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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站在藍色森林的店門口,連恰難得地侷促了起來。

拍拍裙子下襬,確認沒有起什麼過分的褶皺;整整外套領子,確保它們還是很平整地翻出一塊雲朵的形狀;摸摸腦袋右側,四葉草髮夾很牢固地夾著,沒有鬆動;捋捋劉海兒,很順很蓬鬆。

腳上的圓頭小皮靴也一切安好,鞋帶打著勻稱好看的蝴蝶結。

如果一下子拉開門的話,門上面的鈴鐺絕對會響,而察覺到有客人進店的藍森總會向門口看一看——這好像是他的一個習慣。

連恰先透過落地窗簡單看了一眼,發現藍森正好背對著門口,低著頭不知道在忙什麼,吧檯旁邊有人說了什麼,藍森搖了搖頭,斜劉海一晃一晃。

趁著藍森沒關注店門口,她十分小心地一點點拉開門,確保門板上部慢慢地劃過鈴鐺,減少晃動,把可能發出的聲音減到最低。

最大限度地拉開了一個夠她擠進去的縫,趕緊吸一口氣,挺胸收腹,飛快地鑽進了店裡。

除了午休時間,店裡總是很熱鬧,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間或衝藍森招招手,或是按動放在桌上的鈴鐺,清脆的聲音傳得很遠,而藍森從來沒有搞錯過聲音傳來的方向。

連恰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件事。

整間店只有藍森一個人在打理。

沒有僱傭服務員,沒有僱傭清潔工,沒有其他的甜點師……什麼人都沒有,而整間店的忙碌都是由他一個人照顧周全的。

讓人隨時取閱的書籍,令人放鬆的裝潢,速度很快的無線絡,每張桌子上都會有的那一紮免費檸檬水……

一切儘可能給客人方便的舉動,同時也是為了減少他自己的工作量。

而如果是因為那種奇異的力量,而連僱傭他人都做不到的話。

——不知道藍森先生有沒有朋友啊?

連恰不習慣去猜測任何人的私事,但這個念頭在她腦子裡閃了一瞬,接著再也沒能消失,像顆落進土裡的種子一樣,很頑固地開始生長。

——要是有好了。

不是很想在店裡這麼吵鬧的時候和藍森說辯論賽的事情——環境太吵,無法靜下心的話,會在一定程度上加劇她的焦慮,要知道,會這麼說幹乾地跑過來,已經很不像她平常會做的事情了。

連恰沒去窗戶邊的專屬位置,隨便找了個靠牆的小桌子,和桌對面的人拼了個桌。

她有種感覺,要是坐到窗邊的沙發椅上,馬上會被藍森發現的。

上次連恰過來,發現藍色森林關門的時候,是六點半,所以不出意外,可能是六點鐘會關店。

五點四十五的時候,店裡的音樂忽然換了。

之前一直播著清新治癒系的鋼琴曲,差一刻六點的時候,店裡第一次飄揚起了小提琴的聲音。

音色悠揚,旋律溫暖,連恰細細地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從曲子裡聽出了夕陽的顏色。

而這首音樂像個訊號一樣,居然有不少人應著小提琴聲看了看錶,發出“都這個時候了”的零碎感嘆,接著,悉悉索索地收拾東西,陸續離開。

坐在連恰對面的人也拎著包走了,店門開合不斷,碰得鈴鐺來迴響個不停。

連恰覺得是時候了,她從包裡拿出那張辯論賽的觀賽票,確認整張票都平平整整,沒有一點折角。她把票捏在手裡,手小心地背在身後,小步躥到吧檯旁。

“藍森先生!”

藍森正在洗幾隻杯子,聽到連恰的聲音後,抬了抬眼睛,衝連恰微微頷首,又垂下眼去繼續他的清洗工作。

連恰從這個動作裡讀出了“請等一下”的意味,她本來不著急,趴在吧臺上探出頭去,仔細看藍森洗杯子,並在腦子裡想著,要是有機會的話,能把這時候修長漂亮又靈活的手指寫下來也很好。

杯子們被擱進了消毒櫃裡,藍森擦乾淨手,終於能給連恰寫字:[?]

巨大的空心問號,畫得挺像模像樣,強烈地表達了“什麼事”“怎麼了”等多重含義。

“……”連恰有點緊張地抿了抿嘴唇,“藍森先生,一般你晚上……有沒有時間?”

藍森點了點頭——他當然有,對他而言,收拾店鋪不花時間,許多蛋糕和餅乾又都要第二天早上新鮮烤制,比起晚上,清早的他才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答案似乎很讓連恰高興,她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一些。

接著一張票被遞到了藍森眼前。

連恰甚至是雙手捏著票遞過去,姿勢恭恭敬敬:“藍森先生,我想給你這張辯論賽的觀賽票,是靠前排的,位置很不錯……呃,下週三晚上八點鐘在我們學校的明海報告廳。”

“……?”藍森有點疑惑,但他還是伸手接過了票。

“這個……票是我內部拿來的,因為位置有限所以其實都要排隊領……不對不對這都不重要啦。”連恰一邊搖頭一邊猛烈擺手,整個人都晃動了起來,“是,呃,要是……要是你有時間,不忙,剛好閒著,也不排斥辯論,不介意的話可以來看看?如果來的話,我會提早去接你,因為報告廳挺難找的……”

藍森沒說話,靜靜地盯著連恰看,藍色的眼珠一錯不錯。

連恰張了張嘴,忽然覺得嗓子發緊:“……這場比賽我參加,是我們學校每年都辦的新生循環賽,對手的隊伍是校隊新生,所以……”

一張便籤紙被推到她面前。

[你在緊張什麼?]

