的劇痛給擊中。
“您的手還好嗎,莫石先生?”少年朝他走過來,在他對面蹲下來,神色擔憂。
“還好。”有青鳥的幫助,這樣的傷口不會無法癒合,也能減少感染的風險。但如果青鳥不在,他不敢保證這種深及撕裂肌肉的傷口是否會惡化。然而事實是,現在青鳥並不在他身邊法杖被那些衛兵奪走了。
是了,這也是令莫石感到無比煩躁不安的又一個原因。
他不很擔心青鳥遭到損壞:
儘管他被流放,但青鳥畢竟是屬於“機構”的人工智慧產物,它既然被賦予基礎治癒魔法的權能,就也必然不會缺少保護自身時可能需要的術式。
當然,莫石還是希望那些士兵不要粗暴對待青鳥。
不過至少他們還是有一件事判斷錯誤。
莫石施法並不多麼依靠法杖,甚至也不過度依賴雙手。
只要他的精神壁壘足夠堅固,他仍然可以施展已知的所有術式。可惜疼痛和不安確實會影響他。
他閉上眼睛時,先前廣場上堆積的屍體仍然一片鮮紅、歷歷在目。
但他要求自己不去想。
被恐懼束縛住毫無意義。
“狄諾少爺。”
他望向坐在面前一臉苦悶的少年。
“我們會想到辦法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