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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3.¥

“修!”課上的先生可不會尊稱什麼殿下,書冊子一摔:“你這是演什麼給眾人看呢?!”

修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起來,氣呼呼的瞪著殷胥,跪坐回墊子上:“回先生的話,我腳抽筋了,剛剛在拔筋呢!”

“……若是沒拔好,要不要我給幫個忙啊。”何元白捏了捏拳頭。

修縮了一下脖子:“已經好了。先生請繼續吧。”

這何元白也是極有意思,他都快四十了,也沒有成婚,是從洛陽國子監調來的先生,雖說名頭上也算得上一個當世大儒,可他卻是個早年隨軍打過仗、做過遊俠劍客的非同人物。與崔南邦一手儂情豔詩一樣出名的,他寫了不少邊塞詩歌,氣度豪邁,從詩裡也能體會出他那種骨子裡的英雄豪俠氣概來,這麼個性子的儒士來教書,最期待的便是修了。

可見了人,他才發現,這何元白五官周正,眉眼深邃,頜下蓄鬚,樣貌真有些遊俠氣質,只是……怎麼如此濃縮。

一張好面相,好氣質,好才華,是矮了點。

如同看到男神一隻鞋裡掉出兩個增高鞋墊,修滿心的嚮往也跟著縮水了。

他性情隨意,講起如此枯燥無趣的大經,也算是生動有趣。

不過再怎麼生動有趣的講課,那也是講課,一個班裡不到二十個人,每天仔細聽的也不過一隻手的數。

何元白的遊俠經歷只會在教訓這些搗亂課堂紀律的少年們時表現出來,短腿一步劃出去如同燕子掠波,一拳打在頭上便如同昊陽震宇,你明明看得見卻是躲不開。點墨院各家嫡子都在一次體會到見縫插針般的拳頭的恐懼。

在這個全民追詩人如同瘋狂追星的年代,何元白課上往世家少年頭上教育幾下,在外人眼裡,像是給他們推送百年內力,一個個恨不得把兒子的腦袋摁在他手底下,讓他敲個夠,這其中包括殷邛。

其他那些世家少年,本來還有點火氣,看著皇子殿下也沒人管,照樣被砸的哎呦亂叫,也心裡平衡了。

何元白講完最後一個字兒,他自個兒也跟油鍋裡炸完撈出來一樣松了口氣,整個人肩都塌下去又矮了半分。修卻第一個站起來,其他少年都在敲自個兒跪麻的腿,他已經衝到了胥的面前。

“你、你有意思麼?回我一句唄!你課上說一句話能死麼?沒說話不也在那兒發呆麼!”修叉著腰,站在殷胥桌子前頭。

其他幾個少年看著薛妃與皇后這兩位宮中鬥得火光帶閃電的娘娘們膝下的皇子吵架,頓時腿也不麻了,連被吵醒的鄭翼也都不揉眼睛,一個個憋著興奮勁兒,大氣不敢出的往那邊看去。

殷胥抬了抬眼:“回你什麼?”

“那紙團,你沒看見啊!”

殷胥從桌案底下拿出來那紙團,修立刻道:“是這個——我都看你讀了。”

“何先生,修剛剛給我……”殷胥面無表情的做著告老師這種天理不容的行為,修氣的連忙去堵他的嘴。

“你可行了吧!你怎麼這麼煩人,我以後再不跟你玩了。”修狠狠放下手。

殷胥心裡笑了。

也不是他逗修,實在是因為修心性單純,一點炸,但卻還不記仇。這句‘以後再不跟你玩了’的話,光在弘文館殷胥聽了十次八次了,也沒看他哪次忍得住三天。

前世也是,他縱然比如今更沉默,修能圍著他嘰嘰喳喳自導自演玩幾個時辰。

“我也去。”殷胥起身收拾桌案上的東西。

“去哪兒?去看那女先生?”修立刻不生氣了,興奮的都快在原地蹦噠起來了:“我早上還拉著了澤哥哥,有你們幾個陪著我,捱罵不會只罵我一個了!哎呀你竟然會去,我以為你肯定不願意呢!”

