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趙玫自選集 > 武則天(選章)上篇 1

武則天(選章)上篇 1

她叫武曌。

那是她後來為自己起的名字。而那時候她並不知道這未來的名字意味了什麼。

此刻她正端著銅盆站在自己房子的木門前。她張大著驚奇的眼睛,看著眼前急匆匆川流不息的女人和那些被閹割過的男人們。在永巷,在永巷灰暗的巷道裡這些擁來擁去的人就像是一股灰色的潮。他們匆匆忙忙做著自己的事情,好像並不認識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的人。天空是灰暗的,映襯著枯的枝杈和闊大的伸展出來的屋簷。那屋簷高傲*地向灰暗的清晨翹起,垂掛著的串串風鈴在早晨的冷風中發出幽暗而淒涼的響聲。還有烏鵲陣陣興奮的鳴叫。

武曌在進宮後的第一個早晨第一次看到這些。她覺得這裡的一切她全都不喜歡。一切灰濛濛的,她無法看清,唯有風鈴的響聲和鳥的叫聲能帶給她一絲人間的感覺。連空氣都是凝固的。她不懂這皇宮為什麼會如此幽暗,幽暗得令人恐懼。她收斂了滿臉的明媚,小心翼翼地被人帶進這宮人和侍女們居住的掖庭。她被指定住在甬道兩旁無數籠子般小房子中的一間。她走進去,但卻有一種被關押進去的感覺。並沒有人鎖住門,但她還是覺得被鎖住了。她覺得屋子裡陰森森的,她像是被窒息似的需要大口大口地喘氣。那麼陌生的幽暗,她害怕極了。然後,她又在那些被閹割的男人透骨的目光中,穿上了那套色澤黯淡的宮廷的服裝。她被改變了。然後是深夜。那麼靜。有昆蟲冰涼淒冷的叫聲。枯草在搖動。她靜靜躺在木板床上看懸在屋頂的木樑。她還聽到了報時的沙漏那細沙流動時細碎的響聲,然後是從遙遠巷道的那一端傳來的隱隱約約被壓抑的哭泣。武曌害怕極了,她驚恐萬狀,她不知這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木板床在她的輾轉反側中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偶爾有戴著帽子穿著棉袍的那些去勢的男人從她的門前晃過,腳步聲慢慢地消失。武曌開始想念母親,那麼想,母親送別時的哭聲彷彿依稀就在耳畔。

媽你哭什麼,我又不是去地獄,我這是要進皇宮……

可是,孩子……母親苦苦而訴,長跪不起,那一番絕望的告別和撕扯是武曌所不能理解的。

後來,她便在對母親的懷念中睡著了,睡得很死。她畢竟只有十四歲,所以,清晨從終南山飛來的鳥的鳴叫也沒有能把她吵醒。她是被木門上的一陣猛烈的拍擊驚醒的,猛地坐起,懵懵懂懂,使勁睜開眼睛才發現這裡已不是自己的家。她看見昏暗的油燈接連亮起,一盞一盞從門前穿過。井邊是擁擠成一團的黑乎乎的宮人們,她們用冰涼刺骨的井水洗臉,然後,便對著木架上那面已生出綠色鏽跡的銅鏡開始為自己梳妝。

那一張張蒼白麻木的臉。

武曌剛剛進宮,平日無事可做,於是,她便總是走出她的小屋,睜大好奇的眼睛去看她身邊的人和事。

武曌不知道這掖庭是為所有失寵或終生未曾受寵的女人準備的永恆的住地。這樣的女人一旦走進來,就再也離不開這座人間的地獄。這些宮人們其實都很美麗,即使已經白髮蒼蒼,歲月的痕跡也依然掩飾不住她們曾經擁有的美貌。但是,她們卻被棄置在這片蒼白的灰色中,被皇室遺忘,直到有一天,連她們的肉體也真的死亡。武曌還不知道,唯有去過勢的男人們才可粗暴驕橫地同這些被遺忘的女人們混在一起。這是他們以閹割慾望為代價才換取的在石榴裙中穿行的權利。但是他們覺得不公平,所以,他們仇恨這些女人,用皮鞭、沙啞尖細的喊叫和腳上的靴子來對付這些女人,以此來顯示他們曾經是男人的威風。

十四歲的武曌當然不可能懂得這些,但是在短短的幾天裡,她聽夠了那些宦官對老宮人的呵斥和咒罵。那天,她還親眼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女人,因到井邊打水時稍慢了一點。就被看守井臺的宦官一把推開,摔倒在井邊的涼水中。

武曌想跑過去扶起她,但被身後的一雙手拉住了。武曌扭轉頭,她看見的是個美麗成熟的女人,她很冷靜地對武曌說,這不是你的家,你不要去管這些閒事,沒人去管的。

果然,武曌發現,周圍沒有任何人去幫助那個白髮的老嫗。她們好像根本就沒看到她被推倒了,也沒看到她是怎樣費力地獨自爬起。

武曌有點想哭。

她神情沮喪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儘管弄不懂,但她已憑本能感知到,這個掖庭是一個非常險惡的地方。而她,是哪怕拼著性命,也要竭力離開這陰森的地獄的。

這時候,有人輕輕推門走進來。武曌認出她就是那天早晨在井邊拉住自己的那個女人。

她進門便說,我叫臘臘。十年前就進宮了,一直住這兒。我看你年輕氣盛,不懂掖庭的規矩。知道嗎?那些烏鴉是得罪不得的。

什麼烏鴉?

