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王純陽的神情有些落寞，和兩三年前見裴風的時候，已經大不一樣了。
裴風看到王純陽這樣，心裡咯噔一下，他明白，這是人到最後，對死亡產生了恐懼之後的莫名情緒。
裴風上一世被亂槍打死之前，就有過這樣的情緒。
“今年，你已經一百二十三歲了吧？”裴風突然問道。
“沒錯兒，不過也只有六叔你知道了，在別人眼裡，我也就一百一十五歲。”王純陽落寞的說道：“再過一兩年，咱爺倆就得永別了。”
“別這麼說，我有辦法延長你的壽命。”裴風低頭看了看自己脖子裡的‘冰魄’，突然有一種把這東西給王純陽戴上的衝動，可是，他卻沒有辦法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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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現在的年紀雖然差了百歲，可是裴風前世真把王純陽當成自己的兒子看了，沒有哪個父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落寞和不開心。
這樣說起來，這樣看起來，都挺滑稽的，但其中酸楚，也就裴風這個當事人知道了。
“能延長壽命的辦法我都能用，可是，天命在那裡擺著，豈是人力可以違反的？”王純陽嘆了一口氣，說道：“實話跟您講，要不是這些年淡出了王家的產業，我估摸著，我的性命早就油盡燈枯了，人啊，老了以後最怕費神。”
有裴風這個聽眾，說完這些的王純陽好像釋然了不少，繼續道：“我這輩子，也活夠了，現在就差最後一件事了，五個月以後，在公海上有一場天下比武大會，我得去一趟，並不是要去爭強鬥狠，而是要去看一眼人家天下前十高手的風姿，到時候，蕭半閒也可能去，還有武當的一些高手，各大門派，財團裡養出來的高手，都會悉數到場，若是在比武大會上有幸救下三兩個絕世高手，也不算辱沒我這一手醫術了。”
“天下比武大會？”裴風一愣，奇怪道：“可是百年前國民黨為了吸引各路武林高手同心救國，特別組織的一場大會？現在居然還存在著？”
“存在，不但存在，而且還被人辦的有聲有色，八年舉行一次，已經舉行過十三次，不過，比武大會卻不能在明面上舉行，只能在公海舉行，或者南洋，美國等地。”王純陽說道。
“十三次！”裴風一愣，詫異道：“中間就沒有斷過？”
“沒有。”王純陽搖了搖頭。
“六七十年代，甚至是八九十年代，也沒斷過？”裴風不可置信道。
天下比武大會，裴風聽說過，沒見過，嚮往之極，因為這樣的大會一旦舉行，必然會招來各國頂尖高手。
“八九十年代氣功熱，從某些方面來講，其實就是因為天下比武大會才熱起來的。”
王純陽說道：“那個時候有人吹噓，氣功能讓人飛簷走壁，一劍分水，實際上並非虛傳，現實卻有此事，當時的天下第一高手，是洪門的洪天明，可是洪天明剛拿了第一，就有一個神秘的女人出現搗亂了，在那人手下，洪天明沒過百招，就敗在了那女人手上，然後那女人也沒有在南洋逗留，直接跟天外飛仙似的，踏著海水就走了，一時間，在場的人無不驚為天人！”
“說的跟小說似的。”
裴風心裡震驚，但表面卻一臉不信。
天外飛仙似的？
那個女人，會不會是穹呢！
不行。
這次的比武大會，我一定要參加。
“真的。”王純陽說道：“我是親眼看見的，按照規矩，我是不應該說的，可在六叔您面前，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這世上，的確有我們沒見過的高人。”
裴風沉吟了片刻，問道：“這次的比武大會，我能參加嗎？”
王純陽搖了搖頭，說道：“名額是提前訂好的，您不能參加。”
裴風問道：“你是以什麼身份參加的？”
“藥王門的門主。”王純陽說道。
“藥王門就只能去你一個嗎？”裴風挑眉道。
“自然不是。”
王純陽笑了笑，說道：“六叔，我知道您心裡想什麼呢，您肯定覺得這次比武大會高手雲集，要去見識見識，但您可能還不知道這種比武大會的概念，天下比武大會現在對外不叫天下比武大會了，對外講其實是武術界懇親大會，各個門派雖然都有代表人物出場，可身份還是要被洪門嚴格把控的，一般人根本混不進去。”
裴風點點頭，表示理解這種說法，任何‘違法’的聚會，都需要一個能說的名頭。
隨即，裴風疑惑道：“今年的比武大會，主辦方是洪門？”
