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已經聽出了太后的話裡有話，容姒的面上還是沒有任何的表情，依舊低著頭恭敬地聽著太后的吩咐。
畢竟如果對方真的想要她去送死,她也只能去。
皇權社會是這樣無理取鬧。
看見容姒雖然身子有些僵硬,但還是乖乖巧巧地坐在這裡聽話的模樣，太后在心裡不免點了點頭。
皇上確實是得了水痘,她並沒有說謊。
天曉得之前她一聽豆香死了,死時渾身都是紅點,後來皇上又發熱病倒了，身上也出了一些紅點,極有可能是染上了天花。
直接叫這兩天本身體不佳的她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暈了過去,最後還是她下令叫太醫院最好的鍾院判過去給皇兒仔仔細細把了個脈才得知確實只是水痘,並非天花,她才忽然感覺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但水痘也同樣需要好好治療的,需要人好好照料。最近宮裡的天花傳言也不知是誰傳播了起來,穆浥塵那個傻子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剛好接著這麼個機會來試探他到底有沒有那份心！
更何況景王兩日之後也將回到上京,這些年她這個跟她並不親厚的兒子私底下小動作不斷，怕是還在記恨她幼時將他送到了皇后的身邊,以換得他皇兄的太子之位。
她的確是對不起他這個兒子，所以才一直慣著他逗留上京，與皇上抗衡，不捨得將他強行遣返回封地，可現在呢、她的心軟倒是慣出了他的毛病來了，剛好趁著這麼個機會敲打敲打。
最關鍵的是容姒。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天浦一走，差不多帶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兒，她也沒多少日子好活了，對兩個兒子都沒那麼不放心，只因為這兩個像她，都不會讓自己吃虧。
只有容姒。
她與天浦無法修成正果，她對不起他她知道。
所以在臨死之前她想看到容姒與元修相親相的場景，這樣也算是另一種圓滿了，她是死了也安心。
無論如何，皇后之位都將是容姒的，也必定是她的，任何人都搶奪不走。
但如果皇上這次真的無法痊癒，容姒也必須去陪著他一起去死，他們兩人註定不能分開，算是連軒也不能分開他們。
想著之前她瞭解到的關於容姒與穆連軒在蘇州的事情，慕容婉眯了眯眼，又將視線轉向其他瑟瑟發抖的妃子們，“大家都不想求這麼個恩典，最好了。哀家這裡有本冊子，記錄了在場所有妃子自小到大得過的病，這裡頭一共有七人小時候曾得過水痘最後痊癒了。除了得了“恩典”被拉出去的薛常在，還有杜答應、陸常在、齊貴人、安嬪、惠妃以及……”
說著話，慕容婉忽然頓了下，“……容貴妃。”
幾乎是慕容婉每說一個名字，一個女人哆嗦一下，臉色更是歘地一下變白了，那個因為上次百花宴剛剛入宮沒多久的杜答應更是雙腿抖如篩糠，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地從眼睛裡往外滾去，要不是扶著一旁的一個貴人，恐怕當場能摔倒在地，但有了薛常在的前車之鑑，她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可眼淚卻是控制不住的，沒一會她面前的地面溼了一小灘。
可慕容婉卻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似的，繼續說道，“現在皇上歇在養心殿，哀家給你們一個恩典，允許你們六人一同住進去，倒是也會有一些小時候得過水痘的宮女太監跟你們一起進去，照顧你們，但照顧皇上一定不能叫他們幫忙，一定要你們親手來，知道嗎？還有，進了養心殿之後，凡事都聽容貴妃的吩咐，這後宮其他的事情暫且全都交給玉妃娘娘管，其他妃子有什麼事情也別來哀家這裡，直接去玉妃娘娘那邊知道嗎？”
“是。”
一群人應道。
其實連她們也沒有想到一向疼容姒的太后娘娘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將容貴妃也派去照顧那可能得了“天花”的皇上，反而留了玉妃娘娘管理後宮，難不成真的是因為容天浦已死，太后都不顧及這個鎮國將軍之女嗎？
至於其他被念到名字的妃子早已心如死灰地看向地面，連容姒也都是一臉的凝重。
