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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九 塵間多少事 三

羅然門山門內廣場上,兩派人馬正自對峙。一方是二百餘名羅然門弟子,另一方則是百餘名道德宗弟子。雖然道德宗弟子倉促聚集,其中雜有不少修為不高的支派弟子,但也有三十餘名莫幹峰本宗下山歷練的弟子,單是這些本宗弟子,即足可與二百羅然門弟子匹敵。是以道德宗弟子人數雖少,但絲毫不將二百羅然門眾看在眼裡,氣焰沖天,反將羅然門弟子壓得死死的。

此時道德宗暫時在此主持大局的太廣道長已被羅然門大羅與大然兩位真君請入主殿商議去了,同去的尙有雲中居顧清。

太廣道長剛率眾圍了羅然門山門,顧清忽飄然而至,張口就要羅然門放人。太廣道長雖素來目中無人,但也知顧清乃是雲中居年輕一代中最重要的人物,在很多場合,她的話可以說就代表了雲中居的意向。在放人一事上忽得如此強援,太廣道長自然樂得順水推舟,將顧清也拉入己方陣營。何況在莫幹峰上那數日,顧清與紀若塵關係有異,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就連紫陽真人曾向雲中居提親,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數。這太廣道長實是與太微、太隱兩位真人同一輩分之人,自然不會不知此事,就在這一節上,他也得對顧清另眼相看。

太廣真人與顧清自去羅然門主殿與大羅大然兩位真君商議放人之事,廣場中的道德宗弟子失了統領,可就不再那麼客氣。何況他們並不知道詳情,只知紀若塵被掠,以為道德宗顏面已然大失,言辭中當下就對羅然門弟子百般奚落,千般汙衊,萬方挖苦,極盡挑釁之能事,恨不得立刻打上一場,以洩心頭之憤。羅然門弟子本也是驕橫慣了的,此刻卻遇上了道德宗這更驕橫無道之主,受此莫大委屈,也只得忍氣吞聲,暗歎倒黴。

雙方正自劍拔弩張之際,這三名玄甲武士悄然出現在山門處,一時間人人鬚髮倒豎,毛骨悚然,心中寒意陡升,就如被九幽黃泉中的惡魔給盯上了一般,瞬間即四肢厥冷,遍體也涼了個通透。

鏗鏘鎧甲摩擦聲中,為首那玄甲武士左手抬起,只向羅然門山門一指,那十丈石制牌樓頃刻間遍佈龜裂,轟然倒塌!

羅然門弟子皆又驚又怒,紛紛喝道:“來者何人!膽敢毀我山門?”道德宗弟子見了,即知來者多半是友非敵,當下退向一邊,靜觀其變。

為首武者提起玄色巨斧,沉聲喝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爾等香菸不滅!”他聲音極是沙啞,又雜著重重金屬摩擦之音,聽來實不象是人聲。

羅然門眾人正憋了一肚子陰火,無處可洩。現下既有人主動上門,供其紓解,豈會有放過之理?當下有一人越眾而出,面透不豫,向三名玄甲武士戧指喝道:“何方狂徒,膽敢如此放肆……”

他話音未落,左首的玄鎧武士忽踏前一步,手中偃月大關刀高高擎起,斷喝一聲,向著十餘丈外那羅然門徒閃電斬下!刀風過處,不見地裂,未聞氣鳴,也無慘叫,仿似這一刀不曾揮下一般。

那十餘丈外的羅然門徒才喝罵到一半,忽然沒了聲音。他呆立原地,闊嘴半張,依舊是一副怒罵之態。然而眉心處已現出一條血線,正順勢而下。血線過處,人也一分為二,這才緩緩倒下!

刀威之厲,禍及池魚!不止是他,連立於他身後的七位羅然門人也紛紛身現血線,分屍倒地,只一人要幸運些,不過是一條右臂離體而去。

一時間,廣場上鴉雀無聲。

玄甲武士這一刀之威,竟直達三十丈!

