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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抉擇(萬更)

小雪紛紛揚揚的下著,冬日的傍晚,天色黑的很快,許是外頭極冷的緣故,很少有宮人在外頭走動。

莫長安與虞笑道個別,便打算到宮門附近的'老地方';,等著夜白前來。

只是今日,她才堪堪在蜿蜒的長廊上走著,便見外頭一人手執一把六十四骨節的紫竹傘,白衣勝雪,容顏似月。

離開未央宮前,莫長安倒是被虞笑說的話觸動了心絃,想著虞笑說的沒有錯,她若是當真英年早逝,那麼死前最是遺憾的,大概就是沒能披上嫁衣,做一次新嫁娘。

可想歸想,臨見著夜白的時候,她又一時間說不出口。

總不能徑直問夜白,願不願意娶她罷?若是夜白不願意呢?那她心中自是也不甚好過。可若是夜白願意...講道理,她又不是真的要嫁給夜白。

見小姑娘神色有異,夜白傾身上前:"怎麼了?今日好像要與我說什麼?"

他們處在這靈虛寶鏡,雖不知外頭過了多長時間,但在靈虛寶鏡之中,一日就是一日,一月就是一月,不會因為他們的到來改變什麼。故而,在這鏡中世界,一晃眼早已過了數月,他和莫長安之間,也安然度過了數月,如此一來,對彼此的熟悉與瞭解,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倒也不是要說什麼,就...有些奇怪你今兒個怎的來了。"莫長安下意識摸了摸鼻尖,心中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不將虞笑與她說的事情,告訴夜白。

夜白聞言,以為小姑娘當真沒有什麼事情,便道:"外頭下了雪,我猜著你大約會忘了撐傘。"

分明是自己說不出口,可見夜白方起疑的心思一瞬間又消散了去,莫長安心中便有些氣惱,這種捉摸不透的感覺,就是她自己也無法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但不可遏制的,她就是為此覺得不悅,連帶著對夜白的關懷,也忍不住忽視了去。

"那走吧。"她語氣略微失望,徑直躲到夜白的傘內,神色寥寥。

顯然,夜白此時並沒有察覺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他一邊撐著傘,一邊揮手施法,將彼此的身影隱去,不讓沿途經過的宮婢發現。

等到兩人皆是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之中時,夜白才習慣性的伸手,一把握住小姑娘軟乎乎的小手。

"別碰我。"莫長安眉頭一蹙,紅唇吐露這幾個字兒時,心中也一樣是被自己的'任性';嚇了一跳。

其實按理說,夜白並沒有做錯什麼,一切皆是她自己說不出口罷了,她又有什麼理由去責怪夜白什麼?

可奇怪的是,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暴脾氣。

"長安,怎麼了?"夜白懵然,回憶著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可細細想了好久,他愣是沒有頭緒,自己究竟怎麼惹得這小祖宗不悅了。

"沒怎麼,"莫長安牽強的扯了扯唇,道:"就是有點兒...熱。"

話一出口,莫長安直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如此天寒地凍的,怎麼可能與熱搭上邊兒?她這謊話說的,可是連她自己都嗤之以鼻了。

深吸一口氣,她努力把自己的不悅揮散,不去思考這件事的對錯。

"可是虞笑給了你氣受?"夜白凝眸,以為是虞笑惹得莫長安不悅,才惹得她這會兒情緒不太穩定。

"沒有,娘娘是個好人。"莫長安擺手,生怕夜白誤會,頓時連方才的氣也消了許多。

要知道,夜白這人呢,說脾氣好也是好的,可說不好,也的確很是不好。這數月來的相處,讓莫長安深刻體會到,這廝簡直是'行動力';極強的一人兒。

先前未央宮有個宮婢,心中嫉妒莫長安得虞笑的歡喜,也不知怎麼的,到處亂散播關於莫長安的謠言,說她行為不檢點、說她四處勾搭什麼修仙人的,那有理有據的模樣,連莫長安自己都忍不住要信了幾分。

只不過,這件事率先知情的,不是莫長安而是夜白,那宮婢平日裡只在莫長安背後亂嚼舌根子,以為小姑娘不會知道,但誰也沒有想到夜白雖明面上和莫長安沒有關係,但實際上兩人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在知道這件事後,夜白第一時間不是與莫長安說,而是兀自在那宮婢身上施下術法,吸引那些小鬼前來滋事。

