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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不過一時半會是弄不到這東西的。

在她還是基思勒家族的貴小姐時,最喜歡的一門課就是學校裡的化學。

哪怕後來在七八十歲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都還是會笑著提起做實驗的舊事,語氣裡帶著幾分緬懷。

可惜最後還是去做了演員,也無緣在這領域有什麼成就。

眼見著達芬奇先生又開始忙著畫畫了,海蒂在掌心試圖默寫出化學式,努力把腦子裡的許多記憶撬出來。

硫酸銅……要怎麼合成來著?

銅肯定到哪兒都有,氧化銅更好找。

可是硫酸呢?

她思索著這些瑣事,偶爾會看一看達芬奇先生在畫些什麼。

他起稿也同樣是用左手畫,而且畫畫的方式也與寫作一樣,是從右往左打著線條。

但是這十天半個月的相處下來,海蒂漸漸發現這位先生有個毛病。

非常——非常的喜歡拖延。

他狀態好的時候,可以一天從定線條畫到上色,偏偏又總是不畫完。

一室的大小畫稿裡,有九成都是半成品。

能今天幹完的活兒,絕對要拖到明天,明天再隨便動兩筆,甚至只是看一眼,就再拖到後天。

更可怕的是,明明有六七幅畫都擺在旁邊,還會隨性再畫些其他的東西,新的一幅架起來沒多久,又扭頭去研究火炮和飛行器。

就不能專心地把一件事做完嗎??

海蒂本來還不能理解老達芬奇先生對他的耳提面命,又安靜地等了好些天,發現這先生真是完全沒有交稿的自覺。

早晨起來先出去轉悠一圈,然後去研究青蛙的解剖,又或者是看兩本詩歌。

中午吃完出去聽聽演講,在聖母百花大教堂下溜達一會兒,再回來研究蠟燭的設計。

什麼事兒都做,就是不回來工作。

算上禱告和主日的彌撒,那確實就沒多少時間能留給畫畫了。

哪怕來下訂單的客人三令五申的說過截稿期,甚至屢次親自過來催,但照樣慢的很。

她甚至還問過他,一年大概能畫完幾幅。

“兩幅?或者三幅?”達芬奇不確定道:“這個重要嗎?”

難怪去盧浮宮都沒看見你的幾幅畫……

畫的慢也就算了,可好些是畫了一半就扔在旁邊,怎麼也不肯再動一筆。

海蒂已經習慣了幫他收拾這些東西,一一的按照順序儲存好,順口也問了一句:“先生,怎麼又不畫了呢?”

好歹這幅交工了再開始下一幅吧。

達芬奇正喝著柑橘藥劑,咂了下嘴道:“——那個有問題。”

“有問題?”

他站了起來,端著玻璃杯走到了舊畫前:“人在伸開手臂的時候,胳膊和肩膀的線條不應該是這樣的。”

似乎是要印證自己的觀點,他握著杯子伸開右臂,給她展示自己抓握時繃住的肌肉。

“如果我猜的沒錯,手腕,胳膊,肌肉,這些東西都是互相牽連的。”達芬奇坐了回去:“可具體怎麼串聯影響,我還沒有研究清楚。”

這不是醫學常識嗎,看人體解剖圖不就懂了。

海蒂正想說句什麼,忽然想起了藥劑店裡奇奇怪怪的那些東西。

也對,這個時代根本沒有醫學課,恐怕連人體解剖都還沒有開始。

她輕輕嘆了口氣,拿著抹布低頭擦桌椅。

“話說回來,你做的藥劑很有用。”達芬奇晃了晃杯子道:“不僅味道不錯,而且我牙齦出血的情況消失了。”

那個叫補充維c。

海蒂抬起頭來,繼續扮演一個笨拙的女僕:“當初那位煉金術師就是這麼教我的。”

等他四個月前的畫稿終於交差了,才提著材料去領主宮旁教堂裡畫畫。

作為達芬奇先生的唯一一個女僕,海蒂不光要幫他準備早上和中午的餐食,還得跟著去教堂扶梯子。

如今佛羅倫薩實際的掌權者,是美第奇家族年輕的第四代繼承者,洛倫佐·美第奇。

在這個共和制小國家裡,由於商人階層的崛起,美第奇擁有幾乎絕對的控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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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僅在郊外擁有氣派恢弘的私人莊園,連這兒如高山一般的碧提宮也盡歸他們所有。

