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拉微垂著的眼簾微微抬起，此時她才第一次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朝著薩維斯緩緩道。
“薩維斯，我親愛的參事。我覺得你似乎從這次出行中得到了很多新的啟發。”
說著，女皇稍許調整了她的坐姿，雖然只是一點，但薩維斯知道，她終於開始認真聆聽自己的話題。這個認知讓他心下一鬆。
他賭對了！
薩維斯在離開辛薩琳的時候，身為艾薩拉的近臣，他對艾薩拉的心思早就參得透徹。經過阿蘇納那位神秘的客人的少許提示之後，他已經在納薩拉斯學院的日子裡，將前後所有都想得十分清楚明白——要得到艾薩拉，他就不得不藉助遙遠的那位神祗的力量。
要迎接那位神祗跨過無數時空進入自己的位面，他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所以，無論是為了迎接神祗的降臨或是為了避免艾薩拉的再次貶嫡，他都需要在艾薩拉的身邊重新站穩腳跟。而要做到這一點，他就必須要贏回那些不知為何失去的分數，得回女皇的寵信，成為女皇不可或缺的臂膀。
可是女皇的身邊從來就不缺忠誠又有能力的僕從。他唯一的優勢就在於他知道藏在女皇心中那不方便宣諸於口的野望。
是的，薩維斯唯一能賭的只有這一條路——女皇的野望。
艾薩拉，她渴望著成為第二個艾露恩。不！她渴望的是取代艾露恩成為這個世界暗夜精靈們唯一信仰的神。
在薩維斯看來，這是個多麼偉大卻又可笑的願望。
尤其是在他見識過遠方那位真神的力量之後，他更是如此覺得，也因此覺得對藉助真神的力量得到艾薩拉更有了十足的信心。月神殿的行動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入手點。他故意拿捏著時間，巧妙地選在了一個合適的時機重新回到了辛薩琳。
如今，就讓月神殿作為他計劃開始的第一塊奠基石吧。反正，這也是讓女皇覺得不快的存在，完全沒有必要在意。
薩維斯緩緩開口：“我們暗夜精靈都是在光中之光您的領導之下，即便是領主們，也只是代您守護著那些卑微的民眾散佈您的仁慈而已。千月之光，您才是我們一切光輝的來源，就像永恆之井一樣，給予我們一切。”
他微妙的開場恭維女皇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坦然接受了，畢竟在女皇看來，這種只是簡單的陳述事實而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恭維，只是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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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聽的顯然不是這個。
薩維斯繼續說道：“但是在我們中間，卻出現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人。他們不崇拜您，不讚美您，卻崇拜讚美一個從未現世過的所謂神祗，為她興建聖所舉行祭禮。這簡直是混賬，不可原諒！！他們這樣的行為簡直就無異於是背叛了女皇陛下您的恩澤，就是叛國！！”
對月神殿的不友好態度幾乎是辛薩琳半公開的秘密。畢竟女皇的態度擺在那裡，人精並不只有薩維斯一個，但是像薩維斯這樣公然辱罵月神殿的卻還是頭一次。尤其是他的措辭還是如此的直白嚴厲，簡直沒有給自己留下半點迴轉的餘地。
“他們總是我的人民。就像永恆之井的能量雖然澎湃，但總有人會無法接受到。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艾薩拉平靜地說道，平靜得如同在談論什麼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您的仁慈。”薩維斯不失時機的再次送上了一頂高帽。女皇並沒有阻止他說下去在薩維斯看來這本身已經說明了全部問題。而他現在需要的是把已經砍下的木頭堆在一起，並且親手點上那一捧火。
