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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10.0110.¥

崔季明偏了偏頭:“不是認為,是必定。只是對方時機抓的太過巧妙,阿公不得動作。從冬季出使波斯引發的一連串事件,言玉入突厥,軍中部署被對方預料,一場戰役,輸了隴右道的最後半邊。之後阿公歸營,縱然想要處理細作一事,但必須要面對眼前突厥的壓境,此事一拖再拖。突厥人倒是退到關外,然後剛開春便陷入謀害太子一案,這回涼州大營又輸了三軍虎符。尉遲將軍獲刑,軍中官職大量變動,幾乎能掩蓋了大量痕跡。”

殷胥越聽越心驚,崔季明卻越說越冷靜。

她繼續道:“再來,阿公好不容易歸營後,突厥內亂伺犴壓境,他這個節骨眼上絕不能動搖軍心,若是在營內試探細作身份,必定三州一線先亂,若是不去管那細作,造成的便是如今的局面。這織的也太大了。兩方勢力摩擦,竟然先拿涼州開刀。這是避開聖人改制府兵的鋒芒,想要用別的手段達成自己的目的麼……”

殷胥驚得則是,他身處涼州大營,才緩慢的感覺出邊關的巨堤正在被無聲的白蟻侵蝕,而前世在廟堂之上,他早年又對事務不熟悉,邊關的戰敗簡直如同是如山崩,如今看來,只不過是蝕空了的長堤最後堅持不住的潰塌。

他漸漸知曉了言玉甚至崔家可能牽扯到的另一幫勢力,而此刻崔季明也無意間提到了這一點。崔季明說罷,便知自己失言,抬頭看向殷胥。

殷胥避開這點,問道:“那賀拔公命近百人的親衛來,是想讓你帶人追去給康將軍送訊息?畢竟如今細作身份也極有可能在這座營內,你若是只拿著信去主帳,必定身份暴露,對方指不定會拿你下手,賀拔公也是擔憂你的安危。”

崔季明緊皺眉頭:“阿公不想在營內造成騷亂,要我帶家營親兵去追趕康將軍。那細作必定也知道自己的存在暴露,或許能露出端倪來。”

殷胥道:“為什麼非要你去?你視力仍未恢復,算不顧身份帶著琉璃鏡,也不是能上戰場的人。更何況你也不是入編將士——”

崔季明:“正是因為我是外人,才必須由我去。細作身份不明,大營內軍職較低的人容易被|操控,軍職高的人輕易離營,或許關於細作的訊息會被故意散開,在站前引發恐慌。我去,能找出來的由頭太多了。我貪玩故意,阿公想讓我上戰場演練?一切一切都有的能糊弄過去的說辭。更何況我只是去追上康將軍行軍的方向。他手下有步兵,我們全都騎馬,很可能一天多我便能找到他。”

殷胥卻坐立難安:“還有很多人選,比如那個周宇,你阿公總能信任他吧,你若是沒能躲開一枚箭頭,我可能再見不到你了。”

崔季明忍不住道:“從一開始,我阿公帶我來軍營的時候,是預料到我會成為一名將士。自那一刻開始,阿公最起碼在心裡已經做好了我可能年紀輕輕被流矢所殺,或傷到殘廢歸家的準備。我可能會和阿公的兄弟一樣,和我早逝的舅舅一樣,年紀輕輕死在戰場了。所以他拼命訓練我,只為了讓我不會死的太不值。這本是刀滾肉的日子,更何況我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生死了。我縱然理解你擔心我,但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這不會改變。但不止這些,阿公手下探子來報,說賀邏鶻手下出現了一部分步兵,甚至與騎隊配合成陣法。”

殷胥半晌才道:“你若是去,落入賀邏鶻的圈套又如何?若細作的假消息是為了引康將軍入圍,此刻或許已經……”

崔季明眉頭一鬆,笑了:“你難不成以為最棘手的是突厥人會了漢人的陣法?他們儘管拿兵書去學也無妨,那絕對會變成東施效顰。陣法可不是懂了原理成,操練的細節,兵種的配合,一個成熟到可以上戰場的陣法,離不開陣中三四位能控制場面的良將,無數經驗豐富有號召力的百夫長,成千上萬將鳴金指令刻入腦中絕對服從的士兵。其背後還有自孫臏提出十陣後近千年的豐富和衍化,有大鄴如今兵器工藝做支撐,有朝廷的經費糧草的線路。這些是學不來的。”

殷胥未曾想到崔季明會這麼回答,他道:“可我這頭也有線報稱,賀邏鶻用一千多步兵持盾圍成馬蹄形,配合少量騎兵,殺死了比悉齊的精銳。比悉齊的將士幾乎可以說是突厥最強力的一支。”

