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彥坡搖搖頭，“倒不是想圖清閒，出來不怕你笑話，你哥是屬孫猴子的，到哪都坐不住，要是一年兩年都轉不了關係，還不如出去闖一闖呢，掙錢多少不，起碼憋不出病來。”
“出去闖？聽大舅家裡正給你張羅物件，這時候能同意你出去？”
“怕你舅著急，還沒跟他商量呢，我今年週歲才19,著什麼急成家，出去幹幾年活，多掙錢不比啥實在？我跟你啊虎子，你沒去過羊城不知道，人家南方人都是一門心思掙大錢，到二十好幾三十來歲沒成家的多的是……”
馮平一邊耐心地聽著劉彥坡滔滔不絕地講解南方見聞，一邊把手裡的半塊饅頭泡到碗裡，連菜帶湯幾口呼嚕完，擱下碗滿意地拍拍肚皮，“吃肉還是膘子，打架還是刀子，倒底是劈柴燒的大灶熬出來的殺豬菜解饞——聽你南方這麼好，是打算去那邊找活幹了？”
劉彥坡往堂屋瞅瞅，見沒人注意倆人才頭，“有這想法，那邊比咱家這兒發展得好，活兒好找，錢也掙得多，幹上一、兩年，等手裡能攢下錢以後，瞅個買賣做做，總比在家囚著強。”
馮平笑笑，“瞅到什麼好門路沒有？”
“就是有好門路，沒本錢也幹不了啊。”劉彥坡遺憾地搖搖頭，“頭幾年不少人從南方往回倒騰電子錶、計算機，在那邊論斤稱的電子錶到咱這兒能賣15塊錢一隻，要是本錢厚，鼓搗錄像機、錄像帶來錢才叫快，從香港那邊過來的rì本錄像機在粵南黑市才賣幾百塊，到咱這兒賣三、四千都有人搶，要是鐵路上有人，一年甭多，鼓搗個十來趟就能上在地裡刨半輩子……”
“這算不算電視裡的投機倒把？”馮平故意拿話逗他，“逮住了怕不得判幾年？”話剛出口自己倒先笑出聲來，真要摳字眼的話，自家的鋼材生意以及透過蘇省身的關係搞統配價鋼材的行為也屬於投機倒把的一種，趕上頭兩年國家打擊“官倒”形勢正緊的時候，逮進去判兩年亦不為過。
“掙死膽大的，餓死膽的。”劉彥坡不以為意地撇嘴到：“算不算投機倒把我不知道，倒沒聽過誰因為這事給關進去的，當然，也少不了有不開眼的，捨不得花錢買關係，撞上風口給逮住，東西沒收掉再罰錢，碰上這事也只能自認倒黴。”
“聽你的這麼在行，頭兩年在南方時怎麼沒抽空鼓搗東西回來？”
“部隊裡有紀律的，以為像你們學生一樣想曠課就曠課？再那時上面班長、排長的一大堆領導，撈外塊還不夠送禮的呢……”劉彥坡略顯青澀的臉龐上露出懊悔的神sè，“早知道當初就不當兵了，耽誤了四年，只能眼看著人家掙大錢，幹這行的也越來越多，就算這會入行也沒頭幾年那麼好賺了——不過話回來，不去當兵也沒機會見識到外面的世道……”
馮平聽劉彥坡語氣中頗多感慨，沒有急著插話，只是凝神聆聽他描述“倒爺”們如何利用商品的地域差價大發其財，進入90年代後，“倒爺”這個貶大於褒的名詞已經不僅僅侷限於對京城買賣人的稱呼，倒爺們的經營範圍也從當初的衣服、手錶、有價證券、限購物資票據擴充套件到涵蓋國計民生的各個領域，憑藉著對市場經濟需求的敏銳觸覺，對國內現有的極不完善的商品流通體制發起一波又一波強有力的衝擊，只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倒爺因價格雙軌制興起，也因其消亡而淡出人們的視野，雖然目前還沒走上歷史的下坡路，卻也因為南方市場經濟的逐漸興盛、完善、利潤漸薄而迫使眾多倒爺們的目光轉向了北方邊境。
劉彥坡得興起，掏出一包幾毛錢的“銀象”煙來抖了抖，伸嘴從皺巴巴的軟紙菸盒裡叼出一支，把煙盒向馮平讓了讓，馮平擺擺手，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硬盒“石林”，劉彥坡眼睛一亮，“好傢伙！”一把從他手裡搶過去，撕開玻璃紙，抽出一支放鼻子下面使勁嗅了兩口，見表弟兩眼含笑地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把煙盒還給他，“偷偷拿這麼好的煙出來，也不怕姑父拿皮帶抽你？”
馮平抬手一擋，示意他自己留著，“我又不抽菸，用得著偷麼？平時出門辦事，習慣在身上揣一包，俺爹沒事還老上我這兒蹭煙抽呢。”
“你一個高中生辦啥事要帶這麼貴的煙，五塊錢一包呢，換成銀象夠我吸半個月的。”劉彥坡劃火柴著菸捲，貪婪地深吸了一口，半晌才把煙氣吐出來，“聽你的口氣，姑父鼓搗鋼筋挺掙錢？”
