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是真正散養的孩子。
他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但無論是胡氏還是曹嵩都沒有提起過他。就連生母是罪人的大丫頭都嫁出去了, 曹玉還在沙灘上奔跑青春。阿生曾經跟曹嵩提過阿玉的終身大事,但曹嵩的意思, 卻是讓阿生和曹操看著辦。
“當初是你們要給他做主的。那現在阿玉就是你們的責任了, 別再拿那個孩子去招你母親的眼。”
這近乎刁難了。沒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要怎麼結婚?
只能再等, 等到大哥出頭了,阿玉這個當弟弟的才能討到老婆——如果他想要個出身過得去的老婆的話。不得不說, 阿生對他是有愧疚的。
懷著愧疚的阿生, 抬手摸摸庶弟的發頂。曹玉沒有束髮加冠, 因此還是能夠摸到發頂的。“阿玉比我要高了, 依舊好看。”沒有辜負美人母親和美人父親的基因聯合。
阿玉靦腆地笑笑。
華旉、鄭玄都不認識他。“這位俊美的小郎君是?”
“是我的庶弟, 曹玉。兩位喚他五郎就行。”
這個看臉的年代,曹玉還是很拿得出手的。鄭玄馬上就誇:“原來是五公子。君子如風, 莫過如是。”
呂布偏過頭,小聲地說了句:“菜雞。”
曹玉聽見了,抿著嘴微微笑。
阿生裝作沒看見青少年們的小動作,拉曹玉到自己的車上坐, 一行人迎著晚霞往塢堡的方向走。
曹玉眼睛眨巴眨巴的:“二兄, 我……”
“阿玉的課業, 我都看到了。去年結業考試的時候拿了頭名。”
他立馬笑得露出了小白牙:“我是自己考到的。學堂也不允許作弊。”
“嗯。我知道。阿玉很努力。”阿生老神在在,“阿玉還可以更努力。你現在是東道主,該招待客人才是。”
曹玉這才大方地坐好, 給新人們介紹威海的莊園。
曹家的塢堡位於一座小山丘上,圈了大半個山頭。主人家居住佔不了多少空間,大部分是糧倉、學堂和育嬰堂。
“之所以建在高處,是為了防海溢。幼小的孩童不方便轉移,索性將他們安置在半山腰。除宅邸、學堂外另有七十間空房和三個山洞,以供水災時佃戶避難。”
鄭玄聽得連連點頭:“細心周到。”
沿著山坡向上,漸漸能夠眺望遠處。農田,大海,還有,海上的島嶼。
“現在天色有些暗了,看不太清。但那座島,就是威海島,是我們家的船廠所在地。島右側是港口,現在還有兩艘新船停泊在那裡。”
鄭玄眯著眼,努力在紅紫色的最後的日光中將威海港口看清楚。“起碼有船隻上百。”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擔憂,“曹家勢大。”
阿玉愣了愣,於是阿生連忙幫他講下一句:“都是附近漁民的漁船,停靠在我家的港灣裡避風浪。也就那兩艘販賣貨物的商船,是屬於我家的。”
港口都是曹家的,在港口中停船的漁民,就跟依附曹家的佃農一樣。鄭玄笑著搖搖頭,沒有戳破她。曹家之於威海,就像劉家之於牟平一樣,說是一手遮天都不為過。但曹家能夠安民,就是禮儀之家。
趕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疲憊了。吃了晚飯,洗了澡,然後被客房裡的地暖一燻,睡意就直往頭頂上湧。就算是棉布床單、羽絨被子、地暖牆暖再讓人驚歎,也在睏意的侵襲下被淡化了。鄭玄臨睡前,唯一還掛心的就是遠方海崖上的燈塔。
白塔,長明燈,光芒萬丈。
是人造的不夜奇景。
第二日一早,鄭玄是被住同一間屋子的小鄭益叫醒的。“父親,方才婢女已經將洗漱用的水和巾帕送來了。”
鄭玄有些戀戀不捨地掀開羽絨被,閉著眼睛給自己穿襪子。
“父親,您將襪子穿反了。”
鄭玄這才一個激靈,把眼睛睜開,假裝淡定地將穿反的襪子再脫下來。“除了洗漱,還有什麼話沒有?”
“哦,說是鐘響三聲的時候,在主家正堂吃早飯。”小鄭益咂嘴,“不知道還有沒有昨晚的醬肉和甜糕。”
鄭玄笑罵:“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就能自得其樂。為父不求你像顏子,但太過貪圖口腹之慾怎麼成呢?昨日是我們初到,宴席自然豐盛,但我看曹家是追求簡樸的人家,穿衣洗漱都沒有安置婢女,又怎麼會天天給你吃酒肉蜜糖呢?”