瞧他那個興奮勁兒。

殷胥瞥了修這個一口飯咽下去哐當到底兒的直腸子,暗自嘆了一口氣。

“走走走,咱快去吃飯,趁著下午休息這一小會兒。”修拽著殷胥往外衝了出去。

另一邊的澤,正在廊下等著修過來找他。

他縱然表情明顯的不想跟別人說話,但畢竟太子身份,幾乎是如今弘文館兩個班的主心骨,多少世家子都會有意無意來與他搞好關系,澤又實在不擅長拒絕,這幾個月的日子過的很是被動。

這種被動不單體現在學業上,也體現在方方面面。

林皇后那一句“親自來教”後,確實跟修說了不少掏心窩的話。可修卻未必肯跟母親有如此深的交流,他從小學業上是殷邛來指導,雖然一次次活在殷邛的陰影下,可他還是在抬頭仰望著,以至於連殷邛內心瞧不起林皇后的心境,他也學了個七八分。

澤自然不會說,但他依然覺得母親是個不懂道理、不知世間為人之道的女人。從母親的家世到她行事的風格,澤沒有一點心服口服的。

可若是以前也罷了,母親如今表現出了幾分對父皇的絕望,之前說的那番話……在澤內心裡頭引起了軒然大波,他表現的尤為搖擺不定起來。

母親說的父皇對他的態度,其實算得上一針見血,本來得不到父皇肯定的澤,越來越覺得殷邛其實不過是在逼迫澤依靠著他。澤心裡頭對於殷邛的僅剩的那點小崇拜,被衝的如同海砂一般散了。

而另一面又是對於母親所說的那些道理的不相信,他活了這麼大,都在努力找一個方向,然後埋頭前進,如今這個方向突然不見了。

他並不是每天都來鴻蒙院上課,偶爾也有太子少傅,太子少師或者是朝堂上其他重臣,會跟他特別輔導一些政事,再加上偶爾旁聽幾次朝政、入萬春殿書房內接受殷邛的教育,他比其他人忙的多,接受的東西也多。

接受的東西越多,他是越迷茫。

每個人都帶著各自的利益而來,有個各自的立場,講的東西單聽過來都很正確,揉在一起卻互相矛盾。澤本來想問殷邛,卻因為上次一篇跟林詢謙有關的策論引來這等變故,他對於殷邛,提著十二分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問多了暴露了他的無知,更引的殷邛的惱怒。

他如今在這麼一個如此尷尬的位置上。

崔夜用希望他行事更溫和,善聽多聽,認真思考,避免殷邛當年上位時期太過雷厲風行的種種動盪,能將大鄴平穩的過渡下去,無為而治,百姓安居,方能長久。殷邛當年登基,第一個拿的便是崔翕,崔夜用如此的建議,無法不聯想跟他自家的利益攸關。

兵部尚書尤朝澤希望他重視戰況,關注邊關動態,加大軍備的開支,如今大鄴自中宗以後連連邊關失利,版圖一縮再縮,若不對外強硬,主動出擊突厥,很有可能讓高祖、顯宗打下的江山淪落突厥鐵蹄。可殷邛如今不斷裁軍,財政支絀,也是為了維持開支,迫不得已,尤朝的想法縱然正確,可支撐不住軍費的巨大開支,也是極為現實的問題。

中書舍人中的邵溫書卻提出了改制科考制度,廣招寒門人才,能給朝廷提供更多其他階級的官員來源,削減世家實力,更加集中皇權。這一點倒是非常符合殷邛的想法,可邵溫書提出的做法卻太激進了些,殷邛與世家摩擦了十幾年,才如今在朝堂上大幅削減了五姓的官員數量,邵溫書想要動晉升為官這條路子,如今世家怎麼會輕易放手。

各自都說著各自的抱負,符合著他們自己的利益,澤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或許這時候應該有個人出現,來指點他一番,可這個人該是誰,該出現在哪裡,澤自己也不清楚。

他在鴻蒙院外頭的廊下這麼思考著的時候,卻看著修直蹦噠的拖著面無表情的殷胥過來了,後頭還跟著嘉樹和柘城,他愣了愣:“你們都去?”

“對啊!我把他們都拉過來啦!”修滿面興奮:“我還叫了兆!”

“你叫他做什麼!”澤皺了皺眉頭:“你上次不是跟他吵過一架麼?”

“吵架而已嘛,你說要是今天我們都挨了罰,單留他一個好過,我心裡更不爽呢。”他的理由有點可笑。

“原來是想再多加我一個墊背的,那我倒是應該不去,等你們都溜了,再過去找先生報告此事了?”兆背著手站在不遠處,他腳步也很輕,如今似笑非笑突然開口,將修嚇了一跳。

不過兆縱然嘴上說的不好聽,卻還是過來了。

殷胥掠過一圈人,心裡頭卻想:能將這六個人全叫過來湊齊的,也只有修了吧。

之前還覺不出來,自從他們一同住在了東宮,唯有修整天不務正業,自來熟又厚臉皮,每天到各個側殿去串門,從這裡借一本書,從那裡順走一些點心。他最耐不住一個人,四處攛掇,進了東宮倒讓人覺得過的最快活的是修。

六個兄弟湊齊了,竟然都是因為修一句隨意的想看看女先生,大鄴如今的六位養在中宮的皇子殿下,如今正從弘文館的後門溜出去,去到一牆之隔卻大了好幾倍的國子監。一個個貼著牆根走,如同做賊一樣悄無聲息,等到走入了國子監,兆率先直起身子來,看著修做賊心虛的都差點趴在地上,伸手拽了他衣領一把,嫌棄道:“你越這樣越顯眼!”