“咦?哎?那個,也不是……”連恰被問得一瞬間手忙腳亂,甚至下意識地舉起了兩隻手,一副投降的樣子,“藍森先生,你……你去嗎?你會去嗎?”

藍森眨了眨眼睛,很迷茫地看看連恰,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為什麼不去?]

“……”連恰難得地詞窮了,“比如說……晚上有其他的事情,對辯論賽沒興趣,去看比賽太麻煩了……之類的理由?理由很多啦。”

藍森聽了,想了一會兒,垂下眼睛,陷入什麼抉擇中似的,兀自思考起來。

連恰默默地閉上了嘴,也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思考沒有持續很久,藍森重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連恰幾秒鐘,唇齒輕啟:

“我晚上有時間,我晚上沒有其他事情,我對辯論賽有興趣,我去看比賽不麻煩,我會去看的,我不明白你在緊張什麼。”

語速有點慢,咬字很清晰,語調平穩,音色溫潤。

“……”張口結舌的連恰。

“……”一臉淡漠的藍森。

“……藍、藍森先生,你剛才……說話出聲沒關係嗎?!”

“我的話對我自己無效。”

連恰仔細一想,發現的確是那樣——藍森剛才那一大串的話,每句話都是“我這樣,我那樣”的模式。

“原來如比……”連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而心情一放鬆,被她忽略了的語句內容被她重新注意到了,“……你願意去呀?太好了,謝謝你!到時候要帶著票哦!”

整顆心一鬆,高興得不得了,好像又多了一些額外的動力。

藍森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又寫了一張紙條,挺執著地發問:[你剛才在緊張什麼?]

他平常是絕對不會開口說話的,因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可以說話,但是這沒必要對連恰隱瞞,而且……

……剛才他說出口的那段話,如果寫下來,實在是太長了,藍森覺得那相當麻煩。

畢竟他從來不需要和什麼人“說”這麼多話,連恰是家人之外的第一個。

他和其他人之間都“說”什麼?點餐單?結賬?歡迎光臨?要幾斤草莓,多少黑櫻桃罐頭?那甚至不能算作交談,只能說是一種簡單的資訊交換。

上一次他像是這樣,發自內心地想要說些什麼,真真正正和人交談,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另一邊,連恰正在為藍森那句執著的問話發愁。

不是發愁答案不得體,而是發愁於她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連恰一向有觀察別人的習慣,而在觀察別人之前,最先被她觀察的人類素材是她自己。

她關注著自己的情緒,仔細體會著開心或是失落時會有什麼感覺,以及該用怎樣的詞語去形容那些抽象的觸感,像是剝殼去衣一樣,細緻又冷漠地檢視自己的內心。

但她現在確實卡殼了,因為她也說不清楚,那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從何而來。

最後她只能有點尷尬地抓抓頭髮:“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緊張。”

“……”

“不過現在已經不緊張了,那,藍森先生你要去的話,我們加個微信?到時候我來接你過去,報告廳挺不好找的。”連恰輕輕快快地把話題帶了過去。

兩個人掏出手機交換了微信,連恰開開心心地給藍森裝置注,臉上泛著相當孩子氣的笑容。

藍森沒搞懂為什麼連恰那麼開心,不過他這會兒卻又不太執著於搞懂了,反倒是覺得這才是常態——連恰該高高興興的,掛著讓人一看覺得明朗漂亮的笑容。

“啊,對了。”連恰忽然敲了一下她自己的腦袋,“差點忘了……藍森先生,你的微博為什麼關注我了?你知道那是我嗎?”

一直想著要問,一直忘,終於有一次沒掉鏈子。

藍森愣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哪個的點頭?你知道那是我?”

點頭。

連恰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為什麼知道?我的資料裡沒填什麼特別的吧?所在地畢業院校出生年月日我什麼都沒寫啊。”

[微博名和內容,很好認。]

“小瓜子兒……很好認嗎?”

[洽洽香瓜子,誰都知道。]還有微博內容那種令人無比眼熟的絮絮叨叨。

藍森的表情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以至於連恰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反駁。

不過搞清楚好,不是她的微博資訊暴露她自己,是微博名和內容,這比什麼個人信息洩露要好多了。

事情說清楚之後沒時間繼續待著了,連恰覺得自己休息夠了,又有了足夠的動力回去做賽前準備,藍森則是確認自己不需要做連恰的晚飯後,用一句話的時間打掃了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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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恰走後,藍森又把那張觀賽票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覺得放在哪裡都可能弄丟或者折了,最後把票夾進了他那一疊便籤紙裡。

目前也只有這疊便籤紙是他能保證絕不會丟的了。

——下週三,晚上八點,明海報告廳。他在心裡默唸了一遍。

連恰和他說要來接他的時候,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結果忘記告訴連恰了。

這所大學是他的母校啊。(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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