美第奇家族的第一代原先是放高利貸起家,起家到一半轉換了思路,開始搞銀行業,確實是愈發的日進斗金。

第二代第三代把先祖的事業不斷擴張,再利用暴利去資助各個畫家、給教皇修教堂以博取名聲。

就連這兒最漂亮的聖母百花大教堂最後能夠完工,也是靠第二代的柯西莫·美第奇的一張古希臘圖紙,因為這事兒,他還藉著教皇的力量進了官場。

如今到了第四代,也就是當今人人稱讚的‘偉大的洛倫佐’這裡,銀行生意沒見怎麼發展,議會上下倒是收拾的服服帖帖,美術家們也多了好些生意,隔個三五月還能吃一頓肉。

海蒂之所以對這些事門兒清,是因為她去過這個領主家族的辦公廳——也就是後世的烏菲茲美術館。

當年在義大利拍戲之餘,她到處逛了一圈,還跟著特聘的講解員在烏菲茲美術館裡轉了好久。

現在自己真來了這個時代,等於要給洛倫佐的幫工當幫工,從早到晚地陪著達芬奇在小教堂裡泡著。

每天天還沒亮,兩人就要在晨霧裡穿過市民廣場,繞過聖母百花大教堂,再一路跟各個熟面孔打著招呼去領主宮。

海蒂一般這個時候還沒睡醒,草草地包好麵包果醬同他一起出去,偶爾還記得在玻璃瓶裡裝些橘子汁。

領主宮如今已經成了市政廳,每天有富人和行會領袖選舉的代表們在這集會。

她雖然對這兒的許多規矩還不太清楚,日子也過的頗為愉快。

畢竟大部分時間,達芬奇先生是不在梯子上的。

他可以對著牆壁畫許久的草稿,塗塗改改或冥思苦想。

而她放好麵包和飲水,就可以溜出去看看城裡每日都有的演出和節慶。

有演講家和傳教士在街頭高談闊論,吹著風笛彈著裡拉琴樂師旁邊也有好些人跳舞。

露天劇場裡總是座無虛席,演員們不光穿著逼真的戲服,還能被吊到高空中做出特技表演。

演出的故事往往是某一段史詩或者神話,偶爾也會演繹一段《聖經》裡的故事。

海蒂在臺下看的頗為專注,有時甚至也想上去來一段。

她可是專業的。

聽說如果是大齋節到了,遊行會格外熱鬧,幾百只獵犬,好些獵鷹,還有號手和詩人都會列著隊浩浩蕩蕩過來,上千個士兵和駿馬也排成長龍,一眼望不到底。

達芬奇有時候會出來逛逛,去藥劑師那裡補點顏料。

海蒂發覺他和其他人的關係,似乎都頗為不錯。

不知是家教的緣故還是其他,列奧納多先生對陌生人都頗為和善。

他一直有下意識地修整自己走路的姿勢,說話時儘可能地和善悅耳,哪怕自己並不是貴族,也頗為注意舉止的分寸。

只是除了某個人。

那天他們拎著籃子繼續往領主宮去,遠遠便見著一個淺金色捲髮的男人。

他看起來俊朗而高挑,臉上還揚著笑容。

“列奧納多——”

還沒等海蒂認出來這是誰,達芬奇直接板起臉來,扭頭就帶著她往另一個方向大步離開。

“哎等等……”海蒂有些跟不上:“別走那麼快。”

可沒等他們走多久,那捲髮男人便已經追了過來。

“列奧納多,你是往領主宮那去麼?”他揚起笑容來,柔軟的捲髮在陽光下泛著淡金色的光澤。

沒等達芬奇說話,他又一眼瞥見了拎著籃子的海蒂:“你這是把光輝女神阿格萊亞帶到了身邊嗎,佛羅倫薩什麼時候有這麼好看的姑娘了?”

海蒂聽慣了恭維,好奇地問道:“你是誰?”

青年聳了聳肩:“他們都管我叫‘波提切利’。”

“小桶?”海蒂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瘦削的小桶。”

“走了。”達芬奇頭也不回道:“沒工夫陪他閒聊。”

小桶先生俯身行了個吻手禮,笑著眨了眨淺綠色的眼睛:“有空記得來我的工坊玩,我可真想為你畫一幅肖像。”

海蒂瞥了眼達芬奇,後者翻了個白眼便自顧自地離開,全然不打算再等等她。

她揮手和那人匆匆作別,加快腳步提著籃子跟了過去。

不知道為什麼,波提切利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

是不是在烏菲茲美術館裡聽說過?

可是誰會讓自家孩子叫小桶呢……

“達芬奇先生,”海蒂穿著高底鞋,頗有種當年踩著小高跟的不穩感,腳腕一歪差點摔著:“等——”

達芬奇匆忙轉身抓穩她,任由她雙手抓著自己的胳膊晃了半天才穩下來,籃子裡的瓶瓶罐罐跟鈴鐺似的響了一串。

他褐色的眸子在暗處如同琥珀一般,此刻露出少許的歉意來,可語氣還是有些不愉快。

“你不要與那個人走的那麼近。”

我才和他說上兩句話……

海蒂腳腕一動,忽然輕聲嘶了一下:“好像是扭到了。”

達芬奇拿她沒辦法,任由她扶著自己繼續往前走,腳步放慢了許多。

“您很討厭他麼。”

他不聲不響的走了許久,才應了一聲。

“不太喜歡。”

“那……我還能去他的工坊看看麼,”海蒂小聲的試探道:“就看一圈,絕對不坐下來給他當模特。”

達芬奇瞥了她一眼,顯然是不太願意。

可海蒂走的一瘸一拐的,踩著高底鞋頗為費力,即便如此也在努力跟上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把她手裡的午餐籃拿走,和畫箱一起提著,繼續扶著她往前走。

“主日做了彌撒再去,中午就要回來。”

“好,”海蒂忍不住露出笑容來:“看來您也沒那麼討厭他。”

“再說就別去了。”

“不說了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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