“啊呀!”斷臂者一聲遲來的慘叫撕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陣陣冰冷、陰寒的氣息從三名玄甲武士身上湧出,悄然蔓延至整座廣場。霎時間,廣場上金鐵交鳴聲不斷,羅然門弟子紛紛抖著手抽刀拔劍,亮出兵刃,就連道德宗也有十餘名弟子抵不住殺氣侵擾,不由自主地拔劍出鞘。一位年長的老道再三喝令,才令這些年輕弟子鎮定下來。他再一揮手,三十餘名本宗弟子立刻結成法陣,將支派弟子護在了身後。

一名羅然門年輕弟子驚嚇過度,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狂呼亂號,揮舞著手中鋼劍,向三名玄甲武士衝來。

皓月之下,惟見淡淡黑氣一閃。

右首那玄鎧武士剎那間已出現在那羅然門弟子身後,右手單持玄色關刀,斜指向天!

那羅然門弟子又跑出數步,這才頹然倒下,項中卻噴出一道血泉,一顆大好頭顱高飛數十丈,遠遠墜入無底深淵中去了。

廣場又是死寂一片,竟無人能看清那玄鎧武士這一刀是如何斬下!

羅然門下一名老者也頗有豪勇,臨此危勢,仍越眾而出,朗聲道:“來者何人,何故傷我眾多弟子?即使興師問罪,也當說個清楚才是。”

右首玄鎧武士緩緩落下偃月大關刀,冷道:“交出青衣小姐,可赦爾等香菸不滅!”他語聲與那為首武士如出一轍,同是沙啞中帶著大量金屬擦音,說的話也是一模一樣。

那老者實已拼卻了一死,當下又朗聲道:“我等並不知青衣小姐是誰。且容我先行稟告掌門,徹查全山,若有青衣小姐行蹤,再行告知,如何?”

這一番話實已等於討饒,但無論是羅然門人還是道德弟子,均不覺得那老者有何可以譏嘲之處。

這三名玄鎧甲士道行高深莫測,行事凌厲狠絕,出手不留餘地,就是將廣場上諸人屠盡,看來也非難事。

面對如此敵手還能侃侃而談,那老者實有大勇,絲毫不墜了羅然門聲威。

為首的玄鎧武士忽緩緩提起玄色巨斧,淡淡地道:“不必多事,小姐就在此山。開路,上山!”

這最後一句乃是斷喝而出,朗朗晴夜下,猶如平空炸響一聲驚雷!

另兩名玄鎧武士偃月關刀一揚,也同時沉喝一聲!

三記驚雷在夜空中迴盪不絕,久久不散。三名玄鎧甲士的身影卻漸漸地變得扭曲模糊起來,猶如身處水中。

嚓嚓嚓嚓!

寂靜到了極處的廣場上響起數十聲輕響,首尾相接,彼此相疊,數十聲有如一聲,轉瞬則逝,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

這數十聲輕響過後,那三個如夢魘般的玄色身影已在百丈外的峰頂大殿處現身,正邁著方步,緩步入殿。

譁啦啦,一片兵器落地之聲,五十三名羅然門弟子目光呆滯,緩緩倒地。他們屍身一觸地面,即刻開裂,或梟首,或中分,或腰斬,全是一擊斃命!

血!

難以想象的鮮血汩汩而出,在青石地面上蔓延,迅速染出了一道寬三丈,長三十丈的猩紅大道,直通上山!

紅路中央,隻立著那名老者,毫髮無傷。

廣場上人人呆若木雞。

只有血,還在流著……

地牢之中,紀若塵忽然拍了拍青衣,道:“援兵已到,我們該出去了。”

說話間,他即長身而起,深吸一口氣,而後低喝一聲!剎那間紀若塵周身上下光芒不住閃動,變幻不定,間或響起一陣輕微的噼啪聲。不多時,三十六根禁錮他道行的銀針一一爆開,化成了團團靈氣。頃刻間,紀若塵道行盡復。

他略舒展了一下筋骨,即向青衣道:“走吧!”

青衣道行實在太過低微,根本沒有禁錮的必要,且羅然門弟子也無人願意當著紀若塵的面,動手給她施針,是以她倒是行動自如,不受禁錮之苦。紀若塵一說出去,她當即緩緩而起,盈盈跟在了紀若塵身後。

紀若塵既然道行已復,那這些鐵柵鏈鎖對他來說,就再不是滯礙阻澀了。他先是一掌拍散鐵柵上所有法陣機關,再生生拆下一根三尺鐵條握在手中,然後飛起一腳,踹倒了整面鐵柵!