原本那姑娘便是做賊心虛,夜裡頭還時不時被小鬼驚擾,就是再大的膽子,也未必能熬得住。不過短短幾日,百來斤重的胖宮婢,轉瞬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神經兮兮,誰人都不再相信她說的話。

莫長安也是在那時候,才聽夜白說起此事,可她以為這樣就算是報了仇,不想夜白這廝還存著後招兒。

在那之後,夜白引了一隻長舌鬼,誘得那長舌鬼附在那宮女的身上。雖說不會對那宮女的身體造成什麼大的損傷,但有長舌鬼在,但凡那宮女想要議論旁人,長舌鬼便緊緊纏繞住她的脖頸,壓的她喘不過氣兒來。整整半月有餘,那宮女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整日裡瘋瘋癲癲,就像是中邪了一樣。

掌事的太監看不過去,生怕這宮女給他們招來什麼邪祟,於是很快把那宮女從二等婢女的身份,降到了最低等的段位,且還將那宮女丟到了冷宮,專門伺候這些年被虞笑折磨的妃子。

整件事下來,莫長安聽得目瞪口呆,不過大多數情況都不是出自夜白之口,而是虞笑告訴她。顯然,虞笑早就悉知此事,但見夜白出手,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鬧到最後,她也忍不住嘆息,瞧著夜白也是個修仙之人,怎的報復起來,簡直是喪心病狂。比起她簡單的一句殺伐,顯然夜白的手段更是折磨人心。

且那時候,虞笑還戲言,看來以後誰人都欺負不得莫長安,畢竟夜白這等子護犢子之輩,若是讓他知道,恐怕少不得要掀翻皇宮的。

正是因為如此,莫長安才生怕夜白去尋虞笑。如今她和虞笑關係甚好,在一定意義上,算是友人一流,作為友人,她可不想看著夜白因為她和虞笑鬧翻。

"當真沒有?"夜白有些懷疑,只道:"你今日瞧著並不愉悅,和昨日很是不同。"

雖說夜白沒有意會到莫長安如此的緣由,但瞧著小姑娘眉宇間淡淡的憂愁,他還是第一時間察覺了。

"就是我自己的問題,與旁人無關。"莫長安摸了摸鼻尖,忽然覺得有幾分窘迫。

瞧人家夜白多麼關心在乎她,她竟是還與他生悶氣,仔細一想,莫長安又有幾分愧疚。好在她沒有多麼過分,否則...還得想個法子把黑鍋甩到夜白的身上,委實不容易。

"長安,若是我的錯,你便與我說,可好?"既然不是虞笑的錯,那麼...無非就是他了。

雖然夜白不知,莫長安為何不悅,但是他知道,小姑娘情緒不明,左右還是要多哄著些的。

說這話的時候,夜白眉眼很是溫柔,仿若春色濃郁一樣,如果讓蕭然一類從前認識他的人見著,指不定要驚愕不已。

像夜白這樣高傲而冷漠的人,實在很難想象,有朝一日會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這樣遷就、這樣呵護。

但凡一個男子如此哄著,莫長安再怎麼驕縱,也忍不住摸摸夜白的臉容,道:"不是你的錯,只是...只是罷,有些事情,我難為情,說不出口。"

她想了想,彆扭什麼的實在與她不符,有什麼說什麼,才是最不憋屈的事情。

瞧著小姑娘鼓著小臉兒,玉雪可愛的模樣,夜白忍不住一手伸出,將她擁入懷中:"莫要難為情,你看我這樣歡喜你,也從不覺難為情,說不出口,是不是?"

如今,夜白是愈發會懂得表達自己的情緒了,先前他覺得說不出口的話,現在卻是一日多次,直直聽得莫長安都覺得害臊。

"咳,罷了,與你說就是了。"莫長安深吸一口氣,醞釀著如何開口。只是,話到嘴邊,她又有些氣餒:"算了,還是不說了,實在難為情..."

"那我去問虞笑?"夜白好整以暇,知道左右莫長安要說的與虞笑有關,畢竟她一整日都在虞笑的偏殿之中...