崔季明將信收入懷中:“我知道那陣法,士兵持長盾,盾下有可扎入土中的尖刺,以兩排士兵頂盾,用約兩米長的長|槍去刺殺縮小包圍圈。這種陣法圍得的了一時沒有預料的比悉齊,卻不可能圍的了半輩子研究兵法的康迦衛。”

她心知殷胥早在跟她提起牙帳失火那日,便得到這些訊息,只是未曾向她提起。如今的崔季明,心裡已經有了對政治做法的習慣,她沒有提及殷胥的隱瞞,只輕鬆地對他道:“也賀邏鶻會幹這種事了,聽聞他極其痴迷中原的事物,或許會為了能用上中原的陣法而改變作戰方式,依賴南地生產的木盾鐵甲,還未必真的能打贏幾場仗。我現在都要懷疑言玉或者說那幫人,是來坑突厥的。”

崔季明這才大概理解了言玉背後那群人的套路。一面協助突厥來磋磨北方兵力,一面又在突厥急速擴張年輕可汗想上位期間,埋下無數一點便著的導火線。

比如突厥如今賦稅徭役苛重背後的起義徵兆,比如大量使用漢人軍陣訓練所造成的兵馬日益羸弱,比如兵甲和部分資源過於依賴南地的援助。

或許跟大鄴鬥過幾十年也老奸巨猾起來的頡利可汗不會犯這種錯誤,但言玉恰好去突厥之時,頡利可汗沒有多久便開始重病,心機卻年輕、對於漢人的文化有一種天然崇拜的賀邏鶻開始攏權,這時機不可謂不巧。

賀邏鶻是突厥當中的人精,他多疑且變換不定,但沒有失敗過的經歷、沒有幾十年與漢人交鋒的見識,他無論如何是精不過他爹,更比不得言玉背後那蟄伏已久的一群人。

他們既有趨勢突厥來削弱大鄴,不顧百姓存亡的殘忍。亦有能夠控制住局勢,將各條線緊緊拽在手中的能耐。崔季明本還曾心疑,言玉去支援突厥,突厥壯大最後如何能收場,顯然這群白蟻不止想啃噬西北的防線,更想啃噬突厥的內境。

突厥遲早會成為那些人驅使的傀儡,而大營也不能去貿然跟這傀儡打的白白損失寶貴戰力。

她心中有了個想法,卻不知阿公有沒有曾想到,算阿公曾想過……朝廷有沒有可能會去同意這冒險的做法。

崔季明看了殷胥沉思的側臉一眼。

殷胥也心想,若對手是連局勢都把控不住的人,也不可能隱藏這麼多年了。

他心中也漸漸有了些推量。前世突厥的大勝顯然依賴於各類攻城器械與邊關幾座大營的崩潰,這些的來源如今已然清晰。若那些人撤掉對於突厥的支援,調兵前往北地,甚至憑藉在突厥的人脈刺殺前世新任可汗的賀邏鶻,或許局勢轉瞬會發生改變。

國破家亡,朝廷動亂,逼得帝王自盡,才是他們的目的。

突厥從來不是他們最重要的敵人。

殷胥自以為蕩盡一切只為阻擋住突厥的計謀,最後無路可走服毒死於晉州城,可或許在他死後,突厥敗了,長安城的諸位對著傳來的訊息,大抵會拍手笑他死的很合時宜吧。

他想此事想了一段時間,卻並不太恨,畢竟後頭還有成堆千瘡百孔的爛事,相較於在朝堂上對著那國庫虧空起義四起的國勢絞盡腦汁,他還是死了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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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前世最大的獲益者,顯然是攜李黨入朝的永王兆。

殷胥早知曉這一點,但他只知道兆與裴家有些許聯絡,未曾找到關於李家的端倪。再者,兆本不是前世的魁首,他姓殷不可能這樣去毀殷姓的江山,殷胥對著如今年幼時候的兆,也不可能去下手。

至於為何到前世到後幾年,言玉身後那群人才冒出頭來,殷胥若想來,最大的變故或許是曾登上大興宮權力頂點的俱泰。

他心中正思索著,便看到崔季明撿著外衣和兜帽,收拾些東西裝進包袱內。

殷胥心頭一慌:“這要走?”

