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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題

啟程那天,軍隊在濡羽城外集結,擁有火雀姓氏的貴族們大多上了戰場,而餘下的族人則佇立在城門口,為征戰獻上祝福。

不過莫石既不在軍隊中,也不在送行人群中。

莫石在臨近出發前大病一場,甚至連公爵都親自來看望他,並告訴他:“您製作的弓弩精妙絕倫,投石器也巧妙無比。我們已經加緊組建了新的弩隊,我想經過集訓,他們應當能夠掌控使用技巧。”

“是的,這便是弩箭優於弓箭之處,它們更加有力、更加精準,容易操控”

提及自己的設計,莫石的情緒還是不免有些高漲,他試圖從床上爬起來。

“但學習和聯絡仍然是必要的,並且,我認為現今那些工匠們製作的弓弩還有很多改進的餘地咳咳……我是說從力學角度考慮,咳……”

公爵按住他的肩膀,像對待小孩一樣把他輕鬆地壓回靠枕上。

“哦,您真的不要緊嗎,您活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這實在……好吧,無論如何,希望上神祝福這支軍隊,也祝福您早日康復。”

這就意味著莫石不必跟隨軍隊征戰了。

並不是說莫石主觀上希望自己的生病。但平心而論,因為突感風寒而不必出征,這是一個完美的理由,也讓莫石的心靈減少了些許重負。

他聽說領主之間的戰爭很少會真的發展到毀家滅國的程度。

或許他真的該休息一下了……

而眼下,前來看望他的人已經全部離開,杜娜也去了浣洗室。軍隊行進的樂聲逐漸飄出濡羽城。現在房間裡非常安靜。非常適合睡眠。

睏意迅速攀上他發燙的神經脈絡。

您好,021814號莫石先生,經過綜合分析,您目前的文明指數由0.015提升至0.02%,熟悉的女聲驀地在耳邊響起來,預期此後上升空間增加,能達到0.05%。您是否需要申請預支?

就算光從資料上看,這也顯然是遠比此前要更加巨大的提升。

看來僅限於偏遠小鎮的發明創造,與公國範圍內的器具發明相比,其影響力完全不在一個檔次:公爵的軍隊啟用先進武器,意味著軍備競賽勢必會在此後幾年內興起。而這正是文明演進的一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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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角度值得莫石深思。

至於是否申請預支一事……

這樣想著,莫石艱難地扯開本欲閉合的眼皮,伸出手摸索到床邊的法杖,握在手中。

他的體溫很高、頭痛欲裂,最後不得不放棄了拿起法杖的舉動。而當他倒回床鋪上時,身體因為放鬆而迅速昏睡了過去,自動將什麼文明推進、戰爭武器之流全部推之腦後。

莫石的病症很典型,他自己就可以為自己診治:

因為勞累過度以及受寒而引發的高燒與感冒,還有連帶起肺炎的可能性。他需要的是休息和幾片消炎藥但很不幸,他只能得到前者。

青鳥的治愈術式緩慢起著效果。

莫石想自己應該還不至於因為一場風寒而死。

於是他更加安適地陷入了夢鄉。

青石堡。秋鴉侯爵之城。

這是一座嵌在山巒之間的谷地之城,比外界溫暖和煦的微風在城中動盪,吹起侯爵桌前的獸皮紙。黑色的渡鴉被紙張聲驚擾,發出巨大鳴聲,振翅飛到屋簷上。

“帕穆,我的孩子。諾文……諾文……”已逾壯年的侯爵呆坐著。他坐在長廊下的搖椅上,任憑風把他的一頭灰髮吹得來回亂翻。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金髮褪色、皮膚發皺、體態浮腫、皮毛糟亂,家臣們不得不為他重新定製戰甲和武器。侯爵上一次上戰場,還是在不足五十歲的青年時代,那時候他甚至還沒結婚;他跟隨父親北上,與那些可怕的“暗翼族”戰鬥。

火雀也曾經與秋鴉之間有過許多爭紛,但侯爵本以為這些歷史與自己毫無干係,因為他們已經聯姻超過三代,度過了一段穩定的時光。

侯爵壓根沒想過這場戰爭會發生。

該死、該死!該死!