"別別別!"莫長安抬頭看他,哭笑不得:"我說還不成嗎?"

要是讓虞笑知道她這麼慫,恐怕明日是要笑話她的。

"好,你說。"夜白道。

"就是吧,虞笑今日與我打了個賭...其實也不算是賭注...類似約定一流。"莫長安摸了摸鼻尖,心虛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垂涎她的畫作,她今日應承我,要給我畫一副畫像,不過..."

"有條件?"雖是疑問的話,但自夜白薄唇吐出,莫名便是篤定十足。

"嗯,有條件。"莫長安道:"就是她要我和一個人假成親,滿足一下她的願望。"

和誰假成親,莫長安沒有說,也實在說不出口。更何況,虞笑並沒有說什麼假成親,只莫長安兀自這麼一提罷了。

終歸她也只是個姑娘家,臉皮子厚的時候只在耍無賴之上,要說這等子事情,還是會忍不住為之害臊的。

"她是說,讓你和我成親?"夜白顯然對莫長安也是瞭解,乍一聽她的說辭,便知道這'誰';自然是他了。

莫長安臉色微紅,卻還是仰著臉,一本正經道:"和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可以滿足一下她的願望。"

"她對此有何願望?"夜白不解,對於虞笑的想法,他和先前的莫長安一樣,都很是不明所以。

"就是她覺得咱們和她與陵羽年少的時候很像,可那時候她處在硝煙之中,根本沒法子成親...這是她最遺憾的事情。"莫長安簡單解釋道:"再者麼,她與我關係甚好,覺得怕將來見不到我成親,想著提前一睹為快。"

她沒有說虞笑是因為怕她也為之遺憾,畢竟這個節骨眼,她不想提及自己的命數,徒然壞了氣氛。

只是,莫長安沒有想到,她的話音落下,下一刻夜白便蹙起眉梢,語氣不冷不熱道:"她倒是惹人厭煩。"

惹人厭煩?

莫長安一愣,以為夜白是不願與她成親,故而對虞笑的'自作主張';生出一絲不悅。

想到這裡,她也不服輸,便冷哼一聲,道:"你也不必如此,她沒有說要我與你成親,左右我生的不錯,歡喜我的人也是許多,再怎麼找要尋一個假成親的物件,並不困難。"

話雖如此,小姑娘心中還是頗為氣惱,原本自己鼓起勇氣說的事情,就是生怕夜白並沒有此意...越想,莫長安越是憤憤,她冷著臉,轉身便要離去,也不管夜白是個什麼表情。

"不行,你只能與我成親。"夜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巧勁兒不讓她覺得生疼,只一臉認真,道:"只是她太過自作主張,本來這種事情,該是讓我提及才是。"

夜白以為,求娶一事,當是要他自己來說,但如今提前被虞笑說出口,他可不是有些不悅嗎?彷彿自家媳婦兒被誰人勾搭了一樣,氣惱不止一點點。

"你是這個意思?"莫長安頓住,回頭看向夜白:"可我怎麼聽著,你不願假意娶我?"

她將假意二字,咬的極重,就是提醒夜白,無論如何,成親一事只能是假的。

"我不願假意娶你是真。"夜白凝眸,認真道:"我要真正娶你,不是什麼過家家。"

莫長安:"..."

她一時間無言,好半晌,才睨了眼夜白,正色道:"師叔,我好歹還是小姑娘,你當真是要和我一個小姑娘成親?"

"..."夜白:"長安,你十六了。"

"那也是還小。"莫長安瞪了眼他,道:"難不成師叔打算染指小姑娘?"

一邊說,莫長安一邊鄙夷的看向夜白,直直看的夜白有些無奈。

夜白道:"可長安,我也只是年長你四歲罷了,怎麼在你口中,活像個老頭子了?"

老頭子?

莫長安壞笑,心想:夜白這狗東西,怎麼把她的心思摸得這麼透呢?她的的確確就是把他看作是個老頭子了。

可想歸想,明面上,小姑娘還是輕咳一聲,道:"師叔,我若是就這麼倉促的嫁給你,恐怕將來師父和師尊知道了,都要生氣的。畢竟人家年紀還小,就這麼交代了去,旁人會誤以為師叔哄騙著我成親,居心不良!"

