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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8)孤臺(中)

死不了一面派兩個邊兵拿一口袋青鹽去牧民那裡換幹牛肉和羊羔子,一面把商成和幾個校尉請進指揮所。/

是指揮所,其實就是座用土坯木樁砌起來的茅草屋,簡陋破敗就象一座多少年沒有香火的廟。大概是當初為了遮風雪避嚴寒,偌大一間房除了一扇厚木板門,連扇窗戶都沒有,晦暗幽深得差不多和黑夜差不多。幸好屋子正中的火塘裡還有稍許紅光,勉強能讓人把周圍瞧出個大致輪廓。即便是這樣,一個校尉還是被地下的一塊大石頭絆了個趔趄,一連踉蹌好幾步,要不是蘇扎手快拽了他一把,不定這倒黴傢伙能一頭撞到商成的背上。

沒有其他指揮所裡慣常看見的筆墨硯臺,桌案上也沒文書,就只有一張舊桌案,一把破木凳,還有幾塊圍著火塘胡亂堆放的大石頭,這就是指揮所裡的全部擺設。死不了把瘸腿木凳拽過來,抻袖子把凳子上的灰土撣了好幾遍,又壓著凳面試看能不能座穩,就聽咯咯吧吧幾聲響,綁在一條凳子腿上的細麻繩應聲而斷,三條腿的凳子一歪就倒在火塘邊。

死不了一下突然患上牙疼病似的咧開了嘴。

商成倒沒在意,隨隨便便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又朝幾個幾個校尉招手:這石凳子不錯,一一暖和!來,不拘束,都坐下。史校尉,你也別站著。你這個主人要是不坐,我們這些做客的人也只好陪你一起站了。

死不了苦著臉:大人,你看這,這

商成無所謂地擺擺手,問他:剛才你派去牧民那裡的兩個兵,我看著好象不是咱們中原人一一是混血是胡人?雖然那兩個邊兵也是黑頭黑眼珠,可他們的臉部輪廓比平常人粗糙得多,廣額深目四方下巴,鼻樑又細又高,一看就覺得不象是東方人。

死不了笑起來。來孤臺的不管是誰,頭一眼看見那兩兄弟都會這樣問。他朝火塘裡丟了幾塊幹牛糞,拿根木棍戳弄著火堆,:他們不是胡人,是正正經經的趙人,十多年前從西隴配來的

西隴?是西隴衛?

西隴衛原州府的。死不了了下頭,,都姓莫,是一個戶族的叔伯兄弟。聽他們自己,祖上不是中原人。好象是唐朝的一個高什麼的將軍,在極西的一個什麼地方他擰著眉頭使勁想著那個地名。一個校尉插嘴:是不是高仙芝?在北廷打的那一仗?

對!好象就是這個高什麼的將軍!就是他帶兵在極西的地方和人打了兩仗,然後就當了個什麼什麼王。莫家兄弟的祖上當時是在敵人那邊,那個什麼仰,仰仗天朝一心向漢,聽要和中原朝廷打仗,馬上就帶兵向高將軍投了誠,還向高將軍指出敵人的破綻,所以立了很大的功勞,最後當上了叫什麼越騎的大軍官。後來打完仗,就定居在原州了。

也不知道是死不了嘴拙,還是他書的本領欠佳,反正一個本該曲折離奇的故事被他講得不清不楚,火塘邊坐的一圈聽眾裡一半的人還是迷糊懵懂。好在商成對唐朝的歷史比較瞭解,也知道盛唐天寶年間大將高仙芝在中亞打的那幾場戰役,憑著記憶兩相比照,勉強算是聽明白了。不過他記得當時高仙芝的對手是大食軍隊,莫家兩兄弟的長相卻更象是歐洲地中海沿岸的希臘人或者意大利人;這似乎有對不上號。但他馬上想到,死不了講述的故事可能也不是事情的本來面目,而是莫家人在故意誇口,興許他們的老祖宗並不是陣前倒戈,而是被阿拉伯人裹挾上的戰場然後又做了唐軍的俘虜。

他伸手烤著火,又問道:他們倆是犯了什麼罪,被配了來了咱們燕山?

那倆笨蛋,兩笨蛋好賭,輸急了就去別人家偷東西,結果,結果死不了咧著嘴吭吭哧哧笑了半天,才上氣不接下氣地:結果被人家察覺。天黑,看不見道,倆兄弟又一心只顧著逃命,慌不擇路,一頭就栽進糞坑裡,被人守在坑邊吃了一夜的大糞

幾個校尉聽完都笑起來。

商成也是一個莞爾。他隨口問道:他們去偷什麼?