那些宦官唄,你看他們灰衣灰袍的,不像終南山上的烏鴉嗎?

武曌笑了,這是她進宮以來的第一次笑。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這個叫臘臘的濃妝豔抹的女人。她覺得臘臘已不再年輕,但確實很美麗,而且無拘無束的,使人容易接近。

我很害怕。

臘臘坐下來,她說她要跟武曌講講後宮的事情,她剛剛想說,其實這裡都是爭風吃醋的女人……她的話就被武曌截斷了。

武曌問,臘臘,你來宮裡這麼久了,你同皇上親近過嗎?

臘臘的臉上一片慘白。

那時候她還沒有見到過他。她也還從未走進過那座巨大陰冷的太極宮,她不知道那宮殿中所發生過的各種故事。那是座真正的殿宇,宏大*,猶如一頭潛伏在那裡隨時準備出擊的雄獅。而這座殿宇的主人唐太宗李世民就是那頭雄獅,那頭猛獸。他叱吒風雲,征戰南北,在金戈鐵馬、鮮血淋漓之中,終於殺進了長安城,殺進了這座前朝皇帝隋煬帝的宮殿,將一個嶄新的帝國握在手中。

以後,沒有誰再見到過這座兩朝數代皇帝在此獻演偉大史劇的舞臺。現在,這殿宇早就不復存在了,連殘留的遺蹟都沒有。歲月無情,它不管這座宮殿曾是怎樣地恢宏雄偉,也不管這宮殿曾給美麗的武曌留下了多少切膚的苦痛。

然而,就在武曌正面對著那個已生出綠色鏽跡的銅鏡,模模糊糊地辨認出她自己的青春時,那個將她召進宮中的太宗李世民已從後宮的寢殿動身,他在左右侍從的簇擁下,向早朝的太極宮大殿走去。他神色嚴峻,目光深沉,但一身的英武之氣卻無論如何掩飾不住他內心深處的不盡蒼涼。那是種凋敝的景象,也許因為已是嚴冬。他走在淒冷的迴廊上,他覺得他只是履行義務地去上朝,他已經不會再有當年的勃勃雄心和豪言壯語了。

五更的天色依然灰暗。天氣奇冷,大地和枯枝被凍得僵硬,空氣中飛舞著透明的冰霰。緊閉的宮門外,早已聚集了趕來上朝的文武百官。他們來回跺著腳,將手揣在寬大的棉袍袖子裡。他們一律鐵著被凍得蠟黃的臉,等待著那個開啟宮門的時刻。

然後,那個看更守夜的侍官,在最後的困頓與清醒中,終於姍姍走來,開啟了那兩扇沉重的宮門。於是,門外的官員們蜂擁而入,並開始在城內石板鋪成的小路上快步行走。他們默默無語,神色匆匆,悶著頭一直向前,好像被什麼人追趕似的。他們的臉因這一陣匆忙的小跑,已由在城門外等待時的愚鈍、麻木而驟然間變得緊張、莊重乃至於生動起來。他們很快找到了自己上朝時的位置,他們嚴陣以待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等候著他們的君王上場。

於是,李世民氣宇軒昂地走上大殿。他是整個上朝議政的龐大儀式中唯一可以坐在椅子上的人。那椅子便是皇位,他唯有坐在那把椅子上,才可以是至高無上的,也才能夠主宰自己,並能冷靜而緩慢地審視他眼前這支龐大官僚隊伍中每一個人的臉和每一個人的心。他為此曾付出過極大的代價,他不僅馳騁南北,推翻了隋煬帝,而且殺死了與他爭奪皇位的手足弟兄。他至今沒有忘記那一層層用屍體和血水壘砌的紅色階梯。他常常為此感到恐懼。

這時候坐在龍椅上的太宗李世民顯得有幾分倦怠。這至少逃不過離他最近的那幾位近臣掃視的目光。這使他雖身為皇帝,但仍是覺出了幾分不自在,他將目光遊離開,他開始心不在焉地聽著大臣們的彙報。

皇帝為什麼倦怠?這在滿朝文武心中是個不言而喻的忌諱。特別是作為外戚的長孫無忌,更是深知其中的奧秘。長孫無忌不僅是朝廷的重臣,還是一年前撒手人寰的長孫皇后的親哥哥。他深知唐皇李世民是怎樣地深愛著逝去的皇后。儘管後宮美女如雲,皇后的離去還是使他感到了孤單和失落。那是一種失去了親人的疼痛,那疼痛是深入骨髓的。李世民從此意志消沉。他甚至也有了那種尋尋覓覓、無所事事,又總是慨嘆春花秋月、物是人非的心情。他總是憑欄遠眺皇后長睡的昭陵,並大聲悲嘆不能長久與之相伴。從此他便消沉下去,甚至不再關心他所開創的“貞觀之治”。為了消除孤獨寂寞,他開始在龍床上同各種不同風格情調的女人*。後來,後宮的女人也不再能使他滿足,他便派出宦官,到民間招募美女,而武曌就是為使他獲得更新鮮的刺激而被召進後宮的。但無論怎樣荒淫無度,都不能抵消太宗李世民對長孫皇后的懷念。這懷念很深而且很久遠,因而變得扭曲,變得使他痛苦不堪。

