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楊虛度，素三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轉身來到了花園之中。
此時，已經漸漸進入了仲夏之季，花園裡各色的花兒紛紛都羞答答地露出了頭面，在眾多的綠葉點綴之下，顯然愈發的嬌媚。各種花兒的香味匯合在一處，更顯得異香撲鼻，沁人心脾。
兩個新近入夥的女匪慢奴和鴿子在一顆桂花樹底下擺了一張桌子，正在玩骰子。
今次一樁“生意”下來，當家的發了不少的分紅給她們。她們並沒有攢錢的意識，便拿了骰子開始賭錢。反正，在這土匪窩裡呆著，吃穿不愁，能搶就是；住宿不愁，狡兔有三窟；用度也不用愁，因為她們基本就沒什麼用度。
所以，她們從來都不需要去採買東西，錢對於她們來說，唯一的用途就是賭，輸了贏了都沒有關係，反正這弄棟府當家的最大，生意最多。經過這一次成功的搶劫之後，兩個女孩子的信心開始爆膨，覺得在當家的領導之下，搶劫永遠都會這麼簡單，這條道路實在是太有前途了！
兩個人在賭術上都十分差勁，勝負是完全靠運氣，今天你贏，明天你輸。統共算下來，也就是落了個勝負各半而已。這其實就相當於，你今天把錢存我這裡，明天我還給你然後又把我的錢存你那裡。
也正因為旗鼓相當，兩個人的好勝心被徹底地排程了起來，誰都想著要力壓對方一頭——雖然，最終總是難以如願。
兩人玩得正高興的時候，忽然抬眼看見素三娘，連忙停了下來，齊聲喊道：“當家的！”
要說以前，她們喊素三娘為“當家的”，還真有點不服氣。因為素三娘的年紀比她們大不了幾歲，武功也不是很強，比起慢奴來，似乎還要稍遜一籌。但是，昨天之後，她們便開始對這個總是一臉笑吟吟，似乎永遠也沒有心事的當家的刮目相看了。
在敵人那麼強悍的力量面前，談笑之間就搶來了這麼多的物事，還算準了對方不會惱羞成怒，和自己這方拼命，這是什麼樣的膽氣和智慧啊？
“玩骰子？”素三娘的笑容還是那樣甜美。
“嗯！”
其實，這一問一答就屬於典型的廢話。不過，素三娘喜歡這樣的廢話，因為廢話可以拉近她和她手下那些兄弟姐妹的距離。若是每一句都是正正經經地說正事，即使有弄棟節度使府的幫助，她也很難在今天就取得如此的成功。
在弄棟府的綠林道上，她素三娘就是名副其實的女皇，而弄棟府的綠林人士，在整個大理國，無疑是最為強大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把素三娘稱作大理國的綠林第一人，也不算是一種誇張。
“我現在有一個任務，本來是要交給你們一起去做的。不過，考慮到另外一件事情，慢奴恐怕不能離開我身邊。所以，鴿子，你——”
鴿子連忙搶著說道：“既然是當家的你吩咐，鴿子獨自跑一趟就是。不管是什麼地方，都不在乎。”
素三娘滿意地點了點頭：“那就好！”
說著，她便伸手入懷，取出幾封信來，說道：“這裡是我寫給銀生、永昌、麗水三府的幾位綠林當家的親筆信。邀請他們一個月後在羊鬍子山舉行會盟。你可速速把這幾封信按照信封上的地址送出去，不要耽誤了正事！”
鴿子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去，卻被素三娘攔住，道：“別急啊，你這就要走嗎？”
鴿子有些納悶地回過頭來，問道：“當家的還有什麼話要說？”
素三娘想了想，道：“你終究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家，一個人行這麼遠的路，恐怕並不方便。不如，我再派幾個人和你一起去吧，免得——”
鴿子擺擺手，道：“不必了，當家的，你就望安吧！我鴿子的本領難道你還沒有見識過嗎？”
素三娘再次沉吟了一陣子，隨即下定決心道：“也好，就讓你單獨出去鍛鍊一次。記住了，不論如何，不能把這些信落入官府的手中了，不然的話，遭殃的不但是我們，這些異地的朋友們也要跟著遭殃！”
鴿子努力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鴿子去後，慢奴有點急切地說道：“當家的，你留下我，到底有什麼事。其實，鴿子雖然人很機靈，不過武技差了一點，這樣重大的任務並不是很容易完成。若是有我一起跟著去，就會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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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三娘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不過，如今山上的幾位首領都不閒著，因為我們馬上就要有一樣很大的動作。而你——你也必須要參加這個動作。”
慢奴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道：“我？我一個新來的，能參加什麼重大的動作，當家的你恐怕把我看得太重了吧？我可受不起你這樣的重視。”
素三娘微笑著搖頭，道：“要你參加這個動作，倒不是因為你的能力。當然，你的能力也非常不錯，假以時日，必然可以成為我的左右手，甚至終有一天代替我，成為羊鬍子山的女王，也說不定——”