馮平搖搖頭，“還行吧，雖然鼓搗鋼材也算是我的主意，不過我從上高中就沒跟家裡伸手要過錢，從學費、吃喝到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掙的。”伸出一隻腳向劉彥坡顯擺，“瞧見沒，從市裡買的，180一雙。”
劉彥坡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馮平腳上的運動鞋，“你不我倒真沒仔細看，還以為是羊城批發市場上賣的20塊錢一雙的冒牌貨呢——你幹什麼掙這麼多錢？”
“跟別人合夥搞了買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看著表哥滿臉豔羨的神sè，馮平乾脆一次吊足了他的胃口，笑著問他：“猜我這倆月掙了多少？”
劉彥坡眯起眼睛看著馮平的表情，試探著問到：“看你這身打扮和作派，怎麼著也有上千塊吧？”
馮平仰頭打了個哈哈，“真該把存摺拿過來讓你開開眼界——上千塊？後面加個零再翻一番還差不多。”
劉彥坡頓時有些凌亂了，也難怪他吃驚，對於90年代初的普通農村家庭來，2萬元可以稱得上是一大筆錢了，雖然他家有滷肉鋪子幫襯著，每年淨收入也只有不到3000元錢，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到：“倆月就掙了2萬多？”
“馬馬虎虎吧。”馮平笑眯眯地答到。
“快跟哥，搞什麼買賣這麼掙錢，下的本錢大不大，你看我能幹不？”劉彥坡給馮平幾句話逗得抓耳撓腮，連聲追問到。
馮平笑著搖搖頭，“別往這上邊想了，我也是靠著人家的大樹乘涼，你幹不來的。”見劉彥坡臉上寫著難以掩飾的失望，故意拉長了聲音加了一句：“不過嘛……”
劉彥坡眼睛一亮，連剛抽到半截的香菸也不要了，扔到地上一腳踩熄，拉著馮平胳膊急切地問到：“不過什麼，虎子你倒是呀？”
馮平朝堂屋瞅瞅，低聲答到：“我跟人家合夥搞的溜冰城，雖然有人幫忙看著能落個輕鬆自在，可咱縣城也就屁大地方，有人流和場地的限制，一個月撐死了就這麼些進項，反而是表哥你剛才的倒買倒賣，我倒覺得挺有前途。”
劉彥坡聽馮平又把話題拐了回來，為之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
馮平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出錢，你出力，算咱倆合夥，賠了算我的，掙了錢一人一半，怎麼樣？”
劉彥坡頓時漲紅了臉，吃吃噎噎地拒絕到：“那怎麼行，你下的本錢，我光跑跑腿，怎麼就能分一半呢，能分我兩、三成就不少了！”
馮平笑笑，“我就當個甩手掌櫃，能不能掙錢全看表哥你做買賣的本事和眼光，你要只分兩、三成，不怕給你姑父聽見罵我太氣？”
劉彥坡執著地搖頭，“那樣哥不成空手套白狼了？不行，最多就是三成，要賺不了錢，哥一分錢不要，就當替你白跑腿了！”
馮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徐徐到：“哥你可得想清楚了，買賣這種事向來是越做越大，過幾年這一、兩成的差距可能就是一大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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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彥坡毫不退讓地跟他對視著，“你哥人不傻，也知道你不是空口白話地客套，可咱做買賣要憑良心，別咱是哥兒倆，就是一般朋友關係，也不能因為你比我掙得多就眼紅，你是不是這個理兒？”
馮平緩緩頭，他一再出言試探，就是怕表哥只是暫時抹不下臉來，真要以後因為分賬上的事紅了臉，怕是連親戚都沒得做，後世類似的事情見得太多，也不由得他不擔心，“先這麼定了，一會大舅要讓你去俺家幫忙，不妨先答應下來，回頭我跟你姑父一聲，下週學校過大禮拜，咱週五晚上就動身。”
劉彥坡霍地站了起來，“禮拜五就走？用不用我先去大隊打幾個電話，跟南方的戰友們聯絡一下，到那邊也有個照應。”
馮平擺擺手，又向北方指了指，“不去羊城，那邊。”
劉彥坡一怔，“那邊？京城？”
馮平笑笑，“再往北，蘇聯！”
劉彥坡的嘴巴都有些合不上了，“蘇聯？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