誰都看出了皇帝在徹夜與女人交歡。

李世民在倦怠中乾脆不去想國家的大事。他覺得在不疼不癢中上朝的時辰已經夠長了,於是,他把他倦怠的目光轉向他的兒子們。他即刻敏銳地發現在他一長串的十四個兒子的隊伍中,唯獨沒有由長孫皇后所生的那個已冊立為東宮太子的皇位繼承人,他的長子承乾。於是,他立刻警覺起來,並聲色俱厲地詢問,太子的病難道還沒有好?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大殿上鴉雀無聲。這時候,專門負責輔佐太子的太子太傅一路小跑地走上來,猛然跪倒在大殿前,叩頭不已。

為什麼?李世民怒目而視。

老臣不敢欺君,昨日太子便已離開東宮到秦嶺狩獵去了,老臣阻攔不住。

李世民憤怒已極,將牙齒咬得咯咯響。他的臉由嚴厲變得蒼白而又無望,他的心則如澆了一盆涼水般變得冰涼。承乾的舉動已經越來越不像話了,他身為長子、身為儲君,卻沒有對王朝一絲一毫的責任感。他的所作所為、一舉一動都令李世民失望。李世民在憤怒之中將目光依次落在同是長孫皇后所生的另外兩個兒子李泰和李治的身上。在皇嗣的問題上他長期無法作出決斷。但,承乾肯定是靠不住的了。李世民突然從他的龍椅上站起,並氣憤地將手一揮,宣佈退朝。

朝臣們開始無精打采地退出大殿,唯有太子太傅依然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此刻既得罪了皇上,也得罪了太子。但作為朝臣他既不可以不忠,也不可以不諫,哪怕他自身的安全會受到威脅。

太極宮儘管恢宏威嚴,但卻陰冷潮溼,不見天日。而此時冬日的陽光,已透過枯硬的枝杈,斑斑駁駁地照射在了殿外庭院中的石板路上。

巍峨壯麗的秦嶺確實使太子承乾心曠神怡,他覺得唯有騎著馬在崇山峻嶺中奔跑,他的心才能寧靜,他緊張的神經也才能鬆弛。

承乾在恣意賓士之中,想到了此番不辭而別來秦嶺狩獵會在朝中引起的震動。他可以想見父親的那一番憤怒,還有那個親兄弟李泰暗中得意的竊笑。承乾兇狠殘暴地射殺一切從他眼前穿過的動物,包括那些寧靜善良的小鹿。他眼看著它們抽搐而死,他早已不相信這世間還有什麼善良的事物。連自己的親兄弟都已不顧手足之情,決心將他從東宮太子的位置上趕下去,並且陰險狡詐費盡心機,他承乾還有什麼可顧忌的?此刻,他與那個夜夜與之同床共枕的十四歲的樂童稱心一道前來狩獵,這才是他作為太子生活中最大的樂趣。那是種幸福,是比未來獲取王位還重要的一種幸福。

而朝廷是什麼?不過是一個屠宰場。承乾儘管讀書不多,但他對此還是看得清的。本來他自懂事就已牢牢坐在了太子的位子上,出生的時間使他幸運地成為當然的王位繼承人。所以,他有恃無恐,放蕩不羈,而這些明明都不該威脅到他儲君的地位,可那個親兄弟李泰竟不顧一切地見縫插針,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頃刻便獲得了父皇李世民的讚賞與寵愛。承乾並不否認他這個一母同胞的兄弟才華超眾、智謀過人,他精通經書,修史研志,但問題是李泰把這些全當作了取悅於父皇的資本,他最終的也是最險惡的目的,則是踏進東宮,要取代他承乾。而父皇竟然會被李泰的這些權術與計謀所矇蔽,甚至也流露出要廢掉自己的意思,這才是使承乾最最憤怒和苦惱的。他怨恨父親。所以他不顧朝廷的規矩,不辭而別,把那個盛怒中的皇帝尷尬地丟在滿朝文武中間。承乾想到這些,心裡便有了種幸災樂禍的快意,他於是兩腿一夾,縱馬在浩莽的秦嶺中更快地奔跑起來。

每當承乾射中了空中的鳥或是林中的獸,都是那個俊美的稱心飛快地跑過去,把插著利箭的那些獵物拖回來。他在山林中追逐著承乾。他奔跑著,笑著,高聲呼喊著,他那童稚清脆的嗓音在山谷裡引出陣陣回聲。他盡情地奔跑之後,總是喘著大氣,兩頰被山野的風吹得通紅。然後,他仰起頭,用一種迷茫的夢幻般的目光去看那個馬上的男人李承乾,那麼清純可愛,就像大自然一樣使人賞心悅目。承乾無法抵禦稱心的誘惑,於是他一把將這美少年拉上馬背,然後躍馬揚鞭,在賓士中把稱心緊緊地緊緊地貼在胸前。在無限的溫熱中,承乾直抵林中皇室狩獵休息的那片木屋,並急不可待地在滾燙炭火的烘烤中與稱心親近。