修扁嘴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我倒是沒有你做賊有經驗。”

兆讓這句話一噎,他生的本看起來更顯的有些陰鬱暴躁,轉過臉去看起來像是很不爽。修也不大在意,拽著他往前走了一把:“快快,咱們這邊是律學,律學的先生都特嚇人。”

兆沒有說話,但是往前走了幾步,修拽了他一把,他那種渾不在意的厚臉皮與粗神經,反倒將兆面上那點煞氣轉瞬衝的幾不可見,彷彿兆也是在怕他擺出來的臉色,使得修不再理他。

“我以前爬牆過來的時候,老看著他們板著黑臉在那裡訓人——”修這話引來周圍皇子一陣斜眼。

看來他還真沒少逃課亂跑啊。

修縮了脖子嘿嘿一笑,一群少年,也嘉樹個子小顯眼了些,他們離開了律學這邊的院落,便昂首挺胸光明磊落的往太學的方向走。太學、國子學、四門學這三科講習儒家經典的學科佔據了整個國子監的半壁江山,學生人數也是最多,三科加起來將近兩千人,常住國子監內的宿舍,入學年紀一般是在十四至十九歲,所以這幫皇子們也沒有看起來太過扎眼。

務本坊本是靠著大興宮最近的一個大坊,夜間從宮內望去,務本坊燈火相連,延袤十里,其中又有射圃、倉庫、食堂與贖樓,連著十科的千百學生以及西域而來的留學生,又有科考的殿試,這個坊在顯宗年間擴充了一倍大小,將旁邊的崇義坊合併,才有如今規模。

殷胥前世時,由於後期朝政混亂,大批官員離職,所以加大了每年科考的人數,來主持殿試的機會也有了許多次,所以對國子監也不算太陌生。

今日蕭煙清是有制講,此制講與前朝不同,前朝制講規模宏大,多在祭孔、開年等等禮會時有三千人左右參加,又有贊者傳聲,才能使在場三千多人全部聽清。

而顯宗改革了制講,縮減規模,不限場地,也增加了頻率。

平均每個月都有幾次各名儒的制講,制講先生資格既可以是非國子監內部的名儒,也可以是國子監十科的博士,提前預定場地後,國子監會提前十日左右將制講的時間地點公貼。

前朝參加制講的生員多限定於六學生員,但如同大鄴立國後降低了六學生員入學標準,於是八品以下官僚子弟與家中子弟前輩曾畢業於國子監的庶人也可參加。

參加的人數多,可以開設制講的範圍也擴大,於是每到了春秋時節,制講的數量可以達到一個月十場以上,張貼制講資訊的公貼板增加到現在並排的三塊,縱然如此,在春季這樣科考剛結束的熱門期,仍然有名師的弟子為了爭搶公貼板的位置而發生口角。

但由於大量庶人子弟可以湧入,最熱鬧的竟然成了十科五花八門講解常識或競賽的制講,如半隸屬於十科下的棋院的升段賽事、樂律科的彙報演出、醫藥科的知識問答。十科的生源大多數都是八品以下官員子弟與庶人,並不像太學、國子學等等還要求家中幾品官員,因此他們的制講更有“季度招生”的目的。

一個個也都巴不得弄得有趣些,多吸引些庶人子弟明年報考,於是每到十科年度兩次的招生之前,十科各家都將國子監弄的熱鬧的如同寺廟,醫藥科的差在國子監門口賣大力丸了。

制講的場地需要自己預約,但各個場地能容納的人數都不同,國子監及丞便在如此頻繁預約制講場地的情況下,立了一條規定。凡是制講開始時,人數不滿場地可容納的一半且結束時人數不足可容納人數的三成者,半年內該位名師不可申請制講。

蕭煙清是因為忌憚這樣一條規定,心裡頭考慮再三,才預約了最小的只能容納百人的場地。她初入國子監為博士,如今國子學是最頂尖的、太學其次,最後才是四門學,各學對家世要求不同,她正是在中段的太學教授明經,可這幾個月來,過的卻並不是太順風順水。

蕭煙清大抵也瞭解這個狀況,天下長安、洛陽、建康三監,能容得下她的,也唯有這天子腳下開明的萌芽之地了。不過生員不服、學官擠兌,她倒也能接受,本來在建康她都是淪落到躲到山上開了個小書院只教女娃兒們,如今也差不到哪裡去。

如今離開場只有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了,這個偏殿內還是一個人都沒有,唯有矮桌與軟墊孤零零的擺著,她身邊的書僮奈蓮是個厚嘴唇圓圓眼睛的十來歲小娘子,如今急躁的手指不停的扣著桌子,嘴裡唸叨的只有一句話:“人都哪兒去了,怎麼還不來呀,怎麼還不來呀。”

蕭煙清手裡的摺扇輕輕叩了一下奈蓮的後腦,嘴唇裡吐出兩個字來:“閉嘴。”

這時候從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聲音很有精神的問道:“這裡是蕭先生的制講麼?”