挨了批評的小鄭益恭恭敬敬地把水盆端給父親,但嘴上依舊還要說:“他們家好生奇怪,簡樸的地方極簡樸,奢侈的地方又極奢侈。床褥沒有花紋,梁上沒有雕飾,起居沒有侍女,自然是簡樸。但地面自暖,輕被禦寒,白紙糊窗,柑橘為香,又是舒適雅緻,遠勝旁人。這平日裡的吃食如何,還要再看,是奢侈呢?還是簡樸呢?我們看了便有分曉。”
真正大儒家的孩子不盲從,能夠堅持自己的看法。
鄭玄也就一笑,起身穿衣:“行。那我們看了便有分曉。”
穿上木屐,踏步在結了白霜的庭院裡,才能夠感覺到冬日清晨的寒冷。即便是有曹家準備的裘衣,小鄭益也打了兩個噴嚏。這個時候三聲鐘響,迴盪在塢堡上空,又朝著四面的村莊擴散而去。
鄭玄的學生們也穿著裘衣,三三兩兩地從屋子裡出來,遇見鄭玄就停下行禮。“鄭師”、“鄭師”的喊聲此起彼伏。最後,變成了以鄭玄為首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朝山上豆香飄來的方向去了。
阿生和曹玉早就坐在主人的席位上了。見人到了大半,就命人上餐:豆漿、蛋羹、粟米粥,還有一小碟酸黃瓜。
“諸位請先用餐,就餐完畢後我有幾句話要說。”
鄭玄四下看了看。災民不見了,呂布華旉不見了,醫學徒和下人們也都不見了。聚在這裡用餐的,除了他們這三十個客人,就只有秦六、孔墨、顏文,和幾個陌生的管事打扮的人。
偏偏,他們都能夠陪坐末席。門客不像門客,奴僕不像奴僕。
家臣。
鄭玄腦海中跳出這麼一個古老的詞彙。那種自入威海之後玄妙的不安感又在撥弄他的心絃了。於是,放下碗筷後,鄭玄第一個主動發問:“二公子可是要向我們介紹這幾位?”
阿生無可無不可。“那便先介紹吧。首先,這一位是田馬,他是我們威海蒙學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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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五觀平庸的少年起身,朝鄭玄和其弟子們致意。
“哦?”當下有人驚訝道,“威海不是只有流民嗎?怎麼,還建了蒙學?”
田馬開口,不亢不卑:“威海蒙學現有十四歲以下四歲以上學童二千一百二十二人,分三屆,三十組。管事一人,賬務一人,校醫一人,掌教三人,講師七十六人,雜役五十人。除了學童的授課,我們還在夜間開設面向成人的識字課,凡在曹家登記的佃農、漁民、山民,皆不禁。”
當即有人拍案:“教化竟然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嗎?”
鄭玄沉吟片刻:“如此繁重的教務,只有七八十位講師,很辛苦吧。”
田馬眼睛一亮:“鄭公海內名士,若是……”
“我讓田管事在學堂東面為鄭公留出了講堂。那裡環境清幽,採光也好,離喧鬧的幼兒們所在的屋舍最遠,是個治學的好地方。”阿生開口打斷他。
鄭玄看看一臉憋悶的田馬,又看看高深莫測的曹生,好像懂了什麼。“我的弟子們雖然還沒有入室,但有幾位已經登堂了。教授蒙童還不至於誤人子弟。向學之人要來聽我講課,我也不禁止。”
那邊就回應道:“我所編寫的算學教材,任憑鄭公翻閱。若有不決,我們再探討。”
成交。
談完了教學上的事,後面的就簡單了。
“這位是孔墨,孔先生,威海船廠的大管事。他算學極為精深,算天象、算船速、算載重、算漲潮,都鐵口直斷,很少有疏漏的。”
“這位是防風,防大醫,威海婦醫堂的主管。”
“飲食起居,由孫翁掌管。”
“秦六、顏文,都是諸位見過的。”
“還有……”阿生的目光在一張空几案上停住了。
田馬側身替人告罪道:“趙奇說他有巡務在身,辰時換班後再來聽主人指示。”
“哼,昨晚也缺席。今早也缺席。到底是什麼大人物?”
阿生看了眼那個憤憤不平的年輕學子,平淡地解釋道:“趙奇,領家丁,管流寇入侵、佃戶糾紛、管事貪腐。”然後她看向秦六:“趙奇的執勤時間是?”
“是昨夜亥時到今早卯時。”
阿生又回頭問洛遲:“我有下令讓趙奇調整執勤時間來參加今日的早餐嗎?”
洛遲一臉標準微笑:“不曾。”
“那就不是他的過失,是我的過失才對。”她站起身,強行結束這部分的話題,“辰時三刻,鳴鐘三聲。是威海的早餐時間,諸位可以來此與我共食,或前往學堂的餐廳用餐。另外,諸位是客,不受曹家的家規約束。但一些律法,還是要再次重申,如禁殺人、偷盜等,具體條例張貼在客舍庭院的告示板上,諸位要記得查閱。
“現在,我將巡視莊園各處。願意活動活動筋骨的可以與我同往。”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沒手感,唉。下一章還是沒有太平道,等下下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