承乾對稱心變態的寵愛,在東宮已成為盡人皆知的秘密。但沒有人敢把這一層說出去,就是皇上親自派來教育太子的太子太傅和近臣們,也沒有誰敢把承乾的這種不光彩的隱私洩露給皇上。而承乾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變本加厲。他不再迴避,也不再剋制自己,他就是喜歡這個稱心,喜歡看著他,喜歡與之同床共枕,喜歡與之交歡。他身為太子,有巨大的權力,他何以就不能擁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少年呢?承乾的傾心於稱心,其實最初只是為了消遣。那時候他很苦悶,任何女人都不再能使他興奮。於是,有人對他說何不找個美少年來試試?於是稱心來到了他的寢殿,並睜大了那雙天真無邪又迷茫夢幻的眼睛看著他。他覺得那種感覺奇妙極了。那是任何女人的嫵媚所不能比擬的。相比之下,女人反倒令承乾反感了。很快這刺激變成了一種感情,一種肌膚之親之後難捨難分的那種感情。他要每日每夜每分每秒地看到稱心。他要感覺到稱心的呼吸,他要伸出手就能觸到這個男孩的身體。從此稱心不離左右,同行同止。而承乾的這種變態的行為,很快引起了太子太傅以及身邊官宦的警覺。他們認為,承乾作為皇位的繼承人,無論怎樣縱慾貪歡,只要是同女人,便都不是問題。但關鍵是,太子竟與一個男人陷在這種荒唐的情感糾葛中,那就真是大逆不道了。於是他們反覆委婉地向承乾進言,但都被承乾粗暴地駁回。此時承乾對稱心的寵愛,已經一發而不可收,進入了一種幾近瘋狂的狀態,已經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了。

於是,在這茫茫秦嶺的木屋中,承乾忘了朝廷忘了寒冷而只是緊抱著稱心。他把稱心凍紅的小手緊貼在自己火熱的胸膛上,並不停地去親吻他細嫩的臉頰。一天的勞累奔跑使稱心很快就在承乾的懷裡睡著了。承乾在幽暗的燈光下凝視著稱心,他完全陷入了一種非常古怪奇異的迷戀之中,而從他眼中閃出的光輝也是極為溫暖極為柔和的。他知道他自己對稱心的愛是發自內心、是超越一切的,也是無論誰都不可能改變的。在稱心的面前,王位已不再重要,那個陰險謀位的李泰也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這個天使般的男孩,他才是承乾生活和生命中的一切。父皇可以丟棄他廢黜他,但稱心不會。稱心是會永遠同他在一起的。幸虧在王位之外他還有稱心,這是承乾深深為自己慶幸的。

他從心底對身邊這個熟睡的男孩湧起無限的感激之情。他覺得畢生有稱心陪伴,真好。

秦嶺峽谷間的風吼叫著。夜越來越深,遠處是野獸的哀號。

那個承乾與稱心同住的山嶺上的小屋搖搖欲墜,在北風的狂暴中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直到天明。

另一個不為朝廷上任何事件所動的就是武曌。她依然懵懵懂懂,在掖庭的永巷裡走來走去。她試圖找到一扇門,找到能走出這陰暗、通向光明的門。

她總是睜大好奇的眼睛。

臘臘告訴她,那個女人名叫徐惠。她比你進宮早不了多少,一開始也住在你這樣的鴿子籠一樣的房子裡,陰暗潮溼,不見天日。但很快她就受到恩寵,不停地和皇帝睡覺。然後沒有多久,就搬到那個小院去了。還有專門的侍女伺候。聽說皇上常送來禮物,就是說,徐惠還有繼續往上爬的可能……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往上爬?

她現在只是個才人,慢慢還可以升為美人、婕妤、昭儀,貴妃,說不定還能當皇后呢。這才是後宮女人最高的位置,是你我這輩子也不要做的夢。

為什麼?我怎麼就不能當皇后?

你瘋了吧?臘臘認真地看了看武曌的臉。哦,說不定你行。不過要等等。哎,你看,那個風一吹就會倒的妖精來了。

誰?

徐惠唄。呸!臘臘以她年深日久所積累下來的對後宮受寵女人的仇恨與忌憤,狠狠地朝徐惠走來的那個方向吐了口唾沫,便昂起頭揚長而去。

武曌認真地望著走來的徐惠。她承認無論如何,這些天來,在眾多的宮人中,最引起她注意的,還是這個女人。她儘管並不十分美麗,但看上去卻亭亭玉立,彬彬有禮,瘦削的肩與瘦削的臉頰使她氣質非凡,格外與眾不同。其實她同武曌的年齡差不多,但她卻顯得端莊文靜,儀態萬千,一派大家閨秀的氣度,這是武曌不得不歎服的。徐惠走起路來溫文爾雅,說起話來也是輕言細語,而且對掖庭的所有女人都會報以永恆、燦爛的微笑。但這更引起臘臘她們這些老宮人的憤怒。她們每每見到徐惠,不是吐唾沫,就是大罵一聲妖精,很明目張膽地欺侮這個女人。而就是面對這些,徐惠也依然是一團和氣地面對著每一個女人。唯有掖庭中一向蠻橫的宦官們對徐惠另眼相看。他們除了對她很客氣之外,還竭盡巴結、阿諛之能事,儘量為徐惠的生活提供便利。

臘臘說,這個妖精不過是憑著會寫幾個臭字就騙住了皇上,你看她就像一根木棍,你比她可漂亮多了,你幹嗎不跟她爭一爭呢?你不該坐著等死,就像我們這樣。

於是武曌滿懷激情與熱望。她本以為青春和美貌是可以戰勝一切的,但是慢慢地,她發現後宮的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而與徐惠這樣的女人比個高低,又談何容易。