該死的那該死的老家夥,翡家的“詩人”,他的左席內大臣!諾文竟會給他惹來這樣大的麻煩,他從未預料到。諾文是他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家臣,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讓他陪同帕穆去火雀家處理聯姻事宜。然而、然而……

想到這兒,侯爵忍不住哭起來。

他已經到這個年紀,又是秋鴉侯爵,沒人會指責他落淚了。

他一哭,他那個年輕美麗的俄裡亞情婦便會湊上前來親吻他的臉頰,說著“寶貝別哭別害怕”,然後幫他洗臉、按摩手指。

於是他暫時獲得了安慰。

但是他又很快傷心起來,因為他看見自己的情婦,就想起自己那冷漠傲慢的妻子,隨之想起自己的孩子們。

他的大兒子從小體弱,這說明他是被天神拋棄的、不完善之人,儘管侯爵也盡力為他尋醫問藥了,但最終結果並不能扭轉。好在次子帕穆身強力壯,而且是個兇悍勇猛的艾法亞。他本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了帕穆身上,連象徵爵位的冠冕都擦了好多遍……可是諾文殺了他?諾文翡?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背叛他們?

侯爵百思不得其解,哭得更加兇猛,涕泗橫流、非常滑稽。

他身邊的侍臣,年輕的維利翡他是諾文翡的侄子,在這時走上前。

如若侯爵不是如此優柔寡斷、年老溫吞,維利翡(以及他的整個家族)本該為自己叔父的錯誤受到牽連和懲罰,但因為侯爵寵愛他,所以他並沒有受到太多指摘。

“別傷心了,侯爵大人,我知道您現在悲痛欲絕,甚至正欲把您的慈善投注給您的敵人們。但是,不,大人,我們才是您羽翼下的雛鳥。”他跪坐到侯爵面前,雙手放在他浮腫的小腿上輕輕揉動。

人們為了諷刺這位年輕的侍臣,叫他“諂媚的詩人”。

他的聲音溫柔,相貌俊俏,而且精通法律和音韻,也有魔法天賦,可惜法術只學到三流程度,天資不足。背後議論他的人說他不夠虔誠,因而不受神明所愛。

“維利,我該怎麼辦?火雀的軍隊正在前往平原的路上,而我也不得不面對他的怒火。”

“不,那場悲劇怎會是您的錯?您失去了您的孩子……”和摯友。但維利聰明地嚥下後半句,“您才是被利劍貫穿胸膛之人,可那些殘暴無禮的火雀,居然乘虛而入,在您最傷心之時指責您、傷害您,甚至掀起一場罪惡的戰爭!”

“可、可是……的確是我們毀壞了本應完美的婚約”

“不是那樣的,大人。這明顯是火雀的詭計!他們貪婪無比,渴望您的西方獵場,他們早晚會發起戰爭。”

說到這裡為止,年輕人的發言並沒有什麼錯處。

但當侯爵繼續抽泣時,維利翡就暴露出了佞臣(被稱為)的短處。

他開始無限制地用華美辭藻讚揚侯爵的偉大、秋鴉的威儀。最後,儘管侯爵被哄得很高興,但戰事依然不會平息。

“明天您必須得去看看馬車和鎧甲了,大人。下個月初您就將出發,讓火雀們看一看您所向披靡的軍隊。”最後他這樣說,“我可否與您隨行?”

侯爵哈哈大笑,看上去像震顫著的一團肥肉。

他拍拍年輕人肩膀,笑得幾乎咳嗽:“哦,可愛的維利,但、你是一個瘸子呀!瘸子不能上戰場,你知道的。這是對神明的冒犯。”

“我會有用的!”他有些急切起來,“我不會讓您和父親失望,我的右腿行走不便,但不意味著我就不能執劍!我的弓箭射得不錯,我也曾經參加長槍對決還有我的魔法,大人,我的‘祝福’會讓您的鎧甲堅硬如黑石”

“不過你的槍術實在不好,你就是在那場決鬥中摔壞右腿的,你不記得了嗎?”侯爵像是想起什麼滑稽的場景,又呵呵笑起來,“呃,我還聽說你曾經因為施錯祝福而把一個可憐的僕人活活壓死在雙角馬的蹄子底下。”

青年面色慘白,他咬緊牙關一會兒,才勉強露出笑容。

他聽起來依舊恭順無比,像在自嘲,但他的神情並不平靜,嘴角微微抽搐著:“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時我的確急於出風頭、幼稚可笑。”

“不要著急,可愛的孩子,你還年輕,早晚會有適合你的職位。”侯爵說,“諾文當了一輩子的家臣,從未上過戰場,這不代表他不是一個優秀的,優秀的……”

無意間提起故友、背叛者,侯爵的情緒又漸漸低落下去。

維利不得不把好話再換著花樣說上許多遍。

當他終於得以離開侯爵的房間時,已經快要夜幕降臨。

他穿過長廊,渡鴉叫得他頭疼。

他拾起一團雪塊砸向黑色的大鳥,而那只渡鴉輕巧地避開了。

“蠢貨……”他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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