夜白:"..."

他其實覺得,莫長安才是真的居心不良,就是想體驗一番成親罷了,竟是還給她說的那麼似模似樣...

見夜白不說話,莫長安繼續哄道:"師叔,咱們就假成親一次唄,好歹提前感受一下成親是個什麼樣的,等到今後咱們當真成親了,也算是有個心理準備。"

"長安,你的尾巴露出來了。"夜白嘆息,看了眼小姑娘的身後,就見那靈活而又軟乎的狐狸尾,撒歡兒似的甩著,怎麼看都像是誘哄凡人的狐狸精。

莫長安一愣,回頭一看,果然自己的狐狸尾不知什麼時候露了出來。

心下一緊,她還是極為淡定,自顧自把尾巴一溜煙兒收回去,轉而笑眯眯的看向夜白,攤手道:"喏,哪兒有?許是這天色太黑,師叔眼睛花了,看錯了什麼..."

話還沒有說完,下一刻便見夜白手下一用力,將她拽到自己的面前,傾身覆唇,涼涼的唇瓣落在莫長安的額間,輕然如蹁躚的蝴蝶一掠而過。

他緩緩抿起唇角,眉眼彎彎的看向小姑娘,道:"假成親就假成親罷,左右你只能是我的。"

暗夜之中,他低眉望著懷中的姑娘,一股無奈和縱容,不覺蔓延無聲。

...

...

得了夜白的應允,兩人的婚事也在悄然準備。

先前虞笑說,一切由著她來操持,於是兩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只等著'成親';的那一日到來。

可在這之前,建康城卻發生了另外一件大事,那就是戚貴妃...那個自來得寵非常的戚貴妃,驀然便香消玉殞。

據說,在戚貴妃死前,皇后慕容氏曾讓人前去,將五皇子景榮帶離。緣由是說怕戚貴妃過了病氣與景榮,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慕容氏此舉,不過是尋釁滋事罷了,她素來是與戚貴妃不對付的。

只是,那會兒似乎百里將軍路過,好歹算是救了戚貴妃母子一次。

可誰也沒有料到,百里徒離去後,虞笑的人到底還是將五皇子景榮帶走,戚貴妃哭天喊地,愣是束手無策。

在那之後,戚貴妃的病便一日比一日重,直到七八日後的某一天,宮婢照常去喚戚貴妃梳妝,卻沒有想到,戚貴妃靜靜然躺在榻上,失了氣息。

皇宮上下,眾皆紛紜,有人說戚貴妃的死是慕容皇后一手釀成,也有人說,是慕容皇后下毒謀害,其中最是讓人信服的,莫過於下毒謀害一說。

故而,訊息一傳出去,吳國裡外便都對慕容氏的妖後一稱,篤信不已,甚至有傳言飄出,說是皇后慕容氏為自稱帝位,才如此殘害宮妃、殺戮朝臣,連吳幽的病症,想來也是與慕容氏分不開干係。

在這眾皆紛紜的時候,千人的祭祀,已然準備妥當,只等著'黃道吉日';一到,開壇做法,昭告天下。

而彼時,皇宮之中,吳王幽還半靠在床榻之上,聽著身邊的公公回稟著近日發生的事情,神色寡淡。

說到戚貴妃的死和五皇子仍舊在未央宮的事情,陳公公不由抬眼看向吳幽,示意道:"陛下可是要將五皇子接到身側?"

五皇子向來是吳幽疼寵著的孩子,雖然陳公公也知道,皇室向來沒有什麼情親可言,但到底這些年的感情不似作假,想來吳幽心中也是有幾分牽掛的。

然而,陳公公沒有想到,自己的話音才落下,下一刻便見吳幽閉上雙眸,淡淡道:"不必了,朕相信皇后會撫育好的。"

一命還一命,虞笑既是殺了戚貴妃,不管如何緣由,當年的仇也算是報了。如今她既是分毫沒有動景榮,便意味著她不打算再殺景榮了。

"是,陛下。"陳公公聞言,不敢多說什麼,便拱手回了一句。

只是,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聲尖細的聲音,不多時便見虞笑鳳袍雍容,眉眼濃郁的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奴才參見娘娘。"以陳公公為首的,一眾宮人皆是不敢怠慢。