奈蓮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招著手:“是是是,快進來!”

那少年回頭似乎在訓著其他人:“我說是這兒吧,你們還未必有我熟呢,那制講的公貼我都快背過了呢!”來人,正是修。

他很高興的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少年。

蕭煙清多年夜讀毀了視力,一打眼望過去,只看的見幾個人影。走近了,等到幾個少年都坐在前排了,她才看清。

一看便知道這些少年必定不是六學的生員,小的才十歲左右,大的也不過十五,衣料金貴,說話神態也不一樣。她又仔細看了看,怔了一下,才發現這些少年,明顯都是兄弟,卻長的太像她記得的某張臉。

殷邛。

十幾年來殷邛還沒與薛菱成婚,只是個閒散王爺時,蕭煙清來長安找阿妹暫住一段時間的時候,與薛菱相識。雖然薛菱那時候極為混賬,混的圈子與她不同,但她們私交不錯,在史論策論方面有過不少相同的見解,也是薛菱的緣故,她見過很多次那時候的殷邛。

如今下頭幾個少年,雖然各有特色,或活潑、或淡漠,或陰鬱,或溫和,但一個個都在眉眼上顯示出來了血統的力量。

蕭煙清看了他們好幾眼,他們也在看著她。

剛剛在門外頭還只是覺得一個素白乾淨的人影,走近了才瞧見樣子。

白衣素袍,漿洗的爬滿皺褶,黑髮全都攏作頭頂的素髻,中間有一根簡單的木簪。她打扮得很利落,連耳邊也不留幾根碎髮,四十歲不到的樣子,眼角明顯有了些皺紋。少年們總期待著才女必定也會是美女,見後顯然有些失望,原來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啊……

不過走近了,坐在前排再細瞧,面容濯濯,神色皎然,一雙眼黑白分明的清亮。深秋已重,她等的太久,鼻尖臉頰冷的微微發紅,年紀雖長,她神態卻如同稚子,彷彿天性如此,看起來十分使人親近。

不美,卻令人心靜。

殷胥不知怎麼的,想起長安那位出了名的氣質美人崔舍人來。

奈蓮點了點人數,扁了扁嘴:“先生,這才六個啊……咱們……最少結束時有三成,那是要三十個人呢,還差二十來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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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話音未落,卻看著有一大隊人排著隊過來了。蕭煙清這個睜眼瞎還沒看不清為首的是誰,只看到前頭六個少年大驚失色,特別是剛剛探頭探腦的修,幾乎是從地上滾著爬起來,大驚道:“怎麼帶了這麼多人來抓我們了!不至於吧,午後的課業還沒有開才是!”

蕭煙清可勁兒的眯了眯眼,只看清了前頭一個身材矮小還走路帶風的男人往這邊靠來,身後跟了一大幫子人,她連忙戳了戳奈蓮:“給我點點,這多少個人——”

“將近四十個了,夠了夠了!”奈蓮一臉激動。

來的人正是何元白,他半天也沒捉到幾個殿下,便帶著點墨、鴻蒙兩個院的世家子弟們來聽制講。點墨院他算是政務與學業都插手一點,但鴻蒙院可是他求了半天才允他帶過來的,這幫少年們只要不坐在那死氣沉沉的教室裡,帶他們上哪兒都高興。於是何元白領著兩個院幾十個孩子,如同郊遊一樣到國子監來聽制講了。

近十年不見的人站在觸手可及的臺子上,何元白甚至都沒顧得上那幾個被抓個正著驚慌不已的皇子。他看著蕭煙清眯了眯眼睛,又松了一口氣般的睜大眼,坐回原位面無表情,林裡頭也是一驚……

十年不見,她是這樣的反應?