崔季明帶上琉璃鏡,聳了聳肩道:“你不都趕我到這角落裡睡了兩天了麼,我還不如去馬上睡覺更舒服些。你見我也煩,我消失幾天,指不定你還能想一想我呢。”

殷胥明明有更想說的話,到嘴邊卻成了:“我也不會去想一個狼心狗肺的混蛋。你讓人捅刀了都與我無關。”

自那天崔季明胡鬧後,倆人鬥了兩三天了。畢竟這是在殷胥帳下,讓崔季明缺一兩頓飯這種小懲戒他還是能做的到。崔季明沒見過他這種居然公報私仇扣飯食的,氣的直跳腳,兩人少不得又鬥嘴動手一番。

此刻崔季明正在收撿她隨身的短刀,殷胥說完了這話,她沒回應。

明明是說出來理直氣壯的話,他看她不回應,卻又自顧自覺得不該說。雖然這只是賀拔公委託崔季明辦的不大不小的事情,但前世,最不信天命的殷胥在每次崔季明即將出征前,都表現的相當迷信。

跌摔杯盤這種事情自不必說,他連口頭上說話都怕在崔季明面前提及不吉利的事情。畢竟戰場的事情他不知該如何插手,唯有信老天爺讓那刀箭都開了眼避開她。

他自覺這話說的不好,剛要開口,崔季明扯開了外衣的衣袖,裡頭護臂上綁著一個小小的弩|箭,她道:“不像某些人一天一變,又口是心非,還是兵器可靠。說著沒用,但用它救了個大和尚,差點殺過位仇人,還對準過半夜摸進旁人家的登徒子。”

那正是殷胥早些時候送給她的。

她突然說起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情話。殷胥又覺得是自己多想,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半晌才頓頓道:“不行,我還是擔心。這上百人對著賀邏鶻的重兵,還不夠填牙縫。”

崔季明將短匕塞入靴中,她簡單套了件皮甲,道:“算如今康將軍遇見了賀邏鶻的那幫烏合之眾,也不過是折損兵員後撤,全滅是不可能的。你問我陣法旗語,旗語跟你講全了,但陣法說出來的大多是在糊弄你,但願你別生氣。”

殷胥愣了。

崔季明笑道:“政治這玩意兒,不是我聽你的理想,知道所謂前世的苦難和結局能應對的。這套在涼州大營脖子上的項圈,折磨了這支鐵騎多少年。練兵與軍陣的細節,都是代北許多軍武世家跟早年柔然打仗開始總結出來的經驗,雖然不練兵你學了也沒太大用處,但有前頭裁軍與兵府改革一事……若是端王想拉攏如今大量閒散出的兵力,對兵權下手,再利用涼州大營幾代人生死總結出的經驗,養出殷姓的一支鐵騎來。雖對邊關或許沒有壞處,但涼州大營離廢也不遠了,代北軍這幾十姓都要吃西北風去了。”

崔季明垂了垂眼,笑道:“殿下啊。不過這點防歸防,咱們大體還在一條船上,你不是與阿公有過計劃,既然涼州大營內細作活躍起來,你的打算也開始早點實行,咱們這一場仗必須要贏。”

殷胥半晌點頭:“我知道了。關於營內細作一事,我也會注意,你可有懷疑過什麼人?”

崔季明道:“我認為有可能是原先尉遲毅曾重用過的人,你或可稍作查探。營內有位校尉如今得康迦衛重用,姓朱名榆林,是我當時從半營手下撈出的一位江湖老師傅,帶人入營時候,阿公必定有查過他背景,應當是清白的。他年紀豐富在隴右道上混過很多年,異族九姓以及代北軍姓族內關係複雜,你向軍中老人打探必定碰壁,但他是個懂行的外人,你可以考慮考慮他的意見。”

殷胥正煩擾行事不開,沒想到崔季明給了他一個方向。

他忽地有些想笑:“我們在這小營帳內都快討論出國家大勢來了,外人看來兩個少年郎討論這些必定很可笑。不過前世的時候,我們也曾有在書房中商定這些,你總嫌安神香味道太重,其實也沒隔幾年,我真感覺像是個都快忘掉的夢了。”

崔季明掀開帳簾,回頭瞥了他一眼,唇角帶笑:“又打前世感情牌。”

殷胥不置可否。

她走出帳外,殷胥忽然覺得還有些話想說,又覺得叫住她太刻意。那帳簾垂下來不動了,他幾乎都想伸出手去撥開帳簾,忽然一個人影衝回了帳內,伸出手緊緊擁住了他。

殷胥條件反射的抱住了她,他的鼻息拂動了她頭頂的碎髮,殷胥不知自己是如何做出那麼冷淡的表情的:“怎麼?你忘了東西?”

崔季明抬臉,笑道:“是啊。”

殷胥心頭漏了一拍,崔季明稍微踮了踮腳尖,輕輕親了親他臉頰。

殷胥呆住,崔季明笑出一口白牙,滿臉得意。

殷胥:“……你再這樣我打你了。”

崔季明大笑,挑釁般偏又去親了他一下,故意親的大聲,道:“那你打我啊。”

殷胥:“……再一下,打你了。”

崔季明笑:“再一再二不再三。”她說罷,朝著殷胥咋了眨眼,掀開帳簾再度大步走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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