等太后說她累了，叫眾人都散了的時候，一群人才恭敬地送走了太后，幾個妃子跪下去之後腿軟到根本起不來了，還是身旁幾個要好的人一臉同情地將她們扶了起來。
但所有人都知道要是這回皇上真的熬不過去，她們也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如今皇上僅有兩個兄弟，景王和睿王，睿王是個傻子不可能繼承皇位，可要是景王繼承了，她們好一些的回到家族之中，青燈古佛度日，壞一點可能直接被景王賜恩陪著皇上去了，不論怎麼樣都討不了好。
一時之間，在場的所有女人心情幾乎都有些悽悽涼涼，也不想著你爭我鬥，互相攙扶著往外走去。
而等走出太后宮中的時候，看見宮門外下/身被打得血肉模糊，這樣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薛常在時，更是一個個撇去了臉不敢細看。
容姒皺眉看著那人事不省的薛常在，立刻開口叫她宮裡的小宮女們將她先抬回去找太醫治療。
見容貴妃開口了，跪在人群中哆嗦的幾個小宮女這才立馬走上來，將自己主子抬了回去。
也是這個時候，容姒注意到那邵青薇竟然沒跟她們一起出來。
這一下，容姒的眉頭不免皺得更緊了，據她瞭解，天花好像真的沒有能治癒的法子，只能預防，而且現代人應該幾乎都不得天花了啊？
正想著這些事情，容姒的面前忽然出現了個白色的影子，一抬頭看到薛玉秋冷著一張臉站到了她面前，然後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了一個白玉做的盒子，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容姒的手裡。
“給你的，從我隴右的外婆家弄來的藥丸，用白牛蝨四十九枚，綠豆四十九粒，硃砂四分九釐，研末，煉蜜丸小豆大，到時候你再佐著綠豆湯一併服下，說是可以預防天花，你去照顧皇上的時候，可以吃幾粒。”
說完見容姒驚訝地看著她，薛玉秋的臉微微一紅，“要……要是皇上真的染上了天花，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也不過是分個早死晚死罷了，你別這麼看著我，你要是真不放心，可以找人驗毒，我先走了，你……好自為之。”
說著薛玉秋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容姒捏了捏手中的玉盒，隨即笑了兩聲。
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太后寢宮，也帶著斂秋與拂冬回了自己的凝萃宮。
與此同時，慕容婉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邵青薇，笑了一聲道，“你曾在一本古書上看過怎麼治療天花？故而主動請纓去照顧皇上？”
“是。”邵青薇低頭道。
“何書？”
“嬪妾也不曾記得了，只知道那好像叫什麼記。”
“是嗎？”慕容婉又笑了聲，“你叫什麼名字？”
“嬪妾姓邵名青薇，家父大理石少卿邵康。“
“原來你是邵青薇？”
慕容婉可不止一回聽說過這個邵青薇的名字，聽聞自己那個兒子十分喜這個女人，甚至為了她還故意去寵容姒，給她在宮裡樹敵，好保護這個女人。
當時慕容婉也只是想著皇帝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但因為那個女人，皇帝與容姒才多了更多的相處機會，沒處理她，誰知道今天這女人竟然直接撞了上來，還說什麼她會治天花，呵。
“抬起頭來給我看看。”慕容婉繼續說道。
聞言，邵青薇輕輕抬起頭來。
這種姿色也敢跟她的姒兒相比？甚至連那玉妃一半的風姿都沒有。
“既然你說你會治療天花，木槿。”
“是，太后娘娘。”
“給她紙筆，叫她先將治療法子先寫下來，供太醫院那群人們研究研究。”
“太后娘娘……”邵青薇驚訝道。
聽聞太后一向寵容姒，要是她的法子真的有效，到時候她再安到容姒的頭上，那還有她什麼事情。
見邵青薇急了，慕容婉笑了笑，“怎麼？還怕哀家昧了你的東西？”
“嬪妾不敢。”
“不敢那寫吧。”
聞言邵青薇心中一驚，立刻低下頭來。
沒眼力見的東西！
慕容婉在她低下頭之後，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
要是這方子是真的倒還好，要是假的，這女人這麼喜歡救死扶傷，乾脆送她出宮救那些重症病人去。