死不了的神色一下變得古怪起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他們,他們是去偷牛。

一個甘植寨的校尉笑著揶揄他:死不了,你咋不和大人你的故事?

死不了橫了那校尉一眼。他是快二十年兵齡的老邊兵,雖然勳銜低,只是個不入流的從九品,可在留鎮邊衛兩軍裡資歷比他還深的人基本沒有,所以壓根不憷這些八品校尉,地上摸了塊牛糞隨手朝那軍官扔過去,嘴裡罵了一句粗話:我有個屁的故事值得道!那軍官略一偏頭,牛糞砸在另外一個軍官腮幫子上,又惹來眾人一通鬨笑。

商成想起來了,來的路上別人和他提過,死不了配來燕山的罪名也是偷牛,就是當時這些軍官在他面前話不敢太放肆,他也沒心去細問,所以也只是泛泛而知。看死不了的神情不象是真正著惱,就笑著:吃晌午還得等半天,不如就聽聽故事。史校尉,你看,你這牛是怎麼偷的?我可是聽,你從來都自己是被冤枉的。

就是冤枉啊!死不了沒話先嘆了口氣,我是真冤啊

死不了是平原府杞縣人,沒有大名,因為在戶族裡排行十七,所以名十七也就是他的大名。他家在當地也算是個中戶,兄弟雖然多,可土地也不少,他十六歲討老婆分家另過的時候,還從家裡分了三間房和幾畝地。有房子有地,他的光景雖然稱不上殷實,可屯裡有糧櫃裡有錢,至不濟還能從爹孃那裡討幾文錢應急,再怎麼也不會餓肚子,所以兩口的日子也過得和和美美。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有一樁事不好一一太貪酒。別人好酒是有事沒事喝上兩口,他卻是見不得那東西,眼睛一看見黃湯腳下就走不動道。兩口十回爭嘴裡九回就是為了他這好酒的毛病。東元二年的春天,他一個嫡親的弟弟入贅鄰村,他跑去吃酒席,從晌午一喝就喝到傍晚,直到太陽落山才偏偏倒倒上路回家。臨進本村的時候屎尿急上來,就跑到路邊僻靜處去解手,誰知道輕鬆下來居然左找右尋都找不到自己的褲腰帶,醉眼迷朦之間晃眼看見樹上掛著根繩,順手就扯來拴在腰上,這一拴,就拴出了事

到現在,史十七提起這事還唉聲嘆氣:我當時酒勁上頭,哪裡還看得清楚繩子的另一頭拴著一頭牛?我前腳進家門,後腳牛的主人就引了一幫人來抓賊。大家給評個理,我這是不是偷牛?是個明白人就該知道,這不是我有心要去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連杞縣衙門的縣令大老爺都明白我是冤枉的

商成默然半天,喟嘆了一聲問他:偷牛不算什麼大罪,打幾棍子枷上幾天就算完,怎麼就判了充軍戍邊?而且,既然官府都知曉你的冤屈,怎麼還把你辦成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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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十七苦笑著:我的運道差啊。這事要是早一年,或者晚上幾年,確實不算大罪過。可朝廷在那年春天才頒佈了一個什麼什麼法,凡是偷牛的私自屠宰牛的都要重罰他拿著棍子捅火堆,半天才又,就是官上知道我有冤屈又能怎麼樣?原告不認這個理,衙門也沒辦法。您是不知道,那牛的主人和我們家是幾代人的過節,我自己送上門去讓他們解恨,那他們還不一口咬死我是偷牛的賊?

那你服刑期滿,怎不回去?商成疑惑地問。偷牛再是重罪,也不可能判一輩子充軍吧?

史十七久久地凝視著火塘裡殷紅的火堆,半天才籲著長氣:我們史家有整整六代人沒吃過官司,到我這裡我哪裡還有臉面回去?

商成本來還想問問史十七家裡的情況,想了想,還是沒有把這些傷人心的話問出來。

這個時候,先前跟隨兩個西隴籍邊兵去牧民那裡換牛羊肉的護衛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一個訊息:那群牧民的頭領就等在烽火臺外面,他們想得到商成的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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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丹東大米湯其他書: 傭兵往事 末日邊城傳 混在隋唐 天下節度 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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