誰能料到十年前的蕭煙清還只是個假性近視,如今眯了眼瞧了半天也沒看清那個矮冬瓜是誰,便放棄的不再使勁兒眯眼,坐回了原位。

她那雙眼,遠遠望過去是一種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清澈,實際上卻是一種對於自己的近視已經絕望了一般的放空。但這種放空,絕大多數時候能忽悠了絕大多數人。

何元白對幾個皇子點頭道:“你們在這裡坐下吧,一會兒聽完了制講,一起回去繼續下午的課。”

修松了一口氣坐下來,這才發現幾個人當中,連兆剛剛都被何元白的出現嚇了一跳,唯有殷胥以一種很有趣的眼神在何元白與蕭煙清之間回看。

修靠到他身邊來:“哎,你不怕啊。”

殷胥轉過臉來:“怕什麼,哦,大不了挨一頓。”

“嘖嘖,你這麼死豬不怕開水燙啊。”修努了努嘴角。

……他死都死過了,還怕被書院裡的先生打兩下啊。殷胥隨意點了點頭:“嗯,又打不死我,怕什麼。”

“切——”修被他這口氣的耍帥勁兒驚了一下,又故作不屑的轉過頭去。

蕭煙清沒聽見修的竊竊私語,卻聽到了何元白說的話,才知道這來的都是弘文館的孩子們,面露難色:“今日講解的是《穀梁傳》中一章,可你們大多應該沒有學過吧……”

澤的眼睛亮了亮,他的進度比絕大多數世家少年都要往前,《穀梁傳》作為解說《春秋》的三傳之一,其中講解了大量的君臣關係,有非常濃重的尊王思想,主張天下各有其職,又說明帝王應如何約束自己的行為。這正是澤最想聽的課程——

他剛要開口,卻看著在座絕大多數人都點了點頭,這是鴻蒙院後期的課程,大家都說沒有讀過《穀梁傳》,蕭煙清嘆了一口氣:“那今日你們在此,年歲相差甚遠,有的還尚幼,我也不知該講些什麼合適,你們可有些想聽的內容。”

澤本來是比較順從,不會拒絕也不會主動的人,如今看到大家都說學過《穀梁傳》只好沉默不言。

何元白也是心裡頭一陣後悔。蕭煙清的公貼在公貼版上被撕了幾次,他只勉強記下了時間地點,卻忘了看制講內容,如今帶一幫半大小子,來聽《穀梁傳》,有些掛不住臉。

她如此平易近人的問起眾人來,大多數女性身上本來有一種平和溫善、為對方體諒的和睦性格,讓下頭這些從小被先生教育的不敢多嘴抬頭的少年,心裡頭一熱。

當然心裡頭一熱的也罷了,修卻是腦子一熱。

他越瞧越覺得蕭煙清的氣質與長相毫無關系,忽地開口:“先生不如講講,什麼才算是美人、啊不美、美的標準!”

“你是要問美的學問麼?”蕭煙清偏過頭去。

修作為第一個開口的,看著身邊許多少年投來促狹的目光,也覺得自己犯了蠢,臉上燒起來,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啊……美啊。美人的美,美味的美。”蕭煙清展開摺扇,手指頭劃過紙扇邊緣,稍作思考,笑著譁啦一聲收好摺扇,在桌案上輕輕一敲:“那今日,咱們來講美吧。”

下頭的少年俱是有些吃驚,其中也包括了何元白。

太學的博士,制講不說儒家經典,竟然講起了“美”。說好聽了那算是劍走偏鋒,說不好聽的……是給這幫家世最頂尖的少年們,講這種不務正業的末流東西。

蕭煙清卻悠悠開口。

“咱們說美,說得太多了。這個字在漢人千百年的文化裡,都是用的最多的子之一。樂律、繪畫可以說美,容貌、食物、服飾、房屋,都可以說美。然我曾查遍起源,卻並無此字的明解,何謂美?若我於千年萌芽之地,著皮草獸衣,與我說美字,我必定說的是,美,甘也,從羊從大。羊在六畜,主給膳也。甘,既是最早的美。”

這說法,太直白了些。然蕭煙清卻又從金文之美字,如同帶羊頭裝飾的巫師祭祀講起,講述對於直觀表達“好吃”的感受,如何進化成一種活動,進而轉換成文化、審美。

她娓娓道來,少年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隨意的,從史前講起的根源,一個美字,她勾勒起了文化或者說是如今的社會形成的路子,講起了異常漫長的從美學而來的“人化”的過程。

縱然連殷胥也心歲神往,被她的講述方式帶入漫漫長河。

“孟子·告子上言: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聲也,有同聽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自孔孟,美之享受從來都不是要被禁止的,然也並非狂放,時代與社會在要求人們去引導、規範與建構美和享受。此乃“禮”“樂”的誕生,《儀禮》《周禮》《禮記》並非空想的制度,而是從上古殷周有的祭禮活動的傳承——”蕭煙清閉上眼睛慢慢道。

剛剛是孔孟,這裡是三禮。

她用一個簡簡單單的美字,串通起了整個國子監最高學府主修課程的大中小經的起源與發展。少年們讀書還少,隨著她的腳步,如今正邁入先漢尊儒時代,講起如何從禮開始了為了“正”政治之“得失”,君臣、內外關係正在如何演變。