“您的仁慈總是恩及我們所有人。但是放任不管他們已經是不行的了。他們感受不到您的寬容與慈悲。只要這視為理所當然而步步緊逼。月神大祭司向拉文凱斯領主索要修建聖所的土地，她連招呼都不和您打一聲，這樣的行為簡直就是在侮辱您。”
艾薩拉饒有興致地看向義憤填膺的薩維斯，微微側了脖子說道：“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但是薩維斯你既然知道，為什麼既沒有阻止她的行為，也沒有勸告拉文凱斯領主呢？難道你所有的作為就是現在這樣跟我像個孩子一樣的事後告狀嗎？”
女皇的口氣溫和，但是措辭並不客氣。薩維斯的心裡一緊，知道他最大的考驗來了。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不巧我正由於實驗的關係，失去了自己的眼睛，所以等到我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月神殿已經開始了開工建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回來將這一切如實地彙報給您。因為我認為千月之光您的智慧無人能及，也不需要卑微的我替您越疽代苞，尤其是在這樣重大的事情上。我很擔心由於自己的處理不當會導致那些愚民將錯誤歸咎在您的身上。畢竟據我觀察，那些愚民對於那個虛無縹緲的神的信仰已近瘋狂。”
艾薩拉沉吟了片刻。“難道你擔心阻止月神殿的施工會引起什麼嚴重的後果嗎？”她微笑地將手指優雅地放到她那張完美無缺的臉蛋旁邊。“難道他們會因為那個虛無縹緲的神而來反抗質疑我——他們的女皇嗎？”
薩維斯做出一副惶恐的姿態，將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我不願意想這個世間會有這樣可怕的可能。但是我不得不說，如果我當時站出來反對的話——當然他們再怎麼樣也未必有膽子反抗您的意志，可是僅僅是我的話，可能我無法活著回來見到這世界上最明亮的光了。”
“你是我的使節。”艾薩拉截口道：“在阿蘇納你代表的就是我！難道在他們的眼中，我的權威比不上那個遙遠的神？”
“可在那些人的眼中，我只是個褻瀆他們神的狂徒。”薩維斯徹底地伏在了地上。“我受到這樣的侮辱我是不在意的——因為他們愚昧，但是我無法原諒我的女神您在他們的眼中比不上那個莫名其妙的艾露恩。月神殿今天敢於向一位領主索取土地為艾露恩建造聖所，難道他們的慾望就會在此止步了嗎？我無法想象，但我卻可以預見，終有那麼一天，他們會向辛薩琳的您索取權柄以取悅艾露恩。”
“放肆！”這樣大膽的言論，讓一直如空氣站在女皇身後的瓦斯琪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怒氣開口喝斥道。“這般不敬陛下，理應受死。”也不知道她說的是薩維斯還是那些月神殿的信徒，但激動地脫口而出的瓦斯琪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怎麼能在女皇陛下的面前這般逾越呢。瓦斯琪立刻誠惶誠恐地跪伏在了艾薩拉的腳下，大氣也不敢再出一聲。
艾薩拉這次沉默了許久，她輕輕搖著手裡的酒杯，然後小口不斷地如喝水一般地將杯中的酒喝了下去。她一氣地喝完後，將空杯丟在了瓦斯琪的面前發出一聲輕響。“瓦斯琪，你今天太過於激動了。”
瓦斯琪的身體微微發抖。她伏了伏身體用更謙卑的姿態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她為失禮而致歉，但她不後悔自己剛剛說出的話。
艾薩拉卻不再看她一眼，轉而看向了薩維斯，以無所謂的語氣說道：“感謝我吧，你們有個心胸寬大的女皇。就像我可以原諒瓦斯琪的無禮，我也可以原諒某些人的愚昧。我相信終有一天他們會為自己的愚昧和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而我現在想要聽聽我親愛的參事，你的意見。”
薩維斯知道一切的成敗都在於這一刻他將說出的話。他的額頭緊緊地貼在了地上，一字一句，以最誠懇最由衷的言語說道：“陛下，你的心胸可以盛裝整個卡利姆多的天空。然而，這片天空下應該只有一位神祗——不是那見鬼的艾露恩，而應該是您，偉大的，無暇的，唯一的艾薩拉。”
