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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選章)終篇

武曌離開則天門。她氣宇軒昂地回到了她的政務大殿。她有些極度興奮之後的那種遲疑。她捨不得卸下頭上那沉重的皇帝的冕冠,像女人不肯卸下紅妝。她以為那便是她的尊嚴。然而帝王的冕冠戴在武曌這種女人的頭上,還頓生一種尊嚴以外的什麼感覺。一種魅力,僅僅是屬於女人的那種。她任憑皇冠上垂下的旒藻在她眼前晃動著,碰出唯有她才能聽到的令她心曠神怡的響聲。

從則天門返回的女皇和她的朝臣們在一起。她被簇擁著,有種很實在的輝煌。回到政務大殿,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當著眾朝臣的面緩緩地、*地坐在了那把精細地雕刻著龍鳳的皇帝寶座上。

她坐上去,心中充滿了一種悲壯的威嚴。

她沒有吩咐,沒有說朕要如何如何,她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看朝官們是怎樣把那個充滿了象徵意味又多年來使她蒙受屈辱的珠簾緩緩地移走。武曌說不清心中的滋味。不再有任何的屏障。她彷彿一覽無餘,驟然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有點羞澀,或是,還有著一點點的對舊日的懷戀與傷感?

不。

那是種怎樣的快樂。

那是她幾十年來為之苦苦奮鬥的理想。

從此一切清澈如水,再不必虛偽矯飾遮遮掩掩,也不必再裝腔作勢垂簾聽政。她就是皇帝,堂堂大周帝國的皇帝,無論她是不是個女人,但大周王朝是她的。

武曌的心中於是有難得的輕鬆和得意。但當她睜大眼睛;看到了站在眼前的那滿朝文武,那子孫後代,那輕鬆和得意便即刻化為烏有。還不是可以坐享其成的時候。於是她又重新緊張了起來。一如既往、滿懷鬥志地告誡自己,切不可得意而忘形,還有著無窮的戰鬥在等著她。任重而道遠。

既然一切都已經改變,武曌覺得當然該有個新的開始。而大凡新的開始,對於武曌這種十分在乎形式的女人來說,首先就應當有一個新的年號。她總是對更改年號情有獨鍾。她幾近變態地迷戀於此。認為不同的年號不僅象徵了不同的時代,而且將籠罩著那個時代的每一個日日夜夜。武曌不停地更換年號,這已經成為了她的一種偏執,甚至是一種迷信,成為了她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那麼,改大週年號為……

什麼呢?

這一年的年初,武曌已滿懷勝利者的喜悅將李唐的年號由垂拱改為了載初。載初意味著新的時代已經到來。“載初”於是統治著唐朝最後的日日夜夜,但無非是苟延殘喘、無非是強弩之末。這便是開始,開始便預示著未來。那麼,當她艱辛地從這個開始走過來,當她經歷了王室的叛亂,當她拜謁了洛水諸神,當她一階一階地登上高高的則天門,在鮮紅的旗幟下宣佈她大周帝國的誕生時——

她伸出手臂,向著蒼穹。

她的心靈感應著上蒼。

就在那個瞬間……

天授。

是的,在這個九月,天授元年。這便是武曌為她自己的時代所塗抹的第一道濃重色彩。

如今,她真的就坐在了她夢寐以求的皇帝寶座上。她難免會心潮起伏感慨萬端,想起她生命中曾出現過的許多意味深長的往事。她想起當年是怎樣在疼痛中離開了太宗李世民的龍床,又是怎樣被拋置在掖庭那陰暗灰冷的巷道中。她不記得是為了什麼她會與當時的太子李治一見傾心,便是因了那一見傾心,懦弱的高宗李治才能鼓足勇氣將她從感業寺的青燈古佛之旁接回後宮。而後宮並不是她真正的目標。她想起僅僅是為了皇后的皇冠她在後宮又經歷了怎樣的浴血奮戰。要剷除王皇後、蕭淑妃。那些至今嗚咽不已的陰魂們,還有她美麗的姐姐和更加美麗的外甥女,還有那個始終阻擋她專權的國舅長孫無忌。無論皇帝李治曾經是怎樣地信賴和崇拜他,但最終還是趕走了他。這一切緣於皇帝對她的無比寵愛。還有什麼?她的那些不爭氣的兒子們。早早離去的李弘李賢,還有流放他鄉的廬陵王李顯。到處是血。她便是趟著血一路拼殺過來的,身上和手上也沾滿了她看不見卻感覺得到的鮮血。於是,才有了她的今天,才有了她的至尊至上。這是什麼?很多年來武曌一直這樣問著自己。她想這可能並不是她努力奮鬥浴血搏擊的結果,而是天命,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而無論斯人是男是女。於是她又想起她被冷落時黑夜中不斷出現的象徵著易世革命的太白金星,想起當年李淳風那令太宗恐懼害怕的占卜:

唐三代後,武姓之女王昌。

於是她剛剛得到太宗寵幸又被拋棄,從此是漫漫無涯的晦暗和奮爭。直到今天,唐三代後果然亡,武姓之女王果然昌。

這就是天命,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將這帝王的權杖授予了她。

武曌終於得以回到了現實,得以直視她的朝臣們。那麼清晰地,她看到了朝堂中的一切。她緩緩撫摸著手臂下皇座的扶手,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感動,那感動當然是為著她自己的。是她使自己能夠在上天的引導下坐在了這裡,這是無法抵禦的誘惑。她望著她的朝臣,她環視著她的兒子李旦、女兒太平公主,以及她的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們。她想她終於得以不再以母親的身份與他們講話了。她也再不必用她可憐的小兒子李旦每日戰戰兢兢地坐在那珠簾前形同虛設的皇椅上做擺設了。我就是朕。

武曌感慨萬端著。這思維的過度興奮竟也使她很疲勞。於是,她突然站了起來。她不想再支撐著了。她在從則天門返回政務殿到坐進這把皇椅的漫長的幾個時辰中,竟連一句話也沒說過。朕累了。這是武曌第一次使用朕這個字眼在心裡對自己說。

於是在這個九月的陽光燦爛的上午,在激動人心的場面之後的漫長的沉默中,女皇武曌突然站了起來,氣宇軒昂地離開了政務殿。

她的金碧輝煌的衣裙在緩慢地移動中閃著奪目的光彩。她走在迴廊中,看碧藍的天空和白雲,但她看不見自己如雲的鬢髮,她的美麗的頭髮被那頂皇冠掩蓋了。

一派王者的氣勢。

遠遠地被她甩在身後的朝臣和子嗣們,無論是恨她還是愛她的那些男人們,都不得不在心裡慨嘆,他們確乎從未見過這樣一個非凡的女人。

***

神龍元年元月二十三日,從清晨起,張氏五兄弟的首級就被懸掛在了神都的天津橋上示眾。那五顆開始腐爛的頭顱吸引著洛陽成千上萬的百姓,以及漫天的烏鴉,還有蒼鷹低旋著。人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在張昌宗張易之灰白的首級上,已看不到這兩位權傾一時的青年生前的英姿與俊美。而鴉群卻被血腥的氣味誘惑著,在洛陽城的上空聒噪不休。早朝時,女皇親下敕令,即日起由太子監國,大赦天下。沒有人親耳聽到已昏睡不醒的老女皇釋出過如此的敕令。但女皇名義的敕令卻被嚴格貫徹執行著,依然如驚弓之鳥的太子李顯終於神色慌亂地坐在了監國的位子上。

神龍元年元月二十四日,又一道敕令。病中的女皇終於正式將王位讓給了她已年近半百的兒子李顯。一生輝煌為大唐王朝的建立立下赫赫戰功的太宗李世民駕崩的時候,也不過是這個歲數。依然沒有人聽到過女皇親自宣佈退位的詔書。但女皇還是十分體面十分大度地退了下來。她老人家終於結束了長達數十年的獨裁統治,成為光復了的李唐帝國不敢稍有怠慢的上皇帝。

神龍元年元月二十五日,太子李顯在洛陽的通天宮向天下宣佈正式即位。一切時不我待而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李顯終於再度成為了皇帝。他威嚴地坐在皇帝的寶座上。這一次,他不像十幾年前第一次做皇帝時那樣妄自尊大忘乎所以,也不再像做太子時那樣心懷惴惴,惶惶不可終日。此時的中宗李顯儘管還心有餘悸,有礙於母親依然活著,但是他知道此時的母親已宛若一具活的殭屍,她再不能真正完全地左右他的朝臣了。他已經實權在握,他才是至高無上的。