"都出去罷。"虞笑眸光瀲灩,波瀾不驚的睨了眼陳公公,指尖滿是輕蔑:"本宮有些要緊的話與陛下說。"

吩咐聲落下,眾宮人皆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說,整個皇宮、甚至是吳國,權勢最盛的,不是虞笑而是吳幽才是。可如今虞笑一手掌權,吳幽又對此不聞不問...這讓他們根本不敢輕易拒絕虞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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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宮人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吳幽顯然看出了其中窘迫,轉瞬之間,便見他淡淡揮了揮手,道:"都下去罷。"

得了吳幽發話,一眾宮人沒有再逗留,一個個皆是隨著陳公公出了屋門,愈發走遠。

等到所有人都離去了,虞笑才踩著步子,一步步走向吳幽,豔麗的眉眼璀璨而又妖嬈,絲毫不像是將近三十而立的女子。

"陛下近來,身子骨可還是安好?"虞笑不緊不慢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隔著幾步之遙,看也不看吳幽,便兀自斟茶倒水,神色幽幽。

"笑笑今日來...可是有何事?"吳幽看著她,黯淡的眸底平靜依舊,似乎這些時日下來,早已練就了極為寡淡的姿態。

虞笑眸底劃過一絲暗芒,眉眼含笑:"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想與陛下說一聲,祭祀...後日便就要開始了。"

一邊說,她那如玉的指腹一邊磨搓著瓷杯的壁身,就像是在把玩著什麼精緻小巧的玩意兒一般,那股子優雅的姿態很是奪目。

可縱然如此...縱然心中早有準備,吳幽還是忍不住一怔,背脊僵硬的好久才回過神來。

"是嗎?"他唇角一顫,卻還是面容淡淡,讓人看不出情緒。

虞笑沒有回答,只忽然回頭,視線若有若無的瞟向吳幽,嗤笑一聲:"陛下這些年,可曾懺悔過?"

懺悔什麼?自然是對襄國的懺悔,對陵羽的懺悔,對她...還有那早早死去的孩子的懺悔!

她的問話,讓吳幽好半晌不知如何回應,也不知過了多久,室內寂靜無聲,吳幽才道:"若是百里徒也死了,你心中的怨恨,會不會少一些?"

"大抵是會罷。"虞笑放下手中的杯盞,指尖一動:"該死的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

"我和嫻雅還有宋卿...對嗎?"吳幽打斷她的話,率先說道。

還沒有死的,除了他、慕容嫻雅便是宋卿。這一點,吳幽心中知道,也清楚相較於其他人,虞笑最恨的,還是他和慕容嫻雅。

"不...還有一個人。"虞笑側眸,璀璨一笑,卻陰森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打一個寒顫。

吳幽愣住:"誰?"

"崇徹啊!"虞笑彎了彎眉眼,唇角梨渦浮現,那笑容中透著一股陰鷙與殺伐:"怎麼,陛下忘了?"

吳幽握緊拳頭,長長的五指消瘦而泛白:"笑笑,崇徹只是孩子,他不曾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他活著,便是最對不起我的事情!"虞笑看向他,咯咯咯笑了起來:"吳幽,你怕不是忘了,我的孩子是替誰而死!"

當初戚貴妃要害的,從來不是她虞笑和陵羽的孩子,而是吳幽和慕容嫻雅的孩子。可她莫名的便當了活靶子,來不及護住自己的孩子,便讓戚貴妃有機可乘。

"笑笑,你養了崇徹整整五年,難道還未曾將他視作自己的孩子?"吳幽看著虞笑,語氣近乎質問。

他不相信的是,虞笑會因為仇恨,扭曲成這般模樣。畢竟崇徹喚著虞笑母妃二字,整整五年啊!這五年裡,崇徹的眼中沒有什麼慕容嫻雅,有的只是虞笑這個母親罷了。

"這...就是你的目的?"虞笑冷笑一聲,看向吳幽,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吳幽,這就是你這些年任憑我處置慕容嫻雅的目的嗎?"

