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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7)戰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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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二丫欠下差不多三百文錢,月兒也被嚇了一跳,她飛快地瞄了半靠半坐在席榻上打盹的商成一眼,忍不住小聲責怪二丫道:“你怎使這麼多錢?”

也不知道是酒勁上了頭還是知道自己做下了錯事,二丫臉上紅彤彤的,摳著裙帶小聲地給月兒解釋:“本來就想沽半葫蘆水酒的是劉伶醉的管事給我說,這酒是鼎鼎有名的好酒,他們費了大力氣才好不容易從南邊販過來,要不是看在和尚大哥的面,都不情願賣給我。”

月兒惱恨地說:“要是你自己不想著酒,他還能硬塞給你?”

“我沒說非要沽這四季香啊。”二丫也有些委屈。“可人家不僅讓了兩成利,還答應我賒帳,我能怎麼說?只好說先沽兩提拿回來嚐嚐。”

“還不是你自己想著酒!”

“我哪想著酒呀我也是看這酒稀罕,想讓和尚大哥嚐嚐鮮。”

商成只是閉了眼假寐,其實並沒有睡,月兒和二丫的話都聽得請清楚楚,見兩個女娃竟然為了點錢的事情在自己面前鬥嘴,還愈說愈大聲,到後來心頭兀地竄起一股無名火,不耐煩地說道:“行了,都別說了。”

聽他話音裡帶著惱怒,兩個女娃立時都被唬得噤了聲。

商成嘆口氣,先對月兒說:“你去給二丫拿錢,把帳還上。”忽然想起件事,就把正要出門的月兒叫住,轉頭問二丫,“你爹今天歇沐休吧?”看二丫點頭,就改口對月兒說,“晚上叫十七叔過來吃夜飯,你多給二丫拿點錢,讓酒樓瞧著時辰送些好酒好菜過來一一酒就要這四季春,菜就讓他們看著預備。另外把平常的酒菜也送兩桌一一幫咱們蓋房起院落的莊戶都不容易,大家夥都沾個葷腥。”

月兒答應著頭前走了,二丫立在腳地裡猶豫一下,忽然說道:“和尚大哥,他們來幫工你是給了工錢的,今天既不逢節又不趕喜,平白無故地為什麼要請他們?這沒道理。”

商成乜她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到底是忍住火氣假裝沒聽見她的話,伸手從几案上拽過兩份軍報低下頭假看,嘴裡說道:“你先去吧。回頭告你爹一聲,讓他和你娘晚上都過來吃飯。”

兩個小姑娘都走了,屋子裡就剩下商成一個人。屋外傳來一陣陣的蟬鳴。明晃晃的日頭已經爬得比樹梢還高,**辣的陽光從窗欞裡投射進來,書房裡很快就燥熱得就和蒸籠一樣。說是書房,其實屋子裡沒有一本書,木匠師傅按商成設計的圖樣打出來的兩個大書架光禿禿地擺在牆角。几案上擺著筆筒墨盒硯臺,一塊青天石橫壓在幾張泛著淺黃色的白紙上。几案邊一架小銅爐裡燃著香,幾縷藍白色的煙穿過鏤花的銅爐蓋子嫋嫋升起漸漸消弭,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讓人濃郁的檀香氣息。

鼻子裡嗅著惱人的檀香味,商成煩悶地胡亂翻看著手裡的軍報。

看了兩頁,他覺得這份軍報他之前並沒看過,就翻回去從頭讀起。軍報的內容還是和前面幾份差不多,大多是通報近期的軍中人事調動,乾癟癟地沒什麼意思。翻幾頁過去,只有一段文字他略有興趣,“如其、昭許、度、留鎮並各寨、鎮、堡邊軍,將於今冬明春依次補足軍馬。”再翻一頁,又有一句,“行營令參戰各部檢討端州戰役得失。”

行營?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一個衙門。是做什麼的衙門?他又把那條訊息看了一遍一一不得了,還是個能直接給燕山衛各支軍隊下命令的衙門哩。他帶著好奇把軍報一路瞧到末尾,卻偏偏再也沒看見“行營”兩個字。他有些納悶,搞不清楚這能繞過提督府直接下命令的“行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衙門,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行營”的來頭不小。他猜測,這“行營”或許和已經嘈嘈遍了的朝廷北征有關。