神龍元年元月二十六日,已成為上皇帝的在皇宮中稱雄數十年的武曌,終於被趕出了她自己的家園。在皇家禁衛軍的護送下,前女皇徙居洛陽城西南的上陽宮仙居殿內頤養天年。李顯為母親特意安排了無比浩大的送行儀式。聰明絕頂又對朝中政治有著豐富經驗的武曌,對兒子以及臣子們對她的安排聽之任之。她畢竟還是上皇,畢竟沒有被自己的親兒子誅殺。在如此的宮廷爭鬥中,她難道還不滿意嗎?於是她任憑著後宮的宦官們把她抬上了那輛華貴的馬車。這使她有些高興,因為她乘坐的還是她自己的馬車。她的身體已十分虛弱,已不能坐起,她是躺在她的馬車裡離開皇宮的。馬車開始起步,但幾乎感受不到什麼顛簸。她躺在裡面很舒服。她想,總還是有人體恤她。然後,馬車緩緩地駛出了皇宮。她看不見,但是憑著多年來她對宮城的熟悉,她卻能感覺得到她的馬車已經走到了何處。一種莫名的傷感油然而生。她突然意識到她這是被趕出了她自己的家。離開家園的悲哀。她多想坐起來,多想再看一眼這座她居住了幾十年的宮城。她知道這一次走了,此生就再也回不來了。她這樣想著,心裡便很酸澀,於是奮力地用手指摳住馬車上的窗欞。但是她就是坐不起來,只有徒勞地把她的手伸向窗外。那是怎樣的疼痛。車隊繼續向前走著,她被有節奏地晃動著。這時候,她突然感覺到好像有許多人在為她列隊送行。她依然看不到,但是她卻感覺到了。是文武百官,是她的朝臣們。能感覺得到他們的呼吸和目光。不再有朕了,那畢竟也是種悲哀,有點惋惜和無奈。

百官們怯怯的目光彷彿是請罪,他們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他們也不想看到今天的場面。他們甚至怨怪她,如果聖上能主動退位,情形也許會好得多。如今,老女皇被趕出皇宮,這畢竟是一幅很悽慘也很悲涼的景象。沒有人不為之動容,特別是那些曾跟隨女皇多年的文武大臣們,更是難免心生悲哀。女皇的馬車漸行漸遠,在送行的人群中,終於傳出了控制不住的壓抑而低沉的抽泣聲。這低沉的抽泣竟是從送別女皇的宰相的佇列中傳出的。那個人再也禁不住自己滿心的悲傷,終於哭了出來,他就是剛剛升任宰相的白髮蒼蒼的姚元之。站在姚宰相身邊的政變領袖張柬之即刻制止了他。你怎麼可以這樣?為上皇送行不過是個形式,你竟如此當真?現在可不是哭泣的時候。你身為宰相,這樣會給自己惹來災禍的。姚宰相只好擦乾眼淚,但是他卻很執著地說,你我畢竟也在上皇身邊供職多年,在這樣的情形下,與年邁病弱的上皇告別,實在是心裡難過。幾天前為匡復李唐大業,義勇誅殺奸臣,是我為臣的忠誠;而今天與舊主告別而落淚難過,同是盡為臣之禮數。倘因此而得罪了誰而惹來災禍,那臣便只能是萬死不辭了。果然張柬之惹來災禍的話不是隨便說說的。沒過幾日,這位年邁的曾為“神龍革命”立下汗馬功勞的姚宰相就真的被貶至安徽亳州做了小小的刺史,也隨著他的舊主人離開了神都洛陽。女皇到了如此地步竟還會有如此忠臣為她而落淚貶官,也頗使人嘆惋再三。但可惜女皇乘坐的那輛馬車早已駛出洛陽宮城,消失在了嚴冬茫茫的濃霧中。武曌既沒有聽到姚宰相的哭聲,也永遠不會知道那位老臣為她而流落他鄉的悲慘故事了。