所謂目的,自是讓慕容嫻雅將孩子賠給虞笑。當初慕容嫻雅生子之前,吳幽本是將她安置在建康的某個院落內,依著他的打算,將來慕容嫻雅生了孩子,大抵也是要養在宮外的。

可水曾想,虞笑小產,飽嘗喪子之痛。

於是,吳幽的最初的想法便被拋卻,轉而讓人在慕容嫻雅生產的那幾日,將慕容嫻雅偷偷帶回宮中。

從那時候開始,虞笑便知道吳幽所打的盤算。他想用崇徹撫慰她失去孩子的心,至少讓她身邊養著一個孩子...可說來也是可笑,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從來不去顧及,慕容嫻雅千辛萬苦、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最終因為他的決定,母子分離。

"笑笑,你...什麼意思?"吳幽長睫一顫,語氣依舊鎮定。

可若是有熟悉他的人見著,定然知道,此時吳幽的情緒,並不如表現的這樣從容。

"還能有什麼意思?"虞笑冷笑一聲,不留情面道:"你其實一開始便打算把崇徹給我,對罷?"

吳幽當初讓慕容嫻雅進宮產子,其說法是...宮外產婆不如宮中有經驗,宮外產子條件也不如宮中來的優厚,為了慕容嫻雅母子著想,他才想著將她接進宮中。

那時,虞笑可是記得,慕容嫻雅極為歡喜,她就像是被丟棄了的喪家之犬,但凡主子給點兒甜頭,便感恩的不得了。

這世上的女子,虞笑再沒有見著另外一個人,比慕容嫻雅還要卑微。偏生所有人都看的清明,唯獨慕容嫻雅自己,深陷其中,不知醒來。

吳幽低眸,好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他從前的確是存著那樣的心思,本打算在慕容嫻雅生下崇徹之後,以另外的孩子替代崇徹,讓她帶回城中養著。

可沒有想到,慕容嫻雅產子的時候大出血,一度就要死去。

要不是虞笑將她帶走,想來慕容嫻雅那條命,也早早就丟了。

眼底閃過一絲情緒,吳幽道:"笑笑...那些過去的事情,何必去翻?"

言下之意,便是承認了下來。在這件事上,他沒有必要隱瞞虞笑,畢竟虞笑不是慕容嫻雅,至少他為她做的,她能夠看見也好。

"吳幽,你為了我奪去慕容嫻雅的後位,奪去她的孩子,難道她陪了你這麼多年,為你心甘情願做了那麼多的事情,你從來...不覺得愧疚嗎?"這一刻,虞笑當真覺得慕容嫻雅可憐,愛了一輩子,連怨恨都不曾衍生,卻就是被這樣一個男人糟踐著。

吳幽一愣:"我對不起嫻雅,只能來生再償還。"

他不是沒用心,只是習慣了用慕容嫻雅來彌補虞笑的痛,畢竟在他心中,慕容嫻雅最初便只是虞笑的替身,在替身與本尊之間,他自然而然選擇的是本尊。

在情愛這方面,慕容嫻雅的確可憐,的確也是執迷不悟,而他吳幽難道就不是嗎?虞笑說過,他和慕容嫻雅很像,吳幽沒有否認,他的確和慕容嫻雅很像...很像,只是可惜,他們的愛給的不是彼此。

"好,既然你更在乎我,那麼我問你一句,你若是肯答應,我可以試著放下心中怨念。"虞笑深吸一口氣,目光直直落在吳幽的臉上。

"什麼事?"吳幽看向虞笑,心中略微有些懷疑,但還是不管不顧,道:"笑笑,你知道我為了你...向來什麼都可以去做。"

人總是有些可悲,在未得到權勢之前,他私心以為權勢便是他的一切,可等到得到了以後,卻發現心中有塊地方,總是空缺。

所以,他一次次的試圖去抓住虞笑,填補自己心中的空缺。卻怎麼也沒有料到,無論他怎麼去抓,虞笑還是冷然轉身,連看也不願看他一眼。

越是得不到,他便越是想去奪得,吳幽不知道這是出於對虞笑的愛,還是...人性如此。

虞笑幽幽然一笑,指尖輕蔑:"只要你親手殺了崇徹和慕容嫻雅,我便試著放下一切,如何?"

