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入營,照例是要在晚上執一次勤的。
深秋一過,冬日的風剛剛吹起。古逸臣揹著宵練劍,搓著手在寒風中,不斷踱來踱去。來時古逸臣已經打探的很清楚,此間的八都軍約有四千人,其中有三千多人是曾經的北涼舊軍。昔日護國戰役中,北涼軍主帥曹真棄戰而逃,使得驍勇的北涼軍淪為了人們的笑柄。尤其是被取消番制,歸入八都軍後,這些北涼兵跟如同過街老鼠般,在軍營中飽受欺凌。
古逸臣雖然才來到這裡不過半日,但所聞所見,似乎比傳聞中的更加嚴重。
陪著他一塊守夜的是六個五十多歲的老卒,瘦骨嶙峋,黑白相間的鬍子在風中不斷刮擦著,臉上那滿是枯木皮般的皺紋。他們的眼睛黃濁不堪,彷彿一片沙丘,枯寂黯淡。
古逸臣原本是想挑起北涼舊軍與八都軍之間的矛盾,進一步限制住安祿銘的手腳,只要捱到新皇親政,安祿銘乖乖交上了兵權,嶽首輔的危機便就解了七八。剩下的事,只需水到渠成,一切又可以恢復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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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真當古逸臣看到這些北涼老卒後,心涼了半截。這哪是兵呀,分明是一群遲暮的,等死的老人,古逸臣嘆了口氣,那個念頭,也就消了大半。
可此計不成,古逸臣可就真沒了主意。
局破到這裡,也就無法落子。
四處望了望,古逸臣想趁著月色正濃,悄悄逃出軍營,等到了外面,再重新想想其他的辦法。
直到三更天后,六個老卒退下,重新換上了六個同樣暮氣沉沉的老卒。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幾個老卒漸漸有了睏意,慢慢開始閉著眼皮,打起呼嚕來。
古逸臣知道,逃走的機會要來了。
他整理好背上的宵練劍,謹慎地四處望了望,沒有發現什麼動靜。於是他一抬腿,如風一般朝著遠處的山林跑去,不消一炷香,他已經鑽入了密林之中。
古逸臣砍了些柴,分散在各地生十幾處火,最後在其中距離軍營最遠的火堆旁,烤著手。
冷冽的風呼嘯而過,火苗猙獰地狂舞著,如同地獄中魔鬼的哭嘯,透射出瘮人般的詭異。
不遠處風聲加急,古逸臣連忙用土撲滅了火,他翻身跳上一棵樹梢,藉著繁密的樹葉,靜靜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地上跑過一隻小松鼠,古逸臣松了口氣。
突然他的脖間涼嗖嗖,彷彿被什麼刀劍架住一般,背後,一個粗獷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旁中。
滿是缺口的菜刀晃著月光,“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
古逸臣藉著刀背的反光,看清了此人的面孔,竟然是鄭百千!
古逸臣面色凝重,鎮定道:“閣下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我這有幾十兩銀子,全當請您喝頓酒,今日這事,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鄭百千陰冷地笑了笑,道:“呸......”
古逸臣忍著心裡的怒火,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鄭百千拿著菜刀拍了拍古逸臣的臉,道:“想聽一句真話,你到底是誰?”
“姓古,名逸臣,字安嶽!”
“真話?”
“說假話,全家死光光!”
“呸......,一看你就是個孤家寡人,早他媽全家死光光了”。
“......”
古逸臣無奈道:“小爺幹嘛騙你”。
鄭百千突然問道:“你可認識......”
未等他說完,古逸臣先笑著反問道:“李崇義?”
鄭百千的手突然抖了下,不小心劃破了古逸臣的脖子,不過好在傷口不大,只是蹭破了點皮,沒有流血。
鄭百千激動道:“你怎知李將軍!”
古逸臣打趣道:“我說我是他兒子,你信嘛?”
沒想到鄭百千突然鬆開了菜刀,拉著古逸臣跳下了樹,地上,鄭百千雙膝跪地,磕頭流涕痛哭道:“信!”
古逸臣沒有反駁,反正解釋多了也無益,將錯就錯吧,世人都認為他是李崇義的兒子,那便繼續當著唄。
“少將軍可是回都復仇?”
古逸臣點了點頭,心裡卻想著,復個屁,他爹又不是我爹,把命復沒了,找誰哭去,這輩子美酒還沒喝夠,詩藍姐還沒親夠,小命可金貴著呢。
鄭百千抹了把鼻涕,道:“少將軍有何差遣,俺老鄭就算丟了腦袋,也不帶皺皺眉頭的!”
古逸臣明面上將他扶了起來,心裡卻又嘀咕著,頭掉了還能皺眉,那不活見鬼了。
古逸臣笑道:“鄭大叔,我自有打算,咱們還是就此別過,日後有緣再見”。說著,古逸臣抬腳要走,鄭百千卻突然又把菜刀舉了起來。
古逸臣緊張道:“你,這是?”
鄭百千呼哧一下,劃開了手掌,鮮紅的血噴湧而出,他抹著鼻涕痛哭道:“少將軍可是不信俺,你若不說,俺老鄭這就把頭砍下了,給你看!”
古逸臣連忙從背後抽出宵練劍,將鄭百千手中的菜刀擋了出去。好險,若是再遲上片刻,地上就得多個血腦袋了。
“你瘋了,命多金貴,好死不如賴活著!”
“老卒,生不如死!”
古逸臣身子一震,這句話他好像依稀之間從哪裡聽過,可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可以活,卻偏偏都要自尋死路,傻嘛?
“少將軍,北涼有死卒三千可用,只待你一聲令下,誅殺亂臣!”
古逸臣悚然一驚,道:“死卒三千?你們想誅誰?”
鄭百千叩首道:“嶽子巖,安祿銘!”
古逸臣搖了搖頭,道:“算了吧,你們已經老了,仇我去報”。
鄭百千突然站了起來,死死瞪著古逸臣,目光中充滿了憤怒,道:“北涼,老卒尚可死戰!”
古逸臣啞然。
鄭百千抱拳道:“請少將軍揚起義字旗!”
古逸臣茫然。
鄭百千把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再道:“請少將軍誅殺亂臣!”
古逸臣無奈,默然應許。
天亮後,古逸臣跟著鄭百千又回到了軍營中。
鄭百千重新打造了副青銅半遮面具,並在上面刻了蔓紋,當他把面具交到自己手中時,那一刻,古逸臣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後來在鄭百千的引薦下,許多北涼的舊軍紛紛前來拜見,古逸臣狠下心,按照之前的計策,吩咐這些人開始在八都軍中四處散佈攝政王將要失勢的訊息,於此同時,他還命令這些人不許私自執行暗殺嶽子巖的行動。
事情做到這裡,所有的棋子便一一就位。
當所有人走後,古逸臣抬頭看了眼天空飛過的大雁,寒冬的雪快要降臨了,如果不能趕在冬雪到臨之前飛到江南,它們便只能迎著風雪,搏擊一個冬日。
可這場雪,連人都能凍死,它們又怎能逃過一劫。
既然早已註定要在冬日裡落地,那在這深秋,便要揚起雙翅,高傲地劃出一道白線,這是它們的宿命,也是某些人的宿命。
一片白羽落到了古逸臣手中,他吹了口氣,白羽在空中飛舞,一直,飄向遠方。古逸臣轉過了頭,閉上了眼,他見證了飛翔,但不願見證落地.
許久,古逸臣睜開溼潤的雙眸,寒風吹過他的鬢角,扯出幾絲亂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