神龍元年元月二十七日,新帝中宗李顯率大小侍臣浩浩蕩蕩地來到城西南的上陽宮,探望昨天遷徙於此的母親武曌。這一天,武曌仍在昏睡中。這一天,中宗李顯封昏睡的母親為則天大聖皇帝。李顯特意在母親的封號前加上了“則天”二字,是為了特別提醒世人,十五年前,母親就是在則天門上登基稱帝的。那場面彷彿依稀就在眼前。可惜當時已被母親流放房陵的李顯沒能看到。新帝這一有著特殊意義的封號不敢當著母親宣讀。他怕這會更加刺傷了母親脆弱的神經。他只是想告白於天下,只是想向世人證明他是個孝順的兒子。他並沒有將母親掃地出門,母親永遠是母親,母親也永遠是皇帝。

這一天,李顯還走進了母親居住的仙居殿。他看見一直昏睡不醒的母親幾天來竟然又衰老虛弱了很多。她頭髮蓬亂,臉色蒼黃,眼窩和臉頰也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她只是孤單地躺在仙居殿的大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肯睜開眼睛。母親的這一幅景象使李顯的心裡驟然湧出了很多辛酸。這便是母親嗎?不,李顯記得母親年輕時的樣子。自李顯記事,他就一直認為母親是天下最美的女人。而今天最美的女人竟至如此,李顯禁不住熱淚盈眶。但這位李唐的皇帝終於控制住了自己,沒有讓淚水從眼眶裡流出來。他硬是咽了下去。他咬住了辛酸。他沒有忘記剛剛簽發的將宰相姚元之貶官的那道敕令。他要變得堅強起來,不落淚,就像母親那樣。母親才是為帝者不朽的楷模。昏睡多時的女皇武曌在李顯走近她的那一剎那,竟然睜開了眼睛。她看著李顯。李顯畢竟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遲早要繼承她的王位的,李顯不過是操之過急了一點。於是她的眼睛裡沒有仇恨,甚至也沒有憤怒。沒有仇恨和憤怒的眼睛就自然澄澈了許多。女皇彷彿是想通了什麼,彷彿是她已接受了這個不得已的現實。她最後竟伸出手去抓住兒子的手,並在俯下身來的李顯的耳邊說,好好保護你的王朝和你的性命吧。母親意味深長。彷彿這個全知全能的老女人早就看到了幾年後她這個兒子將死於非命,儘管她那時早已離開了人世。李顯在抓著母親的手聆聽著母親的教誨時,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此時已五十歲的李顯終於第一次在母親那裡感受到了一種母性的關愛與溫柔。

神龍元年二月一日,中宗李顯再度帶領文武百官赴上陽宮探望上皇武曌。自此,中宗每十日探望一次母親,以顯示他雖身為皇帝,卻還是“百善孝為先”,並以此不斷洗刷武力篡奪王位所帶給他的那深重的罪惡感。

神龍元年二月四日,中宗李顯登上城門,親自向天下宣佈正式恢復大唐國號。他在母親依然苟延殘喘著性命的時候,便英勇地實施了復辟,並且復辟得徹底而堅決。他不僅將旗幟的顏色從母親大周帝國的紅色,復辟到李唐時代的黃色,而且將古城長安恢復為國都,只把母親的神都洛陽當作陪都。李顯還徹底廢除了由母親親自創立的那非正統的“則天文字”及各類別出心裁的制度。至此,自天授元年也就是公元六百九十年九月以來持續了十五年之久的大周帝國時代終於徹底結束了。

新的紀元開始。

這一年是公元七百零五年。

從此,徙於上陽宮仙居殿的則天大聖皇帝便開始了她等待死亡的最後生涯。

漫漫十個月的苦難歷程。

她不知她將在最後的生命中為自己劃下怎樣的一道微弱的印痕。

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慢慢地,她竟連食物也不再能順暢地吞嚥下去。她瘦弱不堪,形容枯槁,已很難在床上隨意地翻身……

