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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婁山關

當下,薛老便調轉車頭,朝地頭馳來。

那老農瞧他過來,也松了犁耙,將老牛驅逐道田埂邊,啃食枯草,快步迎上前來。

到得近前,立住車,薛老步上田埂,遠遠撒一支煙過去,笑道:“老伯,天色可不晚了,還加班呢,瞧著這方圓二里內,不像有人家的,您再忙活會兒,就得摸黑回家啦,啥時幹不是幹啊,急啥。”

“不急,我不著急,可這地著急哇。”

謝過薛向遞來的打火機,靈巧地用火石擦著火,老農叭嗒一口,噴一口煙,贊聲好煙,接道,“一看小同志就不是莊稼人,這是撂荒的地,得趕在第一場霜前補種喲,不然明年這地可就沒得收,我這可是在和老天爺掙命,不急不行撒,恰好今兒天色好,若是真出了大月亮,備不住就得連夜幹了,瞧,我和大黑吃的黑的都備齊了。”說著,伸手朝西邊指去。

十米開外處,生著幾蓬亂茅,茅草中央立著個水缸粗細的泛青的大竹揹簍,揹簍裡堆滿了發黃稻草,稻草上頂著個軍用帆布包和軍用水壺。

聞聽此言,薛向肅然起敬,這才細細朝老農打量去。

但見這老農,身材雖因年老萎縮,也還超過了一米七,足見年輕時,是個大高個兒,形容枯瘦,卻不見孱弱,瘦骨嶙峋,透著精幹,戴著草帽,看不見頭髮,一張老臉觳紋密佈,深刻地記錄著歲月的痕跡,少說也有六十七八。

就是這樣一個老農,還頂著夜色,打著與天掙命的主意,薛老真的是震撼了。思及自己方才因為暫時的困境,就起了頹廢的心思,頓覺臉上發燒。

羞到處。心生尷尬,不由回眸西望。陡見不遠處的玉女峰,翠屏山好似矗立天際,雲煙蒸騰,群山莽莽,宛若汪洋,汪洋深處,火燒雲也越發燒得燦炫了。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忽地,那老農竟念出一詞來,聲如金石相擊,一昂揚之作,竟讓這老農念出了八分神髓,更難得的是。這闋詞竟是異樣的合乎眼前情境,顯是觸景而生。

一詞念罷,那老農用力吸一口。最後半寸煙柱徹底燃盡,將菸蒂彈回田間,吐出煙霧,嘆聲道:“小同志,這世上沒有邁不過的坎兒,凡事往開了想,須知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下薛老真的震驚了,鄉間老農會觸景生詞,察言觀色。洞徹人心的本領,竟也如此了得。顯非一般農夫。

瞧出薛向眉宇間的驚詫,那老農笑道:“見笑了。我可不是什麼化人,也就能背幾主席的詩詞,其他的什麼章,我連看都費勁兒,至於你的心思,都掛臉上了嘛,老遠就瞧見眉間的死疙瘩了撒,山上車騎得快飛起來嘍,哪個都曉得你煩悶纏身,我選了主席這《婁山關》,就是讓你偉人胸懷,朗格能一根筋通道底,這世界上就沒得絕嘛!”

“謝謝,謝謝老伯!”

薛老這兩句謝謝,發自肺腑,對他這種人來說,難住他的往往不是困難,而是自己本身,心若進了智障,無法堪破,勢必後患無窮。

“謝啥嘛,天不早嘍,我還得跟老天爺拼命,你也早點兒趕,騎慢點兒,磨刀不誤砍柴工嘛,你要是在上栽個跟頭,前面再快的速,都白費了撒!”

囉嗦一句,那老漢再不多話,佝僂了腰,自顧自朝那在田邊啃食枯草的老牛行去。

薛老心生敬意,卻不好言語,伸手掏出錢包,想想又塞回兜裡,復掏出那半包煙,輕輕一拋,煙盒準而又準地鑽進了軍用挎包的側袋裡。

翻身上車,薛老果然不再加速,直到再瞧不見那老農的身影,薛老腳下才復發力,頓時,腳踏車便如離弦的箭矢,飛射而去。

方瞧見最南端的雲錦湖,薛老便隱隱覺得不對勁兒,兩兩的農夫農婦,或扛了鋤頭,或拎了鐮刀,或揚著鐵鍬,朝西邊急行,那處正是新區管委會所在地。

“壞了!”

見了這般光景,薛老心頭立時一掉,暗忖,定是結賬時,出了簍。

“可按道理講,以糧油代錢鈔,完全行得通,自己可是吩咐戴裕彬空出了溢價!”