慢奴有點震驚地說道：“當家的，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素三娘笑道：“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你野心很大，想要取我而代之，只是單純從能力上來說而已。況且——況且，不久之後，我也未必會繼續當這個大當家，若是能在我退下之前找到一個很好的接替者，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慢奴終於震驚得有點說不出話來了，她完全沒有想到平日裡掛著一張笑臉到處走，似乎對目前的強人生涯十分滿意，而且老是想著攛掇別人加入強人行列的素三娘心下居然會萌生去意。
這實在有些震撼。
素三娘又繼續說道：“咱們還是回到正事吧！我要你參加這次動作，是因為我們這次的物件，和求瞼有關。”
求瞼，好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當初慢奴被代蓮兒趕出來，不敢回家，只好把自己大多數的銀子都偷偷送回了家裡，然後自己便往外跑了出來。她心下懷著一種絕望的心情四處亂走。
一路上，她也曾經遭遇了不少的色狼、強人的騷擾，不過，這些人都不是慢奴的對手，被她很輕易就打發掉了。直到盤纏耗盡，她終於走到了一個自己也不認識的地方。
她當時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行囊，想道：“難道，我的命就送在這裡了嗎？老天竟然要絕我？”
沒有想到就在此時，前面走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笑吟吟地對她說道：“小妹妹，打劫！”
這女子，自然就是素三娘了。
慢奴隨手把那個行囊仍過去，道：“我的所有銀錢都在這裡了，你要，就都拿去吧！”
素三娘撿起那空空的行囊，臉上的甜笑變成了苦笑：“這裡都已經三天沒人經過了，我都快要瘋了！好不容易來了一樁生意，你竟然好意思只讓我劫得一個行囊？這樣可不行，我怎麼說也是當家的，都親自出馬了，就拿到這點物事，回去之後什麼臉都丟盡了，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們會把我笑死的！”
慢奴攤了攤手：“那，又關我什麼事？”
素三娘耍賴道：“當然關你的事啊！若是你不經過這裡，我也不需要來搶劫你啊！你若是身上多帶一點東西，讓我劫取，我也不會這麼丟面子啊！”
一句話把已經對周圍事物變得毫不關切的慢奴從失神之中拉了回來。她這一輩子見過最不講道理的人莫過於代蓮兒了，但是代蓮兒比起眼前的這個人來，簡直就成了一個禮教大家，而且是專講“以理服人”的那一類。
“只是，這就是我身上的全部物事了，你再要，我除了這條爛命，就再也拿不出東西來了。至於我的性命，你要取的也容易，我不會怪你，反而要謝謝你幫我解脫了。其實，這些天以來，我一直都在尋找自殺的勇氣，你能幫我這麼一個忙，我只有感激，絕無怨懟！”
這回輪到素三娘僵住了。眼前的這個少女，是她打劫這麼多年以來最難纏的，她已經創造了自己搶劫生涯的多項紀錄：最差錢、最豪爽、最光棍。
人家見到搶匪，求饒都求饒不過來呢，她倒好，居然要謝謝自己搶走她的小命！
素三娘陷入了兩難之中，思忖的良久，才想到了一個很好的辦法：“我不搶你的性命，搶你的靈魄！”
“靈魄？”慢奴驚詫地說道：“這也可以搶嗎？”
素三娘笑道：“當然可以。你既然能透過重重困難，以一個女兒之身，單獨來到羊鬍子山，足見你身上還是有不錯的武技的。一個身上有一技之長的人，通常都不會毫無作用。現在你的靈魄已經被我劫取了，你跟著我回去，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知道嗎？”
慢奴暗忖道：“我死都不怕了，還怕這個嗎？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能把我怎麼樣！”便毫不猶豫地跟著素三娘上了山。
到了山上，慢奴才知道，這個看起來年紀輕輕，嬌滴滴的女孩子居然是一個強人頭子，而她所謂的劫取靈魄，其實就是說自己必須要聽她的話，落草為寇。
慢奴這時候已經是走投無路了，自然不會在乎什麼寇不寇的，絲毫沒有猶豫一下，便答應了。
以後，兩個人就熟絡了起來。慢奴和另外一個比她落草時間稍長的鴿子也認識了，漸漸成為了好朋友。
再然後……
“慢奴！慢奴！”
慢奴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問道：“當家的，你在說什麼？”
素三娘不滿地乜了慢奴一眼，道：“我記得你說過，你以前是在求瞼的渠帥府裡，為代連弄兔的女兒當丫鬟。後來，是因為被人陷害，才被趕出來的，對吧？”
提起代蓮兒，慢奴忽然有了片刻的失神，眼中射出落寞的光芒，道了一個“是”字。
素三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隨即說道：“我們這次劫取的物件，就是這個代大小姐！”
慢奴“啊！”的一聲，站了起來：“搶，大，大小姐？”
素三娘不滿地橫了慢奴一眼，道：“你這麼緊張她做什麼？她冤枉你，還毫不留情地把你趕出去，你還這麼著緊她！我們綠林人士，講求的就是一個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怨報仇。’就你這恩怨不分，是非不明的樣子，若是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素三娘不會調教人呢！”