武曌已能猜出,她之所以被尊為“則天大聖皇帝”,全是因為她的兒子還不想讓世人忘記十五年前她在則天門樓上登基的景象。那畢竟是一段歷史一段輝煌。但到了今天,無論她的尊號怎樣顯赫,也無論她怎樣地仍繼續被稱作皇帝,但她已被趕出了皇宮趕出了朝廷。對於大半生都在追逐權力的武曌來說,失去皇位畢竟是此生最令她痛苦絕望的一件事了。她晝夜躺在仙居殿的床上苦思冥想。她知道她一旦失去皇位,她便也就什麼都不是了。她不知道今後該怎樣打發她所剩不多的命若弦絲的餘生。她覺得風燭殘年、死之將至的淒涼感覺始終在困擾著她。她的心靈情感乃至周圍的景物都很抑鬱。她抬不起手臂抬不起頭頸甚至抬不起眼皮。有時候她覺得連呼吸都很困難,每時每刻都被阻礙著。總有幽靈般似曾相識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動,無論何時都無比嚴酷地逼迫著和擠壓著她。

武曌挨著她最後的時日。

然而在這最後的時日,她衰弱的每況愈下的身體竟並未能摧毀她依然銳敏的思維。於是女皇才得以在她的日薄西山之際,想了很多很多,從她的生到就要來臨的死,她的愛還有她的恨,她的光榮以及她的衰敗,總之她的一生。武曌的思緒朦朦朧朧斷斷續續,是時空倒置錯綜混亂的。但儘管如此,她的衰老的大腦卻從未停止過思想。她要想,她要想清楚她的一生。而這樣的一生不是誰企望擁有就能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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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命,還有智慧和意志。