慕容婉心中一片冷寂。
這頭容姒剛剛回到宮裡收拾好東西，看見春夏秋冬們一個個都抹著眼淚拉著她的手臂，哭得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她們都覺得這次一去她們家娘娘肯定是去送死的，天花啊，那可不是小病，聽說稍微碰一下得病的人能立刻被感染上，更別說娘娘還需要和皇上同住一個屋簷下了，而且算你染上僥倖好了，也有可能會瞎，甚至是會毀容，不論哪一種情況她們都不想自家娘娘遭遇啊！
越想，春夏秋冬們越傷心。
容姒看見她們哭得自己像是已經離開人世了似的，伸手摸了摸幾個小丫頭的小腦袋瓜，“太后娘娘不是說皇上只是染上了水痘嗎？小的時候我得過了水痘你們忘了？沒事的，去照顧皇上一段時間，沒多久回來了，你們幾個好好守著凝萃宮知道嗎？還有好好照顧我的貓，別老是給它餵食，看看現在都長成什麼樣了，跟個大冬瓜似的。”
“娘娘，哇……”念夏年紀最小，直接哭出了聲來。
大家都傳是天花，太后娘娘非說是水痘，說不定是騙人的，但她們也不敢非議太后娘娘的不是，只能哭，硬是哭著容姒離開了凝萃宮，去了養心殿。
而這一頭太醫院的太醫們看著從邵青薇的手上傳過來的方子，看她寫的什麼芫荽湯、甘草三豆飲等等等，俱都皺著眉頭，捋了捋鬍子，這才告知了太后這些方子好像都是用來治療水痘的，有些連他們都沒想到，確實不錯。
水痘？
太后看了太醫們的回覆，愣了下，隨即冷笑了聲，這女人是將她當猴子耍嗎？
要是皇上真的得了天花，按照她的這些方子，還不得一命嗚呼了。
怎麼這女人根本分不清什麼叫水痘什麼叫天花嗎？
慕容婉猛地一拍桌子。
也是後來容姒才看到了這些邵青薇寫的方子，想著現代好像有些地方的方言確實是將得水痘叫做過（水）花，而邵青薇也極有可能是在只是隨意聽了隔壁鄰居一說是過花，回來隨意百度了下，買了幾包板藍根喝喝，以為古代的天花與現代的過花屬於同一種病症，自信滿滿地過來邀功，而沒先去求證。
畢竟現代好像早已經沒了天花，說是過花基本都是得水痘。
其實說到底還是邵青薇覺得自己來自現代的虛榮心在作祟。
只不過等容姒看到這些方子的時候邵青薇已經不在宮裡了，聽說她去了太后寢宮之後沒了蹤跡，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去了什麼地方。
而等再次見面的時候，容姒才終於明了什麼叫做穿越女的不死性。
只不過此時的容姒已經顧不得什麼邵青薇還有太后了，看著面前這五個哭得沒個中場休息時間的妃子覺得頭大，關鍵人她叫她們別哭了，這些女人一時半會還停不下來，然後啜泣著啜泣著又會覺得悲從中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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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大合奏，抑揚頓挫，有高有低，此起彼伏。
容姒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走著走著，走到了此時穆元修正住著的宮殿裡來了，然後聽到一聲瓷碗摔地的聲音。
“滾，滾，滾！這麼怕朕全都給朕滾出去！朕叫你滾出去你們聽不懂啊！喂一點藥手哆嗦得撒了朕一身，到底是喂朕喝藥，還是喂朕的衣裳喝藥，滾，全都給朕滾！換兩個伶俐的進來！”
一聽穆元修這狂躁的聲音，容姒立刻皺了皺眉頭。
這麼精神抖擻？看來還真不是天花？
等她一推開宮殿的大門，看見裡頭昏暗的嚇人，不僅如此，因為空氣並不流通，氣味都有些奇怪難聞，叫容姒立馬皺緊了眉頭。
因為水痘病人不能見風，容姒一推開門，走了進來，然後隨手將殿門關上。
看著前方，兩個小太監正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著，他們上頭，穆元修是看到什麼東西往他們兩個身上扔，一個小太監的額頭都被飛濺出來的瓷碗劃破了，卻還是只能跪在那裡不敢動彈。
感染上了天花是會死，但要是得罪了皇上他可是能立馬叫自己人頭落地的，太監們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而一看到容姒，穆元修的眼中明顯閃過了一道驚愕，然後他聽見容姒開口吩咐道。
“好了，你們兩個先出去。額頭破了的那個先下去包紮，另一個再去熬藥，順便叫個小宮女進來把這裡打掃一下，皇上這裡有我，下去吧。”