王純陽說道：“上一屆的武魁是蕭半閒，所以，這一屆的舉辦方本來定的是秦門，可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秦門放棄了今年的比武大會主辦權，所以，只能還是沿用之前的主辦方，洪門，也就是致公黨。”
聽這話，裴風的心思一下活躍了起來，這天下比武大會，說實在的就是各方大佬的超級聚會啊，而且，上一屆的第一名，居然是蕭半閒！
拋開對穹的身份追查不說，就單單知道蕭半閒會去，自己也一定要到場啊。
畢竟，自己還要搞清楚，蕭半閒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爹！
想到這裡，裴風悠悠出了一口氣，繼續想著，“既然王純陽這兒行不通，那從東北回來，看李黃山那邊有沒有混進去的路子，保不齊李黃山那家夥讓自己在沿海地區的地下拳市開啟名聲，就是為了讓自己去參加天下比武大會呢。”
“六叔，參加天下比武大會的事情對你來說可不是著急的事情，八年以後再去也無妨，因為就我知道的，比武大會一經開幕，暗勁境界的高手在裡邊根本就砸不出什麼水花，能角逐前百名的，無一不是化勁以上的高手，能角逐前十名的，最次也是丹勁巔峰！”王純陽說道：“天下比武大會，有三個大榜，前十為龍榜，後一百為虎榜，再往後八百是玄榜，以六叔你現在的實力，應該是玄榜中下游的水準，所以，說句不中聽的話，像您這樣水準的人，最容易在比武大會中死掉。”
裴風沉默了。
良久，他才開口道：“我很奇怪，既然比武大會有三大榜，那為什麼龍榜第一，只是個武魁，舉人？”
“兩碼事，武魁總比武狀元好聽一些。”王純陽笑了笑說道。
“不能這樣解釋吧？”裴風似笑非笑的說道：“所謂的比武大會第一，武魁，實際上在某些人眼中，也就是個武舉人的分量吧，就比如百招之內打敗洪天明的那人？還比如，在洪門致公黨的一些大佬眼中？”
王純陽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是苟同裴風的話，還是不苟同。
裴風嘆了口氣，說道：“世界雖然大，但最爽的事情，莫過於管人吧？管人者的基礎法則，便是自己是個強者，而自己是強者，又分很多種，有的是單個強大，強大到天外飛仙，一劍分水，對武魁直接具有壓倒性的實力，有的則是強大到像是美國的小政府主義一樣，一小撮最為精英的人士，以捍衛自由之名，領導人民，掠奪地球大部分資源，還有洪門的神秘管理制度，他們現在將總部設到美國，估計就有特殊的考慮吧？”
王純陽活了一百多年，什麼道理不懂？什麼沒看清？
他能聽懂裴風在說什麼。
王純陽詫異的看著裴風，說道：“六叔，我原以為你只是一介武夫，我沒想到，你想通了這麼多。”
“一介武夫，把拳術練到巔峰，也左不過被領導，做區區武魁的份兒。”裴風垂著眼睛說道：“這些道理，其實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我原以為有了錢，就能活的輕鬆一些，一輩子練練武，沒有壓力，沒有憂愁，但是，功夫踩到了化勁的門檻，才知道，拳術的路長的很，這個世界，也大的很，大的有時候讓人感到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感覺，你很清楚吧？因為你現在一定時常想到，自己壽命已經不多的事實狀況。”
“我快要死了，我的成就在外人看來很高很高，藥王門的門主，京城的醫聖，可是在我自己看來，這些都……”王純陽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道：“年輕的時候想著改變世界，現在想想，也夠可笑的。”
裴風聽完這話，心裡咯噔了一下，王純陽這老頭，好像真有得抑鬱症的嫌疑。
裴風剛剛的那些話雖然是認真說的，但裴風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在試探王純陽，看看王純陽是不是真的不正常了。結果，還真不正常了。
沉吟了片刻，裴風看著王純陽的眼睛說道：“純陽，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都只是我對一些事物的看法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想說你已經為這個世界添磚加瓦了之類的可笑話，最起碼在今後的武林中，多了一種拳術，五禽功。你的一些針法，比如五龍針法什麼的，也會載入中醫歷史的史冊，從這些角度講，誰敢說你的成就微乎其微？一個人在自己資質有限的軀殼內，在一個職業上盡力了一生，所獲得的成就，和那些所謂的偉人一生的成就其實是一種概念，不要被世俗的那桿秤影響了自己，尤其在距離死亡沒多久的時候，那樣會死不瞑目！”