她知道她定然是此世間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女人。

武曌想著,穿越著舊往的歲月,遙遠而費力。那彷彿並不是此時此刻行將就木的她了。

武曌想她可能已經記不得她的父親了。武士彠,一個唐朝的小官吏。武曌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除了生命便只有武家的姓氏。她是在貴族出身的母親的撫育下慢慢長大慢慢出落得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的。這便是她的本錢。但是年幼時她卻不知道。她是國色天香。她是任何男人所不能不被誘惑的那種女人。她的美貌不僅妖豔,而且*。她已經不記得兒時的情景了,那一切太遙遠,她只記得母親在父親死後備受*,直到有一天含著眼淚把她送進皇宮。那時候她只有十四歲。十四歲時天真而爛漫。後來她懂了美就是武器。而她就是利用這武器為自己最終打下了江山。從零開始。那麼狹長而又幽暗的掖庭宮,她被丟了進去。每個清晨從終南山飛來的那些烏鵲。還有懸掛在房簷上的那一串串風鈴。她依然記得那些,記得她的小木屋和掖庭宮擠來擠去的那些宮女們。她們在等待著什麼?穿著灰衣的皇宮宦官們,爭寵,只為討得皇上一人的歡心。那時的皇上是誰?是誰坐在那把至高無上的龍椅上。是那個叱吒風雲的秦王李世民,是那個殺了自己的兄弟才得以擁有皇權的唐太宗。他是那麼威武而威嚴。而她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是為了他而走進這皇宮的。長安城長夜漫漫。她日夜等待著奉獻她如花似玉的身體。終於她得以在那個漆黑的夜晚來到了那碩大的龍床前。甘露殿的云云雨雨驚心動魄。那是什麼?其實那便是她的輝煌的開始。她裸露著她的青春,她的*和她撕心裂肺的喊叫。如萬箭穿心。被蹂躪的激情。那便是她的第一次。她滿臉的熱淚和滿心的傷痛。她不記得她的生命中有過多少男人,但是那個李世民她卻是忘不掉的。她欽佩他、景仰他。她也許也愛他、被他所吸引,但是她卻因他的兇殘的*而憤怒。那可能便是她的天性了,於是她便在那被揉搓被撞擊的疼痛中奮力地掙扎喊叫,伴隨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她儘管喊叫著掙扎著但是她卻知道她就要獲得寵愛了。還有什麼比獲得君王的寵愛更重要更寶貴更令人興奮的呢?然而她又突然地被拋棄了,被拋棄在掖庭宮那些可憐的被冷落的宮女中,挨著時日,一如今日這痛苦的暮年時分。隱忍著,這便也成了她的天性。她從不賭氣也從不自暴自棄。她堅持著,尋找著機會。而終於,還是因為她的美,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硬是從老子冰涼的臂膀中投進了兒子的那熱烈的懷抱。那是怎樣的勇敢。那是她的孤注一擲。那一回她賭的是她自己的性命。沒有人敢像她那樣去賭。她太有膽識也太有氣魄了。以她的身體和她的美麗。她終於得以劫後餘生,得以從長安郊外的感業寺重返皇宮。接下來,她便是在女人的圈子中廝殺了。她從一個卑微的感業寺的小尼姑直到坐穩了皇后的寶座。她為此而費盡心血,不惜葬送了那個剛剛出生的她的那麼親愛的小女兒。她在與對手的交戰中殺了王皇後、蕭淑妃,甚至殺了與自己的男人高宗李治有染的親姐姐和外甥女。在她的信條中,沒有不可以殺的女人,只要是她們危及了她的生活阻礙了她的道路。她知道皇后的桂冠來之不易,那是她把自己的心一片一片地撕碎才得以登上皇后寶座的。然後她便不再對女人圈中的爭鬥感興趣。應當說後宮早已沒有爭鬥,她早已成為了那個皇帝身邊的唯一。然後,那生命的極致可能就是皇位了。皇帝與皇后的位子儘管近在咫尺,但她卻深知這是咫尺天涯。於是她便英勇地加入了男人們戰鬥的行列。那是個怎樣的戰場?她開始用她的智慧來控制她的男人和兒子們。她不信任他們,儘管她與他們血脈相通,他們本該是她最親的親人。慢慢地,她看不起他們,進而產生仇恨,以至不惜去殺了他們以換取她自身權力的穩定。那時候,她已經太喜歡江山太喜歡那萬人之上的權力了。她捨不得丟下,也不能讓任何人奪走,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兒子,哪怕那權杖名正言順本該傳到她兒子們的手中。為此她便只能趕走他們誅殺他們。以一個母親的威嚴。她寧可在心的深處傷痛,寧可在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流淚。而她狠心狠毒地幹下的這一切,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活下來。而是為了活得更好,更為極致,也更為輝煌。她為此而奮鬥。為了那個皇位。那裡才真正堪稱巔峰。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然後她便得到了。全憑著她自己不懈的努力。她一個女人,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賴,也沒有任何現成的東西可以繼承。在這漫長的奮鬥和努力過程中,她唯一了悟的就是自信。她想要的,最終她便一定能得到。在獵獵的紅旗下,她終於擁有了她的皇位和皇權,終於擁有了她名垂千古的大周帝國。在這之後,她還需要什麼呢?不是長治久安也不是國泰民安,那麼是什麼呢?她的淒冷的後宮和她的一顆空寂落寞而又騷動不安的心。那是她很久很久之後才重新意識到的。與男人上床。而與男人上床並不是為了向男人邀寵更不是為了給他們生育後代。那麼是為了什麼呢?純粹是為了自己,自己的歡樂和自己的激情。於是,薛懷義如約而來,儘管姍姍來遲。在幽深的寢殿中,在碩大的龍床上。她幸福了嗎?歷史上不曾有過女皇,自然也就不曾有過女皇後宮生活的藍本。那麼她就是藍本,她就是楷模,她就要創立一個激情的經典。那麼多令她難忘的夜晚。很多年。很多年她寵幸於這個英武偉岸的男人。她與他將生命緊緊地連在了一起,然後再忍心地將他殺掉。怎樣的傷痛。畢竟那些深夜的激情是值得留戀和惋惜的。但她還是毅然決然地殺了那個她曾經很愛很愛的男人。是因為他竟敢燒燬了她全部的信念和寄託,燒燬了國庫也燒燬了他自己多少年的辛勞。天堂和明堂。那是她身外支撐她一切的天命。而毀了那些就等於是扼斷了她的脖頸,就等於是把她殺死在了與男人角逐的戰場上,就等於是宣佈了她的末日。不,她當然不能因此而敗下陣來。那是她多少年來辛辛苦苦沐浴著腥風血雨才得來的果實。於是,面對著如此膽大妄為的男人,她就不再單單是床上的那個被壓在下面的女人了。她在他的面前終於恢復了女皇的尊嚴。於是,她像對一切敢於反叛她的人一樣,殺了那個曾主宰著她身體的男人。不是因為厭倦。是因為她公私分明,是因為他所觸犯的是她的帝國。然後,又是長久的沉寂。她在沉寂中任時光荏苒歲月流逝。她一天天變得蒼老,變得暴躁不安。然後,便是那美妙絕倫的張氏兄弟走進她的寢宮。他們走來的時候她已年邁體弱,於是他們更顯得格外寶貴。那也是天意,讓她在這偌大的國度中偏與他們相遇。在透明的幃幄中他們竟然是那樣地楚楚動人。那是她從不曾見過的男性的青春和青春湧動的身體。她不知所措。她被激盪著。她經不住那青春的誘惑,被誘惑得心驚肉跳。她不顧一切地把他們擁抱在胸前,盡其女皇所能地給予他們。她恨不能將他們吞噬。怎樣的良辰美景。她終於沒有辜負生命中所餘不多的任何的時辰。她永不停歇地享用著他們。這也是天意,是上天要她在垂暮時分還與青春的身體與激情糾纏在一起。她原本是想把他們一道帶進墳墓的。她太愛他們了,不忍在沒有她的時候將他們孤零零地留在人世。他們才是她此生的至愛。而如今,連他們都早已魂歸西天,她何苦還要在這殘酷的世間苟延殘喘地支撐著呢?