少年們是不明覺厲,何元白卻是撫膺長嘆,仰頭望屋內橫樑,心中震動到了極點。

他心裡頭忽地生出四個字來:高山仰止。

十年。她失去的僅僅是一點年輕的姿態,得到的卻是如今的學才與成,蕭煙清並非驚世之才,她只善於鑽研,耐住枯燥,沉靜下心做好眼前的事情,專注到極致。這十年她遷往建康過得不太好,卻比前幾十年更專注,今日寥寥幾語,他已知她得到了絕不可與當年相比的成。

而這十年,他除了在洛陽的國子監收穫了名聲,不斷的寫著辭藻驚豔的豪氣詩歌,多了一群追逐他的詩迷,卻彷彿在學問的領域裡不進反退了。

何元白想了很多很多能見著她以後,用來做談資的話題,還想著如何勸她在國子監發展,不要再回建康那偏僻的小書院了,種種言語,如今卻一口氣都提不上來。

澤很敏感,看到何元白神態不對,立刻轉過頭去,卻看到何元白改抱膝坐地,埋下頭去,肩膀抖動著幾分。

蕭煙清卻講的很投入,她面上掛著淺淺的笑意,說起了由美學誕生的禮,又如何誕生了人性的自覺、講述道德與生命。話題入的深了,卻撿用了許許多多少年們爛熟於心的《論語》中的語句來補充說明。

何元白將頭埋得更低了。

他幾乎不能忍受某種內心的煎熬,猛然起身,縱然失禮他也要離開之時,忽地蕭煙清看清了一個身影要離開,還以為是哪家坐不住的世家學生,連忙道:“哎,別走別走,再有幾句,再有幾句講完了!我廢話不多——”

何元白的身高,也看起來跟個少年似的,他止住腳步,看著下頭幾十個孩子的目光都投在了他那張羞愧到泛白的臉上,僵在了原地。

“一會兒到時間的時候,他們會來查人數的,多一個也讓我有點面子啊。”蕭煙清雙手合十懇求道:“你再坐一會兒。”

眾少年又目送著他們那位何先生面色一沉坐回了原地。

蕭煙清果然再講了幾句戛然而止。制講的時間是一定的,少年們聽的戀戀不捨,那追溯的長河彷彿還流淌在屋脊之上,他們心頭品著那重重洗滌,卻也不得不拜謝蕭先生,準備離開去上午後的課業了。

蕭煙清顯然也講的很快樂,全程沒有喝幾口水,這會兒才戀戀不捨對他們揮手道:“你們趕緊回去吧,剛剛一開始的時候說話的那個人是弘文館的先生麼?可否過來在名簿上簽下名字,畢竟領了這麼多弘文館的生員過來……”

何元白:?!她態度如此疏離——見了他都只稱作是“弘文館的先生”麼?

何元白面如死灰的走到靠近臺子的位置打算接過名簿,捲起寬袖站在臺子邊遞過來的蕭煙清卻腳下一滑,在臺子上沒有站穩,一個趔趄。

“小心!”

“啊——”

蕭煙清一把年紀了,竟然如此不小心,差點翻到臺子下頭去,何元白眼疾手快趕緊接住她,卻不料蕭煙清也沒當年那麼清瘦了,他也不是那個腰好腿好渾身有勁兒的青年,兩個中年男女摔成了一團,都喚了兩聲疼。

她這時候從地上爬起來,扶著腰才看清了眼前跟她差不多高的男人,不可置信道:“何冬瓜?你——你怎麼在長安啊!”

**

國子監層層疊疊的分院,兆正立在一個偏遠的小湖邊,他隨意的坐在一塊湖邊的大石上,百無聊賴的等人,偏著頭才發現身邊另一塊大石頭上竟然被人用石子兒劃出十幾道縱橫,上頭擺著亂七八糟的尖銳石子兒,像是從湖岸邊撿來的。

他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這竟然是個棋盤。十九道縱橫,上頭的棋子卻因為都是石子兒,根本沒法區分黑白,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下的,他既是不知黑白子,也沒法看得出這棋盤的水平。這裡一牆之隔便是單獨的棋院,棋院生員幾百人,或許有哪個怪胎跑過來休憩時候,擺了這麼一盤棋吧。

院子十分僻靜,兆環視四周也沒有發現旁人,他坐著稍微等了一會兒,便看到院落側邊門那裡,擺來了一個細瘦的人影。

說是擺來的,也真不為過。來者是個沒骨頭一般身姿盪來盪去的少年,看著樣子比兆大了兩三歲,眉眼已經長開,手裡拈著半卷書,眼角上翹,眉毛細窄,雖為男子卻形容略顯豔色,骨子裡一股慵懶無謂,是這股懶勁兒,反倒是說不出矜貴。