徐惠是因其才華被召進宮裡並封為才人的,而她武曌則是以其美貌來到掖庭。她們進宮的時間儘管相差不多,但徐惠不僅已屢受恩寵,而且還搬進了別院。而武曌則連皇上的樣子還沒有見過,可見這個皇上對女人的美貌已不感興趣,他此刻更欣賞的,可能是知書達理、多才多藝、出自名門的女人。武曌雖也生在官宦之家,父親武士彠又是高祖李淵的朋友,但父親在做官之前,畢竟只是靠著個人奮鬥,以木材生意發達的商人,沒有世襲的爵位。而商人是被人看不起的。儘管父親娶了有貴族血統的隋煬帝的近親為妻,但依然無法提高身份和地位。母親的血統是無法改變武曌卑微的門第和出身的。所以,儘管她也從小讀書,聰慧過人,且美麗絕倫,卻依然無法真正跨入上流社會的大門。就是被召進宮內,也仍是比出身高貴的徐惠低一等,這一重無法選擇也無法改變的家庭背景,以及那個時代頑固的門閥觀念,無疑會給武曌的未來蒙上痛苦的陰影。這與生俱來的卑微,使武曌在徐惠這樣高貴的女孩子面前,第一次感到了自卑,感到了被歧視,同時也感到了回天無力,感到了這是命運對她的殘酷捉弄。

於是一種在掖庭後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還僅僅是開始。

但武曌的天性是爭強好勝,這又使她不肯敗下陣來。她覺得只要有機會她就一定能打敗這個徐惠。所以她心裡儘管很拿徐惠當回事,表面上卻盡力做出極不屑一顧的樣子,就是與徐惠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也從不對徐惠微笑。她不理睬徐惠投過來的任何友善的、平和的、親切的乃至於懇求的目光。結果,這一次徐惠就停在了她的對面,並且對她溫和地微笑著。

徐惠說,你剛來吧,你比她們講的還美麗。

武曌說,這我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這和你有關係嗎?

徐惠有點難堪,但她想了想還是平和地問:想家嗎?

武曌說,這也是我自己的事。

徐惠又說,你看,在掖庭的東北角上,有個內文學館,書很多。我常去那裡,有空你也可以去讀讀書。

那些書我全都讀過了。

徐惠依然和顏悅色,她說,這後宮的是非很多,許多人就把青春全浪費在這是非中了……

武曌說,我知道就是你沒消耗青春,就是你不是非,那你幹嗎要來找我?

我只是覺得你剛來肯定很多事情不習慣。再有,我真的是一見你就很喜歡你,我希望你來我的屋裡玩兒。

武曌說,我不會去的。說完就繞開了擋在面前的徐惠。武曌大步離去時把頭顱昂得很高。

後來臘臘聽說了這一番對話,她認為這是徐惠故意在武曌面前炫耀。她帶著長達十多年的偏見,總是妒火中燒地仇恨一切能與皇帝親近的女人。而且,她也是看準了徐惠的善良單純,才敢放開膽子欺侮她的。

臘臘所代表的,幾乎是掖庭裡所有被遺棄的女人的看法。所以徐惠儘管在皇上那裡受寵,但在掖庭中卻顯得很孤單。她儘管屢受皇恩,卻還沒到能搬出掖庭住進後宮的份上。於是,她反而成為了這些宮人們發洩仇恨的目標。無論她走到哪兒,都有利箭般仇恨的目光射在她身上,好像她得到恩寵,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她因此而得罪了所有長年得不到恩寵的美麗的女人們。她們是一個因怨恨而憤怒的美麗的群體。她們中每個人都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兇狠而美麗的母獸。她們先是明爭暗鬥耍盡手腕地去爭奪那唯一的男人,而一旦她們再也不可能獲得那個男人,她們便扭轉身,隨時準備著去撕扯能獲得那個男人的女人。徐惠此刻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正被那些女獸們撕扯著,齧咬著,並承受著她小小年紀本無力抵禦的攻擊與壓力。但是皇上不知道這些。徐惠不是那種歹毒張狂的女人,她也無意對皇上提起這些。她更無意利用皇上的恩寵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她知道,要躋身於後宮寵妃的位置還有漫長的路,而她絕不是那種會為這條路而奮鬥不已的女人,那是她的心智和她的精力所達不到的,她的身體也太瘦弱了。所以,她才能自進宮起就淡淡泊泊,清清靜靜,皇上要她去時,她便盡全力侍奉皇上;皇上不需要她了,她便留在院中潛心讀書,將一切看得很超然。因而她才能默默承受那些女人強加給她的所有壓力。

徐惠顯然不喜歡掖庭的這些困獸猶鬥的女人,但是她對武曌的關切,卻是出於一片真心。武曌進宮後的那種茫然若失,使她想到了她自己剛進宮時的孤單無助。所以,她才覺得她該幫助武曌,幫助那個看上去美麗聰明的女孩子。她同情武曌,想同她講話,她甚至想如有機會,她會在皇上面前提起武曌,去為她爭取那個恩寵的機會。但是,這一切徐惠還沒有來得及去做,武曌就被臘臘她們拉走了,使這個女孩成了徐惠的敵人。徐惠想,倘若武曌有一天也被皇上召去睡覺,她又該怎樣置身掖庭?