這便是她的一生嗎?

她在床榻上昏睡著,昏睡著她迷茫的一生。她的思維有時候很清醒,但有時候又很混亂。她不能總結自己,但是她卻始終在堅持著自己。她不知道她在向巔峰攀登的時候腳下踩著的是多少人的屍體,涉過的又有多少道鮮血匯成的河流,有許多還是親人的血。功過是非,她永遠也弄不明白。她躺著,活著,只是活著,支撐著生命中的最後的一口氣。

直到寒冷的冬季再度到來。

直到那一天雨雪紛飛,天地晦暗。

神龍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她終於悽悽冷冷地死在了上陽宮的仙居殿。

一顆璀璨的星終於隕落,隕落時閃著蒼涼的寒光。

聽說她死前曾英勇地留下遺囑: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並將王皇後蕭淑妃二族及褚遂良、韓瑗等無條件赦免。這是怎樣的氣魄與風範。到底是武曌,她終於決定只做皇后只做女人,並寬恕了她的那些多少有些無辜的敵人,將她生前認為辦得不大妥當的那些事情一一糾正過來。不知道這是否真是武曌的遺囑,亦不知道她死前是不是真的能如此清醒有如此胸襟。也許是當朝的新帝和宰相們強加給她的。終於,武曌的靈柩得以以皇后的身份,在她親生兒女們的護送下,體體面面地由洛陽至長安,在滿目青綠的春天的五月,由皇帝李顯親自主持舉行了那個比她的丈夫李治還要隆重輝煌的安葬儀式。

在朝中關於武曌能否歸陵的議論紛紛中,中宗李顯力排眾議,他堅持將母親與父親合葬於乾陵。他做了一個繼位的兒子應該做的事。無論怎樣,他還是愛他的母親的,他不許外人詆譭母親。在他的心目中,母親永遠是一座高不可及的豐碑。而無論母親活著還是死去,她都將永恆地至高無上。李顯把他對母親的這種態度一直堅持到他不幸死於非命。他堅持周唐一統,堅持他登基是“受母禪”,他把自己當作是母親最合法的繼承人。他還特下敕令,不許朝廷大言“中興”。他在《答敬暉請削武氏王爵表敕》中,還特別對母親讚美備至。他說則天大聖皇帝內輔外臨,將五十載,在朕躬則為慈母,於士庶即是明君,足見李顯對母親的情深意長。於是,他才能讓母親與父親這兩朝皇帝同寢一室,共眠乾陵。他想,他母親的亡靈在父親靈魂的陪伴下,應當得到安息了。

他們在那個巨大的陵墓前,為武曌樹起了一塊高高聳入蒼天的無字碑。這是何等明智而又大氣的選擇。他們不想評價這位女皇的功過。也許,是因為武曌自己不想評價自己的一生。她決意把她的是非功過留給後人,留給世世代代。她不要對她有定評。於是那無字碑與高宗李治的墓碑遙遙相對。她終於在獨立撐持了一世之後,又無奈地歸於了李唐皇室的宗廟。她已經不能主宰自己,更不能自由選擇自己的墓地,但也許,她很滿意這樣的安排,她求之不得,因為她終於回到了那個真正愛她並給了她生命輝煌的男人的身邊。她從此永垂不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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