他引著青衣,沿著昏暗陰溼的甬道向上行去。剛轉過一個彎,前方忽然人聲鼎沸,腳步紛雜,五名羅然門弟子急急然自轉角處衝出。他們乍見紀若塵與青衣居然已脫困而出,當下齊齊一怔。

就在他們一怔之際,紀若塵驟然起步,身形似鬼如魅,若游魚過隙,間不容髮地自五名羅然門弟子中穿出,而後撲撲撲數記悶聲響起,五名羅然弟子搖晃數下,紛紛栽倒在地,兩眼翻 白,就此暈去!

紀若塵雙手持棍,箭步向前,維持著這一姿勢久久不動。片刻之後,他才將目光從手中鐵棍上收回,轉而望了望狹小甬道中倒了一片的羅然弟子,然後又看了看手中鐵棍,如此反覆,猶自不敢相信如此輕易就放翻了這許多的羅然弟子。

“公子。”背後傳來青衣一聲輕輕呼喚,才將紀若塵神思拉回。

紀若塵回頭一望,青衣竟盈盈向他行了一禮,道了聲:“多謝公子。”

紀若塵有些訝異地道:“這有什麼好謝的?你不是早就謝過了嗎?”

哪知青衣道:“公子適才所用兩種仙訣,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絕非凡法,想必不到生死關頭,不肯輕易示人的。可公子卻不瞞著青衣,是以青衣相謝,是謝公子信任。”

紀若塵吃了一驚,倒未曾料想到這青衣修為極低,靈覺卻如此敏銳,竟能識得解離仙訣與眾不同。只不過適才亂棍打倒一幹羅然弟子,純是出自本能,又哪裡是什麼仙訣了?

他苦笑一下,道:“這也沒什麼好謝的。”

“叔叔說過,禮不可廢…….”

紀若塵輕輕一嘆,一邊搜了羅然弟子身上可值一看的法寶,一邊道:“你叔叔一到,你就該隨他回去了吧?既然相處時刻無幾,那就率性而為,還講究那麼多禮儀幹什麼?”

青衣依舊極守禮地道:“是,公子。”

紀若塵再度苦笑一下,不再言語,持鐵棍當先行去。他才走出兩步,身後一陣柔風傳來,青衣竟合身撲來,緊緊地擁住了他!

紀若塵當即僵住!

背後傳來的除了她的如蘭氣息、溫軟觸感,又有一片溫溫溼溼的感覺在逐漸擴散。

青衣箍著他的雙臂緊了又緊,直是運上了平生之力,還惟覺擁得不夠。她突然全身一顫,忍不住哭出聲來。但她剛哭了一聲,即咬死雙唇,將其餘悲聲生生嚥下,偶爾實在壓不住,才會嗚咽數聲。然而她雙肩震顫得越來越是厲害,卻是無論如何也抑止不住的。

紀若塵手抬起又放下,幾經猶豫,終輕輕握住了青衣死死絞在一起的素手,柔聲道:“你且安心回去,以後總有相見之日啊!”

青衣不答,只是搖了搖頭,雙臂又緊了一分。

“你叔叔難道不會再讓你出來了嗎?”

青衣忽然收了悲聲,鬆開雙手。她雙手一開,紀若塵即如煙縱出,瞬間來到甬道轉角處,一棍無聲無息地擊下,一個羅然弟子正埋頭疾奔,頭剛探出轉角,後腦即挨了紀若塵一棍。這羅然弟子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就如伸頭給紀若塵敲一般,就是練也練不到這般巧法。

那弟子挨了這一棍,悶哼一聲,雙眼一翻,委頓於地。紀若塵將他拖過轉角,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青衣。

青衣早已胡亂拭去了淚水,又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雙唇,方望向紀若塵,笑了一笑。

她秀目紅腫,隱泛水光,鬂發散亂,幾縷青絲垂下,更增悽豔。唇上鮮血雖已擦去,但那數個鮮紅齒印,又如何擦得掉?