不到二十歲便已身寬體胖的魏王李泰,對他的哥哥太子承乾的荒淫無度,越來越感到慶幸。承乾終日託病不來上朝,使得父皇李世民對他也越來越失去信心,並認定他就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天子,他白白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他還坐了很多年。父皇對承乾的反感,使李泰更是信心十足。他一方面命著作郎蕭德言、秘書郎顧胤繼續奮力修撰《括地誌》,以顯示他的才華,博得父皇的歡心;一方面竊喜哥哥的不爭氣,他竟然沒有等到有人來搶他的位置,就主動為自己預演了一幕必然要跌落下來的醜劇。承乾的自暴自棄,使李泰堅信他拿到太子的位置已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他不必著急,也不必做手腳,過不了多久,承乾自己就會把東宮拱手讓給他。李泰在心裡得意地笑了。這時候他對承乾這個親兄弟已再無一絲手足之情,他知道越是親兄弟在皇位繼承權的爭奪上就越是殘酷激烈,你死我活。何況,承乾確實不是做國君的材料,大唐王朝如若交到他的手中,只能是一天天衰敗下去,這就不是兄弟感情的問題,而是關乎國家社稷興亡的大事了。

儘管李泰對東宮太子的位置覬覦已久,但兩兄弟之間只是明爭暗鬥,還從未發生過正面的衝突,李泰也未曾對承乾真正動手。直到有一天,李泰透過魏王府派到東宮的耳目得知了承乾狎稱心以及巫師在東宮大變戲法的事情之後,他才再也沉不住氣了。他一反常態,不再採取對東宮觀望的態度,不再等待著承乾自己一天天墮落沉淪,直到有一天瓜熟蒂落……他等不及了。他知道父皇一旦得知此事,就會徹底宣判承乾的死刑。承乾會不會被賜死他不關心,他只是覺得這個能成為太子、住進東宮的機會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於是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權欲,精心策劃,最後終於透過朝臣中那些擁立他為太子的所謂“魏王黨”的嘴,將承乾的種種劣跡和盤稟報給了太宗李世民。

與男性通姦以及在宮廷蠱惑巫術,對承乾來說已構成不可饒恕的罪惡。

李世民怒不可遏,周身顫抖。

緊接著,浩浩蕩蕩的皇家禁軍便全副武裝地向東宮進發了。

東宮毫無準備。靡靡的音樂正在東宮的殿宇間鳴響著。寬敞的大殿裡,太子承乾正同他的親信僚屬們玩著突厥人送葬儀式的遊戲。此刻,狩獵時不慎把腳摔壞的太子承乾,正赤身裸體地躺在大殿的中央,而周圍是騎在馬上繞著他奔走的騎士。承乾時而在地上發出奇怪的叫聲,時而爬起來模仿突厥人的舞蹈。而他的那個寶貝稱心則沉浸在這種怪異遊戲的狂熱中,奮力吹奏著手中的木笛。

承乾根本就想不到這座只屬於他的東宮內會突然站滿了皇宮禁軍,他們一個個神色嚴峻,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承乾一下子驚呆了。他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慌亂已極,匆忙從地上爬起,想離開大殿。但他還沒有站起,便被衝上來的禁軍用劍戟逼迫著退到了大殿的一角。在驚魂未定中,他眼看著禁軍殺人不眨眼地將那些方士腰斬在大殿的中央。一時間血肉橫飛,大殿裡充滿血腥的氣味和東宮的人們驚恐無望的慘叫聲。

承乾眼看著禁軍們抓住了那個嚇得四處亂跑的稱心,他想去救那個可憐的男孩,但卻被禁軍死死地堵在牆角。他大聲喊叫著,聲嘶力竭,他告訴稱心快逃出大殿。可稱心還是被抓住,不由分說地被劈成了兩截,那鮮紅的冒著熱氣的血噴濺而出。身首分離的稱心被棄於殿外。

承乾絕望了,他發瘋地吼叫著。他和看守他的那些士兵奮力拼搏。他的雙手被逼迫著他的利刃割破,流著血,但他依然要殺出去。禁軍們直到確認稱心已經死了,才把承乾從那個大殿的死角放出。

承乾滿身是血,瘋了般跑出大殿。

他在堆放的屍體中一眼就看到稱心的那顆頭顱,他絕望地哭泣。他的臉緊貼著稱心那蒼白的臉和那望著藍天的張大的眼睛。稱心的臉上充滿了死前的驚恐,他就在這驚恐中結束了短促的生命。他還是個孩子。他是無辜的。他還什麼也不懂,是承乾要他那樣的,他怎麼可以違抗承乾,違抗一位太子呢?這一點唯有承乾最清楚,如果要殺的話,為什麼不來先殺了自己?

但世界終究不屬於無辜者。

無論承乾怎樣絕望地哭喊。

禁軍大獲全勝,他們把帶血的刀劍插進刀鞘,便又浩浩蕩蕩地回師稟命去了。

承乾苦痛已極。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苦痛與絕望,這是種誰也無法安慰的人生的感覺,就像承乾自己也被毀滅了,被殺掉了。他的生命彷彿已離他而去。他望著血洗的東宮,望著從此不會再對他講話對他微笑的稱心,他摸著那血淋淋的,冰涼的肌膚,他知道他的命數已盡,他的太子的路已到了盡頭。稱心是他的生命他的靈魂他的精神他的情愛。而當這一切都消失了都棄他而去,還剩下什麼?滿心的絕望。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魏王泰的詭計,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由太子的位置引發的,他還知道父皇太殘酷太絕情,那麼,他也只有仇恨了。稱心死了,太子的位置也就不再重要。他不要這個太子的尊榮,但是,他——要——報——仇!