周圍一片死寂。薩維斯的心跳得飛快。令他欣慰的是，他的假眼在此刻發揮了最大的作用。他看見了同樣伏低了身子的瓦斯琪臉上喜悅與驕傲的神情。他看見了艾薩拉那張他日夜思念仰慕在夢裡被他撫摸親吻過無數邊的完美臉龐上露出的……正該如此的淡淡笑容。
他知道，他成功了。
而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就簡單的多了。
艾薩拉並沒有示意他停止發言，因此薩維斯繼續說著他早就想好的話語。
“光中之光，那些愚民總是幻想遙不可及的虛幻，而無視眼前的真實。您對於那些賤民太過於親切了，以至於他們會在心中將您的地位想得不那麼尊貴，繼而輕視您。您應該讓自己和這些螻蟻一般的東西保持足夠的距離。比如每年在永恆之井舉行的親民盛會就可以取消。你美麗尊貴的形象怎麼能讓那幫賤民的目光玷汙。”
瓦斯琪不敢插嘴，但她的表情顯示她對薩維斯的話語是完全的贊同。
“那個活動……我也覺得是件很累人的事情，”艾薩拉輕笑著打趣般地開口道。“可誰叫我只是想為我的子民做的更好呢。”
“可是您的仁慈只讓那些沒有心腸的人覺得您軟弱可欺。”薩維斯繼續再接再厲。“高貴的您應該遠離這些會使空氣都變得齷齪的東西。我在這次出行和月神殿打交道的過程中得出一個結論，這幫愚民認為神的特徵應該是——美麗、強大、神秘。”
艾薩拉掩口道：“哦，那我呢？”她側了頭，看向遠處的永恆之井。但薩維斯知道，她正用前所未有的認真在等他接下來的話。
“您的美麗遠勝夜空中的白女士，我的光中之光。您的強大也遠遠超過任何人想象的極限。”薩維斯突然抬起了頭，雙臂上揚，做出一個祈禱的姿勢。“作為暗夜精靈的神，其他的一切您都完美無缺。可是您太過仁慈，以至於在那些愚民們的眼中，您和他們成了一樣的存在，因此他們缺乏對您的畏懼——像對待神秘的神一樣的畏懼！”
“……你給我帶來了一個有趣的夜晚。薩維斯。”在薩維斯的期許中，在默不作聲很久後，艾薩拉終於收回了望著永恆之井的目光。“真高興你回到了我身邊，沒有你的宮廷簡直太無趣了。親愛的參事，接下來幾天，或許我會經常要你來陪我說說話的。”
“我的榮幸，光中之光。”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艾薩拉像是又想起什麼似的。“艾爾婭也來了是麼？改天你帶上她一起來見我吧。我對那個實驗很感興趣的。”
“艾爾婭院長知道您的期許一定倍感榮耀。我會轉達的。”
艾薩拉輕輕動了動手指，權作送客。薩維斯識趣地退了出去。
艾薩拉默默地繼續著自己的思考，她伸出手，想喝點酒，卻發現她體貼的侍女沒有將酒杯送上。艾薩拉不悅地看向了瓦斯琪的方向，發現她還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頭也不抬，不由地揚起了嘴角。“好了，起來吧，我的寶貝瓦斯琪，希望今天沒嚇著你。來，再給我拿杯酒來。”
聽了女皇的吩咐，瓦斯琪連忙爬了起來。她對自己的雙手施放了一個淨化術，這才拿起了一個新的酒杯，斟滿了美酒恭敬地遞給了艾薩拉。
“來，說說你的看法如何？”艾薩拉一邊抿著酒液，一邊問道。
“我認為薩維斯參事說得很對。”瓦斯琪激動地說道：“您才是我們的女神，而不是那個什麼艾露恩。”
“是麼？你也這麼認為？”
“我以我的生命發誓，千月之光。”瓦斯琪的臉上洋溢著狂信徒的神情。“老實說，薩維斯參事今天的話讓我覺得我有點比以前喜歡他了。”
“嗯，看來這次派他出去還是正確的。”
“您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我的女神。”瓦斯琪已經不由自主地改變了稱呼。
這個小小的改變，但艾薩拉的心情顯然更好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想的，我的女孩。”她感慨道。“總有那麼一些愚民不明白……”
“那麼就讓他們消失好了。”瓦斯琪狂熱道。“這個世界上，感受不到您的恩惠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存在！我的光中之光！”
艾薩拉滿意地看向自己的首席信徒，覺得她說得完全正確，這也正是她心裡所想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