抑鬱症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病症，也分很多種，一般來講，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鑽牛角尖，出不來了。
而像王純陽這種，是對生老病死恐懼，從而產生的一種間接性抑鬱症，他把自己的性命和太多的東西做比較，從而產生了一種對自己一生經歷的質疑。
對此，裴風除了用語言引導，還為王純陽施了金針，到了傍晚的時候，對王純陽的治療才結束。
但對裴風來講，這樣的治療對王純陽起不了任何作用，原因很簡單，你和他將道理，試圖用語言來引導他，疏導他，這肯定是行不通的，因為活了一百多歲的老人家什麼道理沒有聽過？
所以，半下午的治療，只是鋪墊。
到最後，裴風收起金針的時候，才說道：“王純陽，你不用為了照顧我的面子，而假裝身心都開朗了，沒有用，但我也不希望你就此低迷下去，我告訴你，你現在老了，力量在快速的消失，對死亡有所恐懼很合理，這是一件讓人非常悲傷的現實，就好像大部分老人家在臨死之際，其實都是孤獨的，他們所需要的，活著的人做不到，他們需要的很多，不單單是陪伴，當然，他們需要的其他東西，床前的孝子們也做不到，可是你王純陽現在需要我東西，你爹我很有可能做到。”
聽完裴風的這一席話，王純陽的臉拉的老長，但並非因為裴風自稱他爹，而是他不相信自己現在需要的，裴風能夠做到。
“你知道我現在需要什麼嗎？”王純陽看著裴風，有些低迷的說道。
“一句話就能概括，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裴風聳了聳肩，似笑非笑的看著王純陽說道。
“是的，我現在需要的確實是性命，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曾經牛bi了大半生，但老了以後，記憶出現了問題，你知道當一個人需要一件事情慰藉心靈時，卻怎麼也想不到那件事情時，那是一種多麼令人絕望的感覺嗎？那種絕望的感覺，從我一百歲就開始出現了，這麼多年我無數次在用老子的辦法，無為的概念來說服自己，但是隨著時間的加長，我越來越老，卻感到越來越絕望了，我每天除了養老，還看很多書，我希望用讀書來慰藉我消失的歲月，或者我打拳，我希望拳術能給我帶來延長壽命的可能，但我最後卻發現，天命不可違，人，不可能去逆天的。”王純陽說道。
“當年武當有位老祖宗，也活了一百二十多歲，臨死之際，讓弟子們給她穿好了衣服，死亡的前一刻，一句我去也，那是何等的超然？”裴風笑著說道：“你應該學習這位武當老祖宗。”
“你確定她不是自殺？”王純陽狐疑的問道。
“非常確定，因為她練的功法，我也在練，那是一門睡功，名為武當玄武定。”裴風說道。
玄武定不僅增長人的體力和拳術，還滋養人體的神經，裴風想把這一門功法傳給王純陽。裴風之所以能夠把玄武定傳人，那是因為他當初離開武當的時候，蘇元靖跟他說過一句話，武當的功夫，只要你會的，你都可以傳人，但有一點，這個人對武當沒有害處才能傳，不能傳給危害一方的傢伙。
“玄武定？”王純陽驚訝道：“能夠感受四季輪替的玄武定？”
裴風點了點頭，說道：“我修行玄武定，只有在入定的時候，能夠感受到四季輪替的一些特徵，比如在我入定的時候，我能看到螞蟻們因為天氣而有的一些異常行為，能聽到細微的空氣，在往哪邊飛馳，甚至是細微空氣裡有多少不潔淨的東西，可是，這些東西對於玄武定的總妙處來講，都是小門小道，玄武定練到大成了，可以看到花開花落，可以撥開雲霧去見青天，甚至可以溝通天地，強壯自己的靈魂。一開始，它就像文藝，藝術，沒什麼用，不能當飯吃，但是一旦你練到了一定地步，便會自成世界，那樣的感覺，我看不到，也看得到，但看得到它時，它好像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我需要努力，才能去追上那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