慢奴期期艾艾地說道：“但是，小姐，小姐她一定是瞬間被假象矇蔽了雙眼，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罷了，若是她知道錯了，一定會後悔的。再說，在這件事以前，她一直都對我很不錯的，我不能——我們不能這麼對待她！”
素三娘哼了一聲：“等她知道錯了，那得要猴年馬月！不過，我今次要劫取她，也不是因為你，所以你的態度並不重要。”
慢奴奇道：“那是為什麼？她在求瞼，和我們這邊隔得這麼遠，有什麼理由——”
素三娘反問道：“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所謂‘小姐‘馬上就要成為當朝國母，堂堂的大進武了！”
慢奴眼睛瞪得老大：“怎麼會？她心裡一直就只有宗公子。況且，李二先生也是對她痴情一片，她又怎麼會願意去嫁給當今那個老色狼？”
素三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狡黠地望著慢奴，道：“那個李二先生就是李大先生的弟弟吧？”
慢奴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異彩，隨即又迅速斂去：“當然。有李二先生，當然就有李大先生，這有什麼好問的？”
素三娘笑道：“你不必掩飾了，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李大先生。這一次，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和鴿子一起走嗎？就是為了讓你如願？”
慢奴嚇了一跳：“你，你怎麼知道的？”
素三娘笑道；“你睡覺的時候老是夢囈，除了阿姆和大小姐還有一個叫什麼棋兒的，然後就是那個李大先生喚得最多了。夢裡老是喚著一個人的名字，能不死喜歡他嗎？你放心便是，咱們土匪不比他人，喜歡就是喜歡，不管用什麼手段，也要把他弄過來。我如今也在喜歡著一個男人，雖然明知道他喜歡著另外一個人，但我並不在乎，用盡手段也要把他弄到手。你在我身邊的時間還比較短，害羞一些可以理解。不過，就因為你害羞，我才要幫你，我已經想好了，今次我們劫取的物件，除了你們那個大小姐之外，還有那個李大先生。只要被我擒在手中，嘿嘿，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慢奴被素三娘一臉的奸笑笑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忙搖手道：“不要！”
素三娘卻伸手攔住，道：“你這個人和鴿子比起來就是這一點不好，不夠乾脆。鴿子若是喜歡上了哪個男子，一定會主動找我，讓我幫她，你卻扭扭捏捏的，一點也沒有咱們綠林強人的風範。總是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再說。我們還是說一點其他的吧！”
慢奴只好苦笑，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忸怩的女孩子，她不願去搶李從信並不完全是出於一個女孩子的矜持，主要是因為，她覺得強扭的瓜不甜。若是和李從信勉強在一起，她倒寧願孤身一人。因為沒有愛情的兩個人被綁在一起，兩個人都痛苦，若是分開，最多也就是她自己一個人痛苦而已。
她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女孩子，寧願自己單獨痛苦，也不願別人陪著她一起痛苦。
不過，她也知道素三娘這個人平素看起來總是嘻嘻哈哈的，但不管什麼事情，一旦決定下了，是不容更改的。所以，這件事也只有慢慢再去勸她了。
“你方才不是說不相信你們的那個小姐會嫁給段思聰那個老色狼嗎？”素三娘繼續說道。
慢奴愣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聽人把“段思聰”這三個字完完整整地說出來，聽起來還真有些不習慣。
“那你知道不知道，昨天我們劫到的那些侍衛親軍是去做什麼的？”
慢奴搖了搖頭。
“她們就是段思聰派出來的迎親欽差。昨天領頭的那個長得很有點俊美的男子就是當今太子段素順。聽說，還是這個段素順先看上了你們那個小姐，後來段思聰橫插一槓，愣是逼著段素順把媳婦讓給了他。為了掩人耳目，他還特意給段素順娶了一門親，卻是羊苴咩城裡的一名有名的淫婦。”
“啊——”慢奴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了，口中只是囁嚅地：“這——這——”
素三娘笑道：“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劫取你們小姐了吧？雖然我和你們那個小姐並不認識，而且因為你的關係，甚至有點厭惡。不過，我也不願讓段素順那個老色狼再一次得逞！”
慢奴有點擔心地說道：“只不過，他，他畢竟是驃信啊！”
“驃信？”素三娘不屑地說道：“驃信又怎麼樣？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堂堂的太子，被我三言兩語，就劫下了那麼多的物事，他一個風流好色的老頭子又能怎麼樣？”
慢奴又忽然想起一事，道：“不過，當家的，你不是已經答應過那個什麼太子，回來的時候不再為難他了嗎？”
素三娘狡猾地笑了笑：“所以，我不能親自出馬，我已經找好了一個替代出馬的人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