紀若塵輕嘆一聲,向她伸出左手。青衣自然而然地挽上了他的手。他忽然用力一拉,青衣一聲驚呼,已被他緊緊擁在了懷中!

青衣呆了一呆,雙臂一抬,也緊緊地擁住了他。

“為什麼?”紀若塵低聲問。

“公子,人妖畢竟殊途。叔叔擔心我的安危,今後……必不會放我到人間行走的。青衣以前說可以掩飾妖氣,其實是騙公子的。”

紀若塵雙臂緊了一緊,低聲道:“傻孩子,這我又怎會不知道?我宗後援一到,諒羅然門也沒有那膽子再為難我們,又何必叫你叔叔前來?”

“青衣……實不想公子為難。”

紀若塵一聲嘆息,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攜著青衣的手,向外行去。轉過眼前的彎角,甬道就分出了三條岔路出來,看來羅然門多年經營,還是打下了不小的基業的。

紀若塵在岔路前略一駐足,即發覺左首邊的甬道中隱隱傳來腳步聲,於是攜著青衣衝入了右邊的甬道中。

此刻在羅然門大殿中,氛圍同樣凝重之極。

大羅真君與大然真君坐於大殿東首,身後立著十餘名最得力的弟子門人,看上去頗具聲威。其中三名弟子分捧錦盒,內中裝著赤瑩仙劍,混沌鞭與玄心扳指,另有一名弟子則端著一個黑邊紅底的托盤,盤中所盛正是無方子的人頭。

大羅真君方面大臉,身高體胖,體形比之大然真君還要大上一圈。與大然真君滿臉堆笑、全無氣節不同,大羅真君一臉威嚴,看上去頗有幾分掌門威嚴。

大殿西首處,太廣道長正襟危坐。他看上去五十餘歲年紀,吐氣如華,面容清雋,相貌氣度與他身份極是相合,只是他的目光偶爾間總會向那混沌鞭上掃上一眼,顯然定力還差了一分。

顧清依然是一身素衫,負手立於大殿窗邊,正自欣賞著傲然峰夜景。與以往身無長物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左手中多了一把古劍。

古劍青銅為鞘,劍鞘上既無圖飾,也無銘文,更不見分毫氣息透出劍鞘,根本辨不出鞘中究竟是何名劍。

大羅真君陰寒著臉,向太廣道人道:“道德宗雖然勢力雄強,但也不能如此不講道理。我羅然門已損了三名弟子,又奉上無方子的人頭、歸還了寶物,就因為交人慢了些,難道道德宗也要藉此生事嗎?”

太廣道長哼了一聲,沉面不語。他揣摩宗內諸真人意思,顯然是不妨大打一場,甚至有就此將羅然門滅了之意。且景霄、太微兩位真人正在趕來此地的途中,此時距離二位真人動身已近一個時辰,隨時都有可能到達,現又有雲中居顧清作為同盟,是以太廣道長底氣十足,步步進逼,定要尋些由頭出來,好激化事端,先打起來再說。

可沒想到大羅真君不光道行不低,處事也是滴水不漏。一上來不光盡還寶物,還備好了挑起事端的無方子人頭,可說給足了道德宗面子裡子,太廣道人就是再蠻橫無理,一時間也難找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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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可以做些文章的,就是大羅真君遣去地牢提紀若塵與青衣的弟子已走了三撥,卻仍未見有一人回報,更別說見到紀若塵本人了。

但大羅真君又派出了第四批三名弟子,讓太廣道長也不好發作,只有先等上一等再說。

大羅真君先用話將太廣道長扣死,又向顧清道:“顧仙子年紀輕輕,即有如此道行見識,大羅佩服之至。只是紀若塵乃是道德宗弟子,未知與雲中居有何干係,要勞動顧仙子仙駕光臨,開口要人?”

顧清聞言轉身,道:“我也久聞羅然門大羅真君素來能言會道。但顧清此來非與大羅真君理論,只是來要人而已。若今日羅然門不能將若塵完好交出,那從此即是與我雲中居為敵,大羅真君三思吧。”

大羅真君重重一拍扶手,怒喝道:“顧仙子,你這也未免太強兇霸道了些!”

顧清淡然道:“今日就是強兇霸道了,你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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