親手殺了他的孩子和為了他付出一切的女子,這是虞笑所求,而這短短的幾句話裡,含著一絲很深的恨意,讓人心頭顫慄。

"笑笑,我...崇徹他喚了你...五年啊!"吳幽錯愕的看向虞笑,心頭久久無法平息。

"五年?"虞笑忽然哈哈笑著,美豔的臉上悽楚一片:"你知道這五年來,我看到那孩子的臉,就有多麼痛恨嗎?我看著他一日日喚著我母妃,恨不得親手掐死他!"

憑什麼他們的孩子活著,而她的孩子就死了呢?

吳幽有那麼多的子嗣,可她和阿羽只有一個孩子啊!阿羽死了,這世上,她唯獨的依靠便是那孩子,偏生他們連她最後的希望都要剝奪,何其殘忍!

她說著,兀自起身:"吳幽,我只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趁著我覺得疲憊的時候,殺了崇徹和慕容嫻雅!否則,若是等到我自己出手...我一樣不會放過你!"

她讓吳幽殺慕容嫻雅和崇徹,就是為了以此來折磨吳幽,一報還一報,若是他答應了,她可以考慮放下一切,畢竟該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唯獨剩下的幾個,只有讓吳幽親手解決,才是誅心。

當然,若是吳幽不答應,虞笑一樣不會放過崇徹和慕容嫻雅,甚至於吳幽和整個吳國,她也勢必要毀滅了去!

話音一落,虞笑便冷冷轉身,她看也沒有再看吳幽一眼,只留下刺骨冰寒的幾個字,道:"你若選擇不要這個機會,就當...我今日不曾來找你。"

說著,她腳下抬起,長長的裙襬迤地妖嬈,尊貴而又震懾,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冷酷到了極致。

"好!"然而,就在她即將離開的一瞬間,身後傳來吳幽低低的聲音:"笑笑,我可以動手...哪怕是為了吳國的百姓,我也可以!"

為了吳國的百姓?

虞笑嗤笑一聲,她沒有回答吳幽,更沒有停下步伐,在吳幽尚且沒有回神的時候,她已然背脊堅毅,推門離去。

...

...

黑暗中,有女子尖銳的笑聲,傳遍四下。

藉著那忽明忽暗的光線,依稀可見虞笑一襲鳳袍,雍容如洛陽牡丹,笑意陰冷而嘲諷。

"我的好阿姊,"她似笑非笑的望著慕容嫻雅,掩唇道:"你可是聽到?吳幽說為了子民啊,會親手殺了你和你的兒子!"

今日這一齣戲,不是虞笑當真恨累了,當真覺得疲倦了,而是她刻意要演給慕容嫻雅看,就是為了告訴慕容嫻雅,吳幽不過是將她看作替身,不過是利用她罷了。

如今她沒了用處,她只是稍加言說,吳幽便毅然決然的點了點頭,答應親手殺了崇徹而慕容嫻雅母子。

一個這樣薄情寡幸的男子,難道還值得慕容嫻雅留戀?

然而,她那嘲諷的話出口,好長時間都沒有得到回應。慕容嫻雅目光呆滯的看著地上,也不知在想著什麼,神色不明。

虞笑一步步走向她,憐憫道:"怎麼,你親耳所聞,親眼所見,還不相信?"

她將慕容嫻雅的魂體揣到了身上,只是吳幽不知道罷了,其實在虞笑去見吳幽的時候,慕容嫻雅一直附身於她頭上的髮簪中。

她將慕容嫻雅封印在髮簪中,令她不得動彈。所以,在虞笑和吳幽談話的時候,慕容嫻雅看的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只是說不得、動不得罷了。

"笑笑,你給我看這些是為了什麼?"忽然,慕容嫻雅冷笑起來,她垂著頭,宛若死了一樣,語氣滿是絕望:"是炫耀吳幽他多愛你嗎?"

這一次,她再沒有喚著吳幽公子二字,而是徑直喚了他的名字。虞笑知道,再愚蠢的女人,也終歸是該醒了,畢竟她的軟肋是崇徹啊,可想要殺崇徹的,卻是她心中所愛。

"他的確為我痴狂。"虞笑聞言,輕輕笑了起來,眸底冷淡而不屑:"你看,你拼盡全力要的東西,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奪得,是不是...嫉妒的發狂?"