聽了容姒的吩咐，兩個小太監還是不敢動。
“叫你們下去你們沒長耳朵啊！”穆元修好像暴躁得厲害。
“是……是！”
小太監們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整個殿中瞬間安靜了下來，容姒看向坐在床上的穆元修，對方因為發燒臉頰上帶著些不自然的紅，嘴唇乾裂，臉上還有脖子上都冒出了好幾顆紅色的亮晶晶的水泡，果然是水痘嗎？
見容姒不說話，穆元修皺了皺眉，“你怎麼來了？”
“我小時候得過水痘，後來又痊癒了，所以太后娘娘叫我過來照顧你。”
“照顧朕？難道不是過來笑話朕的？”
因著連續兩天都被關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殿中，來見他的不是太醫，是各路太監宮女，什麼人都見不到，不能洗澡，甚至連陽光都不能看到，像是在坐牢一樣，不，坐牢好歹還能見風。
這樣的環境不免叫穆元修脾氣中的惡劣與暴戾全都激發了出來。
“隨你怎麼想。”容姒並不在意，上前兩步稍微將地下的東西收拾了下。
沒等一會，之前跑出去的小太監，立刻端著藥碗又跑了進來。
容姒接了過來，一直走到了穆元修的身邊，舀了一勺，“喝藥。”
“你不怕朕？”
“我為什麼要怕皇上呢？我是皇上的妃子，不管你什麼樣子都一定會護你，好好照顧你的。”容姒皮笑肉不笑道。
“朕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你從來都不喜歡朕，陣不是傻子能感覺的到。”穆元修往後一靠，同樣笑了笑，“朕知道你並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樣愚笨不知事，你知道朕為了青貴人，而故意去寵你，所以你每晚都不會留下我，你也知道朕忌憚你身後將軍府的力量，所以你在宮裡一向肆意，從來不委屈自己，想幹什麼幹什麼，可你知道嗎？朕最討厭你這樣肆意任性，可以什麼都不顧，可以什麼都不理會。母后寵著你依著你，容天浦也隨著你的性子來，入了宮更是誰得罪了你，你能立馬還回去，從不忍氣吞聲，也從不需要忍氣吞聲……”
聽著他這麼說，容姒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
“母後明明知道朕是得了水痘，派你過來是做什麼，還真的想要讓你做皇后不成。”穆元修又笑了聲，“容天浦已死，容飛舟現在還不成氣候，算朕真的將你扶上皇后的位子，你能坐的穩……”
穆元修的話還未說完，容姒瞅準了機會，將藥勺塞進了對方嘴中，手一抬，藥汁送了進去。
“喝藥，廢話這麼多。”
容姒撇了撇嘴。
算你知道又能怎麼樣？
我說以後你會心甘情願地將我送上皇后的位置你信嗎？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容姒面上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
“容姒你到底知不知……”
“再來一口。”
“咳咳咳，你動作不能溫柔點，你是不是個女人？我是你的夫君你忘……”
“還有一口。”
“你再這樣信不信我稟告母後，降你的位份。”
“最後一口。”
“咳，容姒！”
“完了！”
容姒將藥碗倒扣過來，“都喝完了，表現不錯，晚上要繼續保持哦。”
說著容姒預備往外走去。
“容姒……”
“你說的那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做不做皇后也沒那麼所謂，我不忍氣吞聲，僅僅是因為我不想罷了，我哥更不用你來操心了，他說會護著我一定會護著我，所以抱歉以後我還會繼續維持這種你最討厭的任性樣子。”
容姒瞥了他一眼。
這穆元修覺得是從小被先帝與太后管的太嚴，俗稱沒有童年的孩子，長大了成了皇上做什麼事情都要思前想後，忌憚這個忌憚那個，所以看見容姒這樣什麼都不考慮，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來氣。
說白了，他是羨慕她，嫉妒她，又解決不了她，只能放在身邊礙眼。
哎，我還喜歡你這種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以後還會上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