是這麼個人,走近院門口,便在長廊下頭停住了,倚在柱子邊,彷彿連抬眼都覺得累一般抖了抖睫毛,還似在等著兆往他的方向走。

兆卻哼了一聲,背著手起身,原地沒有動:“裴祁,你倒是會讓我好等。”

“殿下這是什麼話。”裴祁說話慢的像是打了個哈欠,他又有吳語的強調,句裡每一個字兒都隔開細細往外吐:“萬娘娘的信兒,裴家已經收著了。太子縱然如今有個太傅崔夜用,拽著個伴讀崔元望,也是沒什麼用。聖人對他的猶疑溫軟的性子早有不滿,薛妃入了宮,皇后也沒有以前的位置。最近叔公自然會在朝堂上多提及一些。”

他慢吞吞的說完了這一段話,才微微睜開眼,往湖邊走過來,秋日藍天盈滿湖,帶著波光在他側臉蕩下一片虛光,裴祁忽地主動往前,伸手去拽住兆攏在衣袖下的手腕。

兆最厭惡旁人觸碰,一張臉有些菜色也強忍著沒有甩開。

這裴祁什麼都好,是有點神經病,不論跟誰說話,不靠著別人,牽著別人,捏著別人,彷彿說不出詞兒來,兆也不是頭一回見他了,看裴祁又捏著他的手腕玩,心裡頭難受,卻不好甩開,怕這裴祁的臭脾氣上來,他再吊不出話。

“林詢謙這幾個月犯得蠢也夠多了,該往外揭的時候往外揭便是。”兆面色陰沉:“修的伴讀是個尉遲家的小子,林皇后倒是給自己的關係織的密,可她沒有當年袁太后滅了自個兒族親的魄力,不要怪她家的田舍漢來拖後腿。”

裴祁笑了:“其實本來是可以早對林皇后那頭下手的,也不怪別的,只是薛妃這回來,沒嚇著林皇后,倒把萬娘娘嚇了個半死。她在薛娘娘回來沒幾天的時候,辦了一件蠢事兒,這蠢事兒的把柄如今捏在薛妃和林皇后手裡呢。”

什麼?!

兆愣了一下。

裴祁笑容更大,手指往下滑,捉住兆長滿薄繭的手,他的指甲細長,偏要看著兆難堪的臉色,用他的指甲劃過兆的手背。

兆感覺手背生疼。

“萬貴妃,骨子裡最怕薛妃,她又發現,這胥殿下與薛妃娘娘當年夭折的那個嫡子竟是同一年生,再細查下去,胥的生母——哎,巧了,居然還是當年薛妃手底下的宮女。”

“縱然宮裡頭多少人都是曾見過那咽了氣的‘太子’,可您母親卻怎麼都不肯信,非認定是當今聖人將‘太子’藏在了三清殿。於是圍獵之時,她便派人去殺了那痴傻的胥殿下。”裴祁輕輕慢慢說來,語氣裡特多幾分故作玄虛的誇張,第一次聽說此事的兆被他拔高降低的語氣,弄的如同墜落雲端。

“圍獵?你說圍獵的時候?!”兆面色發白。

圍獵時候關於殷胥的印象,兆只記得當時他的馬上掛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奴僕,帶著兩隻熊衝進了隊伍中,神色卻不似受驚。他的僕從,也在其中一死一傷。

黑熊一事已經鬧大,幾個月前刁宿白已經在朝堂上報告了調查的全部結果,聖人大怒決定北征靺鞨,這不可能是他阿孃鬧得出來的事兒,那麼會是什麼?

而且,說什麼胥是痴傻,這幾個月他入了點墨院,同在東宮日日相處,哪裡有半分痴傻痕跡,甚至可以說是隱隱的心思深重。

裴祁看他的面色,笑容更甜:“薛妃娘娘入宮後無人可用,從宮內分了許多奴僕過去,其中有胥的兩個近侍。這兩個人,雖是皇后分過去的,但都是萬貴妃暗下養過的奴才� �這會兒自然要發揮他們的用處了。可卻沒想到,這倆人畢竟都要在皇后手裡經過,再送到山池院去,皇后也是在宮裡做了十來年的後位,她可猜得著萬貴妃要做什麼事兒呢。”

“於是其中一人,也是如今胥的內侍耐冬,又被皇后提點過了一番,做了個雙面細作。卻不料胥使了什麼手腳,竹西死於熊口,耐冬卻留下來做了個把柄,想要捏在手裡試探兩位中宮的娘娘。這局一下,僵住了,這耐冬被三個人挾在手裡頭,跟卡在崖邊的小樹上一般。”