"那又如何?"慕容嫻雅抬眸,陰毒道:"笑笑啊,你愛的人已經死了呵,害死他的除了我還有吳幽,你如今因著這個,便這樣得意,若是讓陵羽看到...恐怕是要記恨的罷?"

誅心嗎?誰不會?只是她從前懶得去做罷了,如今虞笑讓她痛了,那麼她也不會讓虞笑好過!左右她自己求而不得,虞笑卻是再得不到,又有何區別呢?

"是,阿羽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出乎意料的是,虞笑這一次不怒反笑,就見她眯起眸子,不疾不徐道:"所以,我拉著你的孩子陪葬,難道哪裡不對嗎?"

說到最後,虞笑竟是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就像是陷入瘋潰一樣,絲毫不比慕容嫻雅來的輕鬆。

誰也說不清,事到如今,究竟是誰欠了誰的,但因果迴圈,無論如何誰都不會好過,至死都不會!

"虞笑,你沒有心嗎?"慕容嫻雅靜然,麻木了一般,看向虞笑:"徹兒喚著你母妃這些年,都喂了狗嗎?"

這是頭一次,慕容嫻雅沒有因為虞笑要殺崇徹的事情而憤恨惱怒,她就這樣冷冷看著虞笑,避開了虞笑問她的話。

當然,她如何回答的了虞笑?每個人都是自私的,虞笑的孩子,她無法償還,所以唯獨能做的,便是試圖喚起一絲虞笑的母性。

"我先前同吳幽說的話,你不是沒有聽到。"虞笑看向慕容嫻雅,眸底劃過一抹妖異的光芒:"我如今也給你一個選擇,若是你抓得住,我可以放過崇徹,甚至可以讓你至此以後,坐在我的位置上,陪著崇徹長成。"

"什麼?"顯然,虞笑的話,讓慕容嫻雅震住,她這一刻,是當真摸不透虞笑的心思。

分明虞笑想要殺她和崇徹,想要他們母子包括吳幽在內,為陵羽的死付出代價。且她前一刻還與吳幽說,只要吳幽殺了他們母子,她便放下一切...可這一刻,她轉了話鋒,忽然說給慕容嫻雅一個選擇的機會...究竟虞笑要做的,是什麼?

"怎麼,這樣震驚嗎?"虞笑看著她,徐徐彎唇,那張和慕容嫻雅生的一模一樣,卻雍容妖嬈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我說,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我不殺崇徹,也不殺你。"

慕容嫻雅眸底微微恍惚:"你要我殺吳幽?"

她不相信,虞笑誰都不殺,若是真那麼容易,她又何必煞費苦心?這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錯,我要你殺了他。"虞笑道:"要麼他殺了你們母子,要麼你親手殺了他,左右這兩個選擇,與我來說都是一樣,但說實話..."

她指尖光芒一閃,臉上神色愈發冷厲:"我其實更恨吳幽。"

言下之意,就是說她更恨吳幽,所以才給她抉擇的機會,若是她選擇殺了吳幽,那麼她不會再給吳幽機會。畢竟這兩人中,她寧可把機會給慕容嫻雅。

"你要的究竟是什麼?"慕容嫻雅懷疑道:"你與吳幽說的是一套,與我說的又是另外一套,我如**你?"

"如**我?"虞笑冷笑連連:"慕容嫻雅,如果我不給你機會,你還有的選擇嗎?你手上什麼都沒有,就連你自己的命...也是任我拿捏!"

虞笑看著慕容嫻雅,彷彿下一刻就要上前捏死她一樣,可到底還是巋然不� �。

"給你思考,只一天。"虞笑道:"過了今天,明日我便讓吳幽動手...若是你事後反悔了,可莫要怪我不給你機會了!"

說著,虞笑轉身,顯然就要離開。

只是,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慕容嫻雅忽然出聲,阻住了她前行的步子。

"我殺!"慕容嫻雅死死盯著虞笑的背影,道:"只要能護住徹兒,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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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為了護住崇徹嗎?

虞笑背對著她,眸底笑意嫣然。

看來,她還是與從前一樣,故作好人。分明啊,自己對吳幽的恨意掩藏不住,卻還是要虛偽做作,彷彿一心只有自己的孩子一樣。

著實是可憐、可悲!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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