有蒼天為證。

東宮的殺戮使李世民也陷在了一種絕望和傷痛中。他遙望著昭陵,希望長眠地下的長孫皇后能給他以支撐,能原諒他對承乾毫不留情的懲罰。

自然魏王泰是他所寵愛的兒子,他寵愛他是因為他確有帝王的氣象。他也確實想廢掉長子承乾,立李泰為太子,而這樣做其實也全都是為了社稷著想。但畢竟承乾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又是他的長子。他曾經那麼愛他,並決心將這浴血奮戰創下的江山交給他。承乾的無能與放蕩令他氣憤,但他本意並不想如� ��傷害他。他只是想教訓教訓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當禁軍班師回朝的時候,他知道東宮的情景已慘不忍睹了,因為他看到了那些士兵們臉上依然不散的騰騰殺氣。

血流成河畢竟也不是他李世民想看到的。

他知道從此承乾會更恨他。

於是他沒有即刻下詔廢掉承乾的太子。不知道是他不忍心,還是想再給承乾一次重新振作的機會。

他還不願看到將會在承乾與李泰之間為爭奪王位而進行的那場血腥的殺戮。儘管他自己也是在殺了親兄弟之後才登上王位的,但他不希望這樣的悲劇在他親兒子們的身上重演。

李世民難過極了。在那個漫長的夜晚他總是排解不掉滿心的鬱悶。他不知親兄弟之間這場爭鬥的終局會是什麼。但是他突然覺得他已經老了,而這個王朝對他來說也太沉重了。他已不能再重振雄威,而他的兒子們又令他失望。

然後宦官問他,今晚要不要派人來侍候?

在這個血流成河的晚上,李世民這樣問著自己。他誰也不想要,但他又害怕這個孤獨的夜晚……

她甚至沒有感到恐懼,也沒有愛。她不知道她要去見的是個怎樣的男人。他什麼樣子,他是否很兇?她只知道他是個皇帝,是個可以隨意操縱她命運的男人。

那是個黃昏剛過的夜晚。夜很黑,掖庭的巷道也很黑。有秋草下的蟲鳴。她剛剛被後宮的侍女們扔進紫檀木桶裡洗過。她們洗她就像洗一個物件。水裡的香味縈繞著她的身體,隨著她緩緩的腳步浮動。在昏暗的油燈下,她赤身裸體站在那碩大的木桶裡。牆上是前來收拾她的那些侍女們忙忙亂亂的影子。她覺得那一刻她被剝光了在任人宰割。那些麻木而陰沉的臉。那些手和那些漂著美麗花瓣的水在她的身上滑來滑去,在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在她的肩背、*、大腿,還有更深的地方。那本來是屬於她自己的。但她卻不能觸控自己。她只能任憑她們清洗自己的身體,任憑那些水,那些手……然後,她被那身陌生而華麗的絲綢外衣包裹了起來。她聞到了那種清新的絲綢的味道。她覺得她喜歡那身衣服,那衣服很好看也很柔軟。再然後,那些去勢的男人們便走攏來了,貼近她,為她梳頭和化妝。她覺得噁心但她卻根本無法逃離。最後,她在銅鏡中終於看到了自己,但那已不再是原先的她。

於是,武曌便在如此的豔香中隨著前後的宦官們向前走。

夜很黑。巷道很長。她看不清她正在走的曲折的路。一個又一個院落,一段又一段迴廊,還有臺階、宮門、碎石鋪成的小路。最後,她終於停在了一座很偉岸的森嚴的院落前。她不知那就是皇帝的寢宮甘露殿。她很驚奇,等在那裡。她聽到了有人去通報,然後她看到那殿門緩緩地朝著她開啟了。

她真的並沒有感到恐懼。她甚至急於想見到那個正在等她的男人。她睜大眼睛。她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那種奇妙的馨香,她想到了那些飄零的花瓣。就這樣她緩緩地走進去。其實一切是那麼簡單,她看到了那個體魄雄偉的男人。房間裡的燈光並不幽暗,武曌足可以看清那個把她召進宮裡的皇上,看清他黑色的眼睛、突起的顴骨、堅毅的嘴角和他已開始變得蒼老的體態與神情。

唐太宗李世民從未遇到過如此大膽尖利的目光。他突然暴怒起來,無比憤恨地喝令眼前這個光彩照人的女孩子跪下。他喊著,你跪下,跪下!直到他看見這個女孩子滿含著委屈和淚水,不情願地跪在他的面前。

白天發生在東宮的殺戮使李世民陷入了絕望與傷痛中。他唯有遠眺昭陵,那是長孫皇后長眠的地方。他希望長眠的皇后能幫助他。如此賢惠大慈大德的女人竟不能將做人的美德傳給她的兒子們。但也幸虧她去得早,就不必看到這親兄弟反目相殘的悲劇,也不必如李世民現在這樣受折磨、遭熬煎。李世民不敢想這幕慘劇的結局是什麼。他只是突然覺得他老了,不能再馳騁疆場了。他不願再揹負這沉重的王朝,但又不知該把王朝交給誰。

宦官問他,今晚要不要派人來侍候?