兆面色沉下去。

若是那耐冬也是皇后面前點過,那皇后其實倒不怕殺殷胥一事爆出來。

她一個實打實的六宮主子,若是萬貴妃殺成了,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是萬貴妃沒殺成,她便抬手將把柄遞出去,反手直接將萬貴妃踩進地裡,不論是成不成,她的嫡子,都會少一個競爭對手。

皇后整日故作給殷邛的活潑樣子,與那張永遠笑出兩個梨渦的甜蜜樣子,實在是能欺騙太多人。

如今耐冬捏在殷胥手裡,可他還是能跟在殷胥手邊前後隨意出入。

他阿孃想殺耐冬滅口,前後擋著殷胥和皇后,如今正是膠著了幾個月。

裴祁:“更何況,萬貴妃也在宮裡頭算是有不少人,且不說山池院如今跟鐵桶一般,殷胥身邊似乎有些江湖勢力般的高手藏著,動手更是難上加難了。”

“正是因為貴妃娘娘被抓著這事兒,所以才不好輕易下手。”裴祁輕輕鬆開了手,兆立刻將手抽走。

“如今長安世家都著急忙慌的站隊,中宮也不過三方實力,咱們裴家,從貴妃娘娘還是個貴人的時候多有支援,自然不會輕易解了這和盟,如此提點,也是希望殿下與娘娘還是莫要太心急。”裴祁笑道。

兆面色逐漸恢復,背過手去淡淡道:“帝心不穩之時不動手,往後拖著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太子選妃也不過是年關之後的事,再過幾年,長安也留不下幾位殿下了,到時候翻盤的機會可少得可憐。”

“是是。”裴祁繡著蘭花的寬袖掩了唇笑起來:“萬貴妃娘娘在南地還有那麼多手呢,兆殿下還是別心急,五姓著急站隊的也不過是鄭、崔。李、盧兩姓南遷後,還是沒有斷了隴西的根,想要回來,也是很快的事兒。”

這裴祁忽地提到不相干的李、盧兩家,實在是令外人費解,可兆的眉毛卻抖了兩下平穩下來,轉了話題:“裴祁,你的耳目太尖,也未必是好事。”

裴祁往後蕩了兩步,轉身欲走聽了這話,笑起來:“兆殿下,我們裴家那麼多兒郎,我能賣的便是這點消息靈通,再遲鈍些,難道要落得跟我阿耶一樣的活法麼?”

他說罷,便轉身。國子監生員大多著的圓領寬袖襴衫,他這一轉身,倒是衣袖翻飛多幾分飄飄欲仙的味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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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這麼多兒郎,裴祁的父親算是半個汙點了。

他爹也是家中嫡子,年輕時卻為了娶個商戶女離開了長安,失去官職,卻不料那商戶女人品不佳,婚後又不清不楚,被人捉了奸,他爹幾乎顏面盡失,連帶著厭惡這個也不知道是誰的種的裴祁。

裴家看他爹行事丟人,不許他再回長安,找了個地方上的職務,遣他去邊陲小鎮做了郡守。

西域的郡守,可不比大鄴內的郡守,完整的隴右道共十一州,廢土極多,分割細緻,其中他爹去的沙州且末郡之下不過有兩縣,規模小的可憐,郡守這個名號,也只為了讓裴家顯得好看一些而已。

裴祁被領回了家裡頭,裴家也不願錯殺本家的孩子,想再看看他的樣貌再做定奪。

卻不料不過五六歲的樣子,裴祁顯露出了不凡的容姿,裴家眾人都說了他幾乎是曾祖父的模子裡摳出來的,便被留在了裴家。

不過裴家差不多年紀那麼多兒郎,裴祁有那麼個爹孃,自然也得不到什麼青眼。

年歲漸長,他朋友遍佈長安,生的七竅玲瓏心,沒有他心裡不門清的事兒,學業又出色,在裴家小他幾歲的長房嫡子入弘文館之前,他也入了國子學為監生,算是好歹將他爹丟的臉撈回了一點。

如今禮部尚書裴敬羽倒是一直將裴祁當個兒子一樣養在膝下,裴祁也權當西域的那個爹死在了風沙裡。

兆嘆了一口氣,望著他的背影離開才似乎崩不住那張臉,神色隱隱有幾分茫然的往後坐來,忽地聽到頭頂一聲急切的喊:“不許坐!”

兆驚得身子一彈,往頭頂看去,竟然看到一個吸著鼻涕不過□□歲的女孩兒正攀在高高的樹幹上,一臉戒備的望著她。那女孩兒穿著軟底薄履,倒是很適合爬樹,她手一鉤,從高處穩穩跳到較低的樹枝上來,如同一隻猴兒般舒展自如,絲毫不驚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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