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領了月俸,難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小皇子揮了揮尊貴的小手,命令,“一邊兒樂去,不要耽誤本皇子學琴。”
“是,奴婢告退。”
待三名宮娥退下,小皇子原本用力裝出的威嚴立刻散去,嘻嘻笑著就去抓教琴師傅的手,“儀升師傅,我們今日就到這裡,你也快快去領月俸吧。”
儀升是小皇子的教琴師傅,歷朝歷代,凡是能入宮教習皇子的莫不都是年過半百的老者,儀升如今不過十八-九歲,應算得上是古往今來最年輕的皇家教琴師傅了。
又也許是因著他年輕,小皇子尤其喜愛他,對他從不端架子。
他眉目輕淡,聞言,溫和一笑,“今日不能就到這裡,再過三個月就是皇后娘娘壽辰,小皇子,這一曲《百鳥朝鳳》你可還沒學會。”
小皇子煞有介事,堅持,“可是那些太監可壞了,你去晚了,他們會剋扣你的俸祿。”
儀升摸了摸小皇子的頭,柔聲道:“小皇子多慮了,儀升沒有俸祿,不怕他們剋扣。”
小皇子聞言,如聽了天大的怪事,頓時雙目睜得圓滾滾的,“你沒有俸祿?!”
“對,臣沒有俸祿。”
“你怎麼會沒有俸祿?你這麼厲害,比宮中所有的老頭加起來還要厲害,為什麼父皇不給你俸祿?”小皇子癟著小嘴,替他委屈。
儀升笑,“你的父皇要治理天下,哪裡管得著俸祿的事?這是……臣自己的意思。臣欠瑞王殿下一條命,所以終生在宮中為琴師,不取俸祿,以報答瑞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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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聞言,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而後鬱郁點頭,“好吧,若是你的意思那便這樣吧。可是,若是你哪日反悔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讓我四哥把你的俸祿都還給你,全還給你!”
儀升看著這粉嫩嫩的小人兒,心中溫暖,點頭,“好。”
說罷,自己坐到另一臺琴前面去,“好了,我們繼續……前面的如歌板小皇子已經彈得很好了,現在我們學習快板部分,臣先示範一下。”
……
這邊兩人剛剛繼續,外面卻再次傳來吵鬧。
“怎麼回事?!”小皇子聽到自己的教琴師傅沒有俸祿,原本就不高興了,正無處發洩。此時,猛地站起來,雙手插著腰,朝外面大吼一聲。
有內侍連忙進來回稟:“回殿下,宴王殿下回京了。”
宴王回京,皇上親自帶著朝中大臣到宮門外迎接。
這是自古以來,從來沒有哪位皇子曾受過的殊榮。此時這場面,自然足夠造成朝野上下轟動。
“師傅,宴王是誰啊?”小皇子還小,如今不過六歲,而那宴王卻已離京十年,自然不知宴王是誰。
儀升卻是知道的,宴王上官墨,是先帝親封的儲君——當年那道敕封的聖旨,儀升還曾親眼看到過。
說起來,當今武帝乃是先皇惠帝之弟。十年前,惠帝病重,膝下無子,卻有數名兄弟。而那數名兄弟之中便數當今武帝實力最盛,天下人都以為惠帝將傳位武帝。自然,最後惠帝也確實下詔傳位武帝,然而,與那傳位詔書一同下來的還有另一道聖旨——敕彼時武帝第二子,年僅十三歲的上官墨為宴王,封儲君,將來承襲其父之位。
然而,卻就是那一年,上官墨生母因疾去世,上官墨離京遠遊,從此十年,未歸,音信全無。
這麼多年來,朝中有不少人私底下都以為宴王已遭不測。沒想,他竟回來了。
儀升心中揣度著這事,小皇子著急了,不住搖他的手,嚷道:“師傅,師傅你在想什麼?快告訴我啊!”
這皇家事不是他能多嘴的……儀升一笑,只簡單道:“小皇子,宴王殿下是你的二哥哥,你若見到他,叫二哥便是。”
“二哥?那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他?”小皇子偏著頭,疑惑。
“他貪玩兒,以前偷偷跑出去玩兒了。你父皇大約很生氣,所以不和你提他,怕你和他學壞了。”
“啊,這樣啊,昱兒明白了。”
“小皇子真聰明,來,我們繼續吧。”
……
儀升從永福宮回到住處,一路上都見宮人來來回回忙忙碌碌的。這宮中原本就人多,在這等盛況面前,感覺上人就更多了。
走路不小心都能撞到人。
“對不起。”儀升低著頭,告了歉便退開。
“儀升師傅且慢。”那人卻將他叫住。
他抬頭,只見來人是瑞王身邊的內侍榮喜,忙叫了聲,“榮喜公公。”
“今日又是領月俸的日子了,瑞王殿下命奴才來提醒師傅。今夜子時,老地方,莫要忘了。”
“儀升不敢,謝瑞王殿下惦記,亦勞煩公公了。”
“嗯,還有一事。”
“公公請說。”
“想來你也已經聽說了,宴王回京,皇上下令今夜宮宴為宴王殿下接風。然你們司音局的方管事日前拂了皇后娘娘,已被逐出宮去,瑞王殿下的意思是,今夜,便由你去替方管事的位置。”
儀升聞言,臉色微變,“臣技拙,萬萬不敢。”
榮喜只當未聞,一板一眼道:“瑞王殿下讓奴才轉告,傳言宴王極通音律,若是師傅能博得宴王殿下歡心,那麼從今往後師傅領三倍俸祿,若是弄砸,罰一年俸祿。儀升師傅,快回去準備吧。”
榮喜說完便離開了。
儀升立在原地,垂頭,苦笑。
他自然知道宮中人誰也不能獨善其身,但這是要讓他去……勾。搭宴王?