於是李世民很猶豫。他心情不好本想說不,但他又馬上意識到他怕夜晚的孤獨……

最後他說他不想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宦官告訴他,有個您親自下詔剛剛進宮的女人,她年輕漂亮聰明伶俐……

武曌站起來。她突然覺得一切那麼陌生,她恨眼前這個粗暴的男人。但她只能向前走,她必須向前走,去接近那個正在召喚她的男人。現在她開始感到恐懼了。她不知道在她與這個男人之間將要發生什麼。但不管發生什麼她都要向前走,她已沒有退路。她想起了母親的眼淚,還有那些異母兄弟無情的欺凌。於是她堅定了。她知道不管她怎樣看待這個男人,但他是唯一可能改變她生活的人。他將是她的救世主。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於是武曌順從地走近李世民。她開始溫順下來,張大迷濛的大眼睛接受李世民詢問的目光。慢慢她在一種溫情的撫慰中覺出,她也許並不討厭這個勇武的男人。她在他主宰一切的神情中,還是覺出了那一絲憂鬱,那值得同情的悲傷。但武曌並不知道白天剛剛發生過的東宮的殺戮。她還不懂政治和權力意味著什麼。她只是覺得她同情這個正在老去的男人。她應當對他好,順從他,她也應當按照宦官事先交代的那樣,向皇上請安,並強作溫柔的微笑去回報皇上的愛撫。

你是武士彠的女兒?

是。

今年多大啦?

十四。

來吧。

於是一切就是這麼簡單。李世民是天下的主宰,便也主宰天下的女人。他看著這個美麗的剛剛十四歲的小女孩兒,心中好像也曾掠過了一絲憐憫。他想這個女人太小了,她幾乎還是一個孩子。他是不該對一個孩子發火,更不該對一個孩子粗暴的。但他是君王。君王可以為所欲為。所以,他很快否定了他的憐憫。他再一次說,來吧,便開始寬衣解帶,很快躺在他那張碩大的龍床上。他等待著這個女人,看著她在寒冷的午夜脫去那件華麗的衣裙。

武曌再度聞到自己身上的那種帶著體溫的馨香。

她赤身裸體,就站在房的中央。

她苗條秀麗,並正在成熟和豐滿起來。

她滿臉的緋紅與羞澀。她低垂著頭。她黑色的長髮飄逸著。這樣,一步步靠近了皇帝的龍床。

終於,她被裹緊了。燈熄滅了。一種陌生的氣息包籠而來,唯有房角的炭盆裡閃出暗紅的火光。武曌驚悸著,她真的被裹緊了。不再寒冷。那不敢違抗的親吻將她窒息著,並把她帶走了。那是另一個世界。是個她從未經歷過的境界。但是在這個夜晚她經歷了,她因此而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她第一次以一個女人的感覺體驗到了男人的*,那麼瘋狂的不顧她死活的*。她被壓迫著撞擊著撕扯著。她疼極了,她無數次想推開那個至高無上的男人,她喊叫著,但沒有誰能來幫助她。她告訴他她很疼。那疼難以忍受,那疼持續著放射著擴散著。她甚至感到了噁心,頭暈目眩,她覺得她快要死了,她流著眼淚請求那個粗暴的男人輕一點,輕一點……

那男人是個偉大的君王!

偉大君王的寢宮裡傳出來無名小女子的慘叫。那叫聲撕心裂肺,在黑色冰冷的空氣中行走,並瀰漫著。守在甘露殿門外的宦官們面面相覷。他們從來沒聽到過居然有如此大膽任性的女人。他們不敢判斷這個女人未來的命運。很久以後,慢慢地寢宮恢復了平靜。這時天空已開始發亮,長安古城血紅的晨曦來臨了。

武曌被賜予才人的官位,但她並沒有像同是才人的徐惠一樣,搬進別院,而是繼續住在永巷內的那間鴿子籠般陰暗的小屋裡。被皇上恩寵的夜晚像夢一樣,時時在武曌的心裡翻卷著。慢慢地,*後的傷口癒合了,不再流血了,武曌恢復了常態。她堅信更新的生活開始了,她日夜等待著皇上再來召見,她一定要同出身高貴的徐惠比個高低。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皇上像把她遺忘了似的。一天兩天,十天半月。從此,皇上竟沒有再召見過她。

可那個夜晚她明明同皇上在一起。那疼痛至今記憶猶新,她怎麼也會被遺忘呢?

武曌的臉變得蒼白。

直到半年過去,她才知道她不必再等了。

武曌落落寡合。她實在不知其中的原委。如果不是那套華麗的絲綢衣裙還在的話,她真不敢相信那晚同皇上睡在一起不是一場夢。

臘臘說這樣的情況是常有的。(未完待續)

『加入書签,方便閱讀』
推薦閱讀:
修仙暴徒 榮耀與王座 一點風骨 這個首富有點牛 近身武王 最強魔神系統 兵王無敵 重新開始轉動的異能世界 欺天大世 鬼志通鑑
相鄰推薦:
教授之死傾絕毒娘殺生天諭師精靈養成系統道歌極品辦公室絕色煉藥師:鳳七邪奇葩廢柴修仙記最強兵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