薛老心裡想不通,腳下卻再加速。

騎出沒兩裡,又是一道岔口,那處薛老來過,正是通向拐李村的,但見兩兩的農人,各自端著飯碗,飯瓢,有自己吃的,有搭了毛巾保溫的,急步朝西邊趕去。

這下,薛老徹底奇了,雲錦湖周邊的這幫村民好鬥,他清楚,可也沒見過端了飯碗去鬥毆的呀。

薛老心頭迷惘,腳下就慢了些,眼睛猛地瞅見一人,歪了車把,便靠了過去。

“唐丫,你們這是幹嘛去。”

不錯,薛老瞅中的正是先前拐李村超生風波的女主角,村漢李二的老婆。

唐丫手裡也捧著個紅色木瓢,沉甸甸地,似裝了不少飯食,她瞅清來人,嚇了一跳,在她記憶裡,薛向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不僅官兒大,而且酒量也大,人也利落,是僅見的讓彪悍的拐李村老少爺們兒都信服的大官。

奈何,唐丫性靦腆,薛老又是青年男,人又生得英俊,聽他招呼,羞得唐丫立時就紅了臉,哪裡還能答話。

倒是同的大嬸嘴快,言兩語道出了究竟。

原來,他們這是去管委會的建築工地,給自家男人送飯食。

本來,按照往日鍾點兒,這會兒該是早下班了,聽說張家鋪和上攤廟在那邊鬧場,拐李村的男人們還沒回村兒,各家的婆娘生怕餓著了正每日掙著現錢的老爺們,便往那兒送著飯食。

那大嬸是個粗豪性,講話具傾向性,罵罵咧咧間,透漏出對張家鋪和上攤廟的大不滿。

“張家鋪,上灘廟?他們為什麼要鬧場。”

這兩個村,薛老熟悉,是最靠近雲錦新區管委會址的幾個村之一,這次的基建工程用工,便是從這幾個村招的人,張家鋪和上攤廟,正在其中。

那大嬸撇嘴道:“得了紅眼病撒,還能朗格回事兒,自己做工不出力,偷懶耍機靈,當官的不要他們了,選了俺們拐李村和唐家莊,這群龜兒耍蠻,這不,就奔過去鬧事了撒,小娘養的,咱們拐李村和唐家莊的漢也不是吃稀飯長大的,要打就打,啥事都由了他們,那還要得?”

大嬸話音方落,哐當一聲響,眼前一花,身前的英俊後生,已在十米開外,再一愣神,那腳踏車竟轉瞬消失在了視野裡。

“我裡個天,好猛的娃兒,腳踏車騎得都攆上小汽車了嘛!”

薛老自聽不見那大嬸的驚詫,他心裡頭的驚詫可遠甚那大嬸萬倍,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急得他都想罵娘。

可以說,來雲錦新區,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始終被他當作頭號危機防備的就是這群體件,因為在這種事兒上,撞著了就是死,壓根兒沒有多道理可講,只要處理不當,上面說免就免,冤殺了都沒處申冤。

君不見後世的某煤炭資源大省,行政主官更張頻繁,甚至還沒到任,都得把檢討書備好,皆是因為事故頻發,群眾嘯聚,影響惡劣所致。

逢著這事兒,只能徒自哀嘆倒黴。

薛老清楚自家之所以被周、孔二人圈至此處,為的就是讓自己深陷的風潮中,只要一次處理不當,那兩位的砍刀保準乾脆利落。

薛老既然想到了此事,自然有所防備,心中也備下了方案,可不曾想,根本不待他騰出手來,人家就發動了。

“大意了啊,張徹,嚴寬,蘇全,哪個不是積年老吏,官場油,哪裡會這般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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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暗自憤罵一句,腳下再快幾分。

……………………

“……鄉親們,鄉親們,不要激動,不要激動,要相信黨和政府,相信我們一定會妥善處理的,有什麼問題,你們完全可以派代表出來,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江方平站在一張簡易辦公桌上,拿了個禿了口的鏽喇叭,喊得聲嘶力竭。

說來也巧,他是傍晚時分趕到,準備向薛向通報近一階段地委相關情況的,沒奈何,薛向身兼數職,卻無暇分身,他這個大管家也只能充當長的第只眼睛,第只耳朵。

他來時,這邊的“熱鬧”,剛剛起來,他愣了一會兒,便招呼戴裕彬通知在家的新區領導。

按慣例,薛向這正印書記不在,該是張徹這常務副主事,不成想,戴裕彬這一找尋,不僅張徹臨時外出,排名靠前的嚴寬,蘇全俱不在家。

衛蘭倒是時趕了過來,也自告奮勇要和村民對話,可眾人皆熟悉雲錦村民的民俗民風,除了悍野外,最瞧不起女人,衛美人官位最高,貿然上臺,多半只會起到反作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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