藏身深宮兩年,儀升日日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入了不該入的局。也好在,這兩年,他在司音局籍籍無名,唯每日去永福宮教琴,再無其他。以為瑞王終究是不想為難他的,卻原來……原來不過是因為過去一直沒有可以用他的地方。
只是,他別無選擇。
他太需要每月那微薄的俸祿,他對小皇子說他沒有俸祿,其實說謊了,他是有俸祿的,只是不同於其他宮娥內侍的真金白銀,他的俸祿是一朵花——永久花。
傳言,那是上古神花,因當年一位上神和他的妻子曾在凡間歷劫,後來成功渡劫,便將花種留在了凡間。這不過傳說,不知真假,然永久花珍貴卻是千真萬確的,它可解毒、可續命,亦稀少非凡,三年一開花,只有皇宮才有。即便是在皇宮之內,除了皇上,也只有皇后能動。
而瑞王,是皇后的親子。
可以說,儀升現在活著,就是在等每月領花的日子,然後送回家中,為病重的母親續命。
三倍俸祿,對他是太大的誘惑。他也就苦笑了一下,便立刻加快腳步回到司音局去準備。
勾搭便勾搭吧,不就是個宴王麼?那麼恐怖的瑞王他都能與他做交易了,宴王算什麼?有多少全都上來好了!只要不是色誘,拿什麼勾搭都可以!
可是,誰來告訴他……司音局的其他人呢?都去了哪裡?
儀升望著空空如也的司音局,呆掉。
這樣要誰來告訴他一會兒合奏的曲目?還有演練……怎麼辦?他能保證自己不出問題,但是默契這回事,他可不是和誰都有的!
儀升煩惱的揉了揉太陽穴,這世上終究沒有兩全的事啊。出頭的直接結果就是……遭同僚嫉妒了。
……
儀升一直到宮宴開始時都沒有見過一個同僚。
只是他在大殿外等候時,已經聽得裡面的絲竹之聲,他偷偷往裡看去,只見一殿皇子大臣,武帝居中。場內,緩歌慢舞凝絲竹,很是歌舞昇平普天同樂。
他的同僚已經在裡面了。
儀升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考慮著他要不要就這樣回去了?現在這場面,不算他弄砸的吧?畢竟是瑞王自己害他遭嫉的。
他正要走,榮喜卻忽然出來,“你怎還在這裡?快跟我進去。”
儀升摸不著頭腦,只管低頭跟著,進大殿時,裡面已經安靜下來,只聽得瑞王清潤道:“臣弟猶記得二哥當年極通絲竹之樂,臣弟自己是上不得檯面的,好在臣弟年前識得一人,琴藝尚可。今日這等日子,便讓他替臣弟為二哥奏上一曲,聊表臣弟心意。”
瑞王說話間,榮喜帶著儀升到了琴案前坐下。
儀升只覺從進殿起,便有道視線莫名的緊仄,落在他身上,他忍不住想要抬頭去看是誰,卻又不敢造次,一直低頭斂目,只等瑞王指令。
“四弟有心。”
“啪!”
四個字剛落,緊接一聲弦斷聲。
那嗓音低沉醇厚,比她的琴聲還要好聽。而她,對他比對自己的琴聲還要熟悉,再熟悉不過……
不過四個字,足夠她識得。儀升的手猛地一顫,碰到了琴絃,弦斷。
再也顧不得造次,猛然抬頭,便正對上天子左手下方第一人。
紫衣高貴,束髮金冠奪目,亦不及那人傾城的臉那與生俱來的氣度萬分之一。
他亦正往她看來,鳳眸裡的墨色太深,她看不懂,只見他唇角若有似無的勾著。
那神情……似乎是在看笑話。
儀升腦中正是一片空白,嗡嗡亂叫,只聽得一聲怒斥,“大膽!”
她渾身一顫,終於回過神來。循著看去,卻見是天子身旁的內侍。
餘光裡,瞥見在場所有的目光,此刻,都在她一人身上,且都是和那人一樣的神情——看笑話。
對,她剛剛碰斷了琴絃。
這時,總算稍微找回了點神智。儀升連忙起身,朝著天子跪下,“皇上恕罪,臣第一次得進這大殿,得見皇上聖顏,一時緊張……請皇上寬恕。”
她低低埋著頭,有一滴溼潤悄沒聲息落到地上,她不敢露出絲毫的端倪,只低頭用力眨掉眼中的酸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