除了這兩條訊息之外,軍報上便再沒什麼值得留意的東西。

他把軍報隨手撂在几案上,從席榻上站起來,慢慢地在屋子裡踱著步,伸胳膊展胸地活動著身體。

經過三個多月的治療和一個多月的靜養,他渾身上下十幾處傷都基本上痊癒了,只是當初傷得太狠又拖得太久一一按祝大夫的說法就是“損了元氣”一一身體直到現在也還沒徹底恢復,所以暫時也沒回去報到。實際上他也不是太清楚自己該去哪裡報到。他現在的職務依舊是校尉,但是他已經不是南關大營丙字營的校尉了,因為當初他傷病發作時幾度都是命懸一線,能不能活過來、活過來會不會留下殘疾或者活下來之後能不能恢復,都是連老天爺都說不清楚的事情,所以南關大營丙字營已經換了個新校尉;他也不是打拱阡關時帶領著幾百號人衝鋒的校尉,如今他能指揮的人,只有他的親兵隊長包坎和四個親兵。他僅僅是個掛著“校尉”職務的中級軍官而已。

他在屋子裡活動了一會,就覺得胸口發悶,連呼吸都有些發緊,只好又坐回席榻上。

他的心頭既痛苦又焦灼,恨不得馬上就能回到軍隊裡,帶著人去剿滅那幫草原的敵人,去草原上尋找自己的愛人。但是他糟糕的身體又不允許他這樣做。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儘量吃好休息好,爭取早日康復。但是身體恢復的進展太緩慢了。這真是急死人。他只能在漫漫的等待中忍受著煎熬。

對於他恢復緩慢的事情,連一直為他看病治療的祝代春也是束手無策。但是祝大夫同時也告訴他,他能活下來,能全胳膊全腿地活著,就應該去廟裡燒香還願了一一這也幸虧他以前當過幾年和尚,在佛菩薩面前積累了功德,不然憑他那身傷,死個十次八次都很平常。

連他自己都很難相信自己竟然能活下來一一他負了這麼多的傷,又拖了那麼長的時間沒治療,到最後居然沒落下什麼毛病,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手指肚能感覺到臉頰上疤痕那平滑的沒有毛孔的皮膚。疤痕很大,比最早的傷口要大得多,從眼窩下一直延伸到顴骨下面一一這是剜掉腐肉之後留下來的痕跡。他按了按自己的右胸,肋骨依然有些疼一一打拱阡關時他積累下的傷病突然爆發,從關牆上摔到關裡,撞斷了兩根肋骨

撞斷兩根肋骨很平常,但是那時他們還在和敵人爭奪關牆,關裡全是突竭茨的兵,他竟然在敵軍人堆裡活下來了,而且他那時早已經人事不知了他再醒過來已經是七天八夜之後的事情。

範全後來告訴他,是趙石頭和包坎帶著人把他從人堆裡搶出來的;為了把他搶出來,關牆下死了十幾個弟兄。姬正說得更簡單:“他們跟大人離得近。活著就搶人,歿了就搶屍體,總不能讓大人死了還被突竭茨狗糟踐。”

他能活著還全靠祝代春的妙手回春。這個到南關大營避難的跌打醫生在反擊時也被衛軍徵錄了;也幸好有祝大夫在拱阡關,他才能從閻王爺的手裡揀回一條命。

祝大夫沒居功,而且認為他能活下來,多一半的功勞要劃在他姓趙的兄弟頭,是趙石頭把他背回營寨,又是趙石頭連夜騎馬回南關老營拿的藥材,摸黑來回一百八十裡路,這完全是提著腦袋在玩命

石頭兄弟。

想到趙石頭,商成的心臟驟然緊縮到一起。

石頭有事瞞著他!在趙集時石頭一定看見了一樁非常可怕的事情!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每每想到此,他便象被人抽乾了渾身血液一樣,臉色煞白得教人不敢逼視。

一一從趙集開始,趙石頭就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總是衝在最前面,紅著眼睛拼命廝殺。也是從趙集開始,這支隊伍就再沒留下一個俘虜,每一個落到趙石頭手裡的突竭茨人都只有死路一條,他會割下他們的頭,切開他們的肚腹,要是時間充裕,他甚至會剜出他們的心,是活著剜出他們的心沒人去阻止石頭這樣做一一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是亙古流傳下來的規矩。

他也沒去阻止石頭的瘋狂舉動。他不敢去。他甚至不敢和石頭說話。他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問出一個可怕的問題,一個可怕得令他強迫自己永遠不要去想的問題。即便是現在,當他的思維剛剛觸機到那個問題的邊緣,剛剛記憶起石頭對自己隱瞞了什麼,他就暈眩得眼前一片昏黑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聽到月兒說:“哥,十七叔和姬大人範大人來看你了。”

他這才從無意識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點著頭虛弱地說道:“你去請他們過來坐。”

月兒看看還是滿盈盈的一大碗雞湯,皺著眉頭卻沒說什麼,又把雞湯端走。

他緩緩地呼吸著,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的胸前和後背都是冷颼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冷汗已經把他貼身的褂子浸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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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東大米湯其他書: 傭兵往事 末日邊城傳 混在隋唐 天下節度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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