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匯成一線,從斗笠的邊緣滴落,落在破瓦楞積攢的小水坑中,漾開小圈的漣漪。
姬無姜伸手拂了拂前襟的水珠,抬眼看向晏楚流,慢聲道:“晏少主,你我本不是一路人,硬綁上一條船,恐怕過不了江。”
“過不過的了江,艄公說了算。”雨珠沿著劍脊下滑,晏楚流手腕一轉,將那下滑的雨珠震出,瞬間削作兩瓣。
“你要查的東西,我不感興趣,也不想參與。”姬無姜索性敞開說,“憑著十二樓的身份,在靈州找到姬堯光不是難事。今日霍甄已經認出了我,邪教妖女和十二樓少主混在一起的訊息若是坐實了,恐怕對你也相當不利罷。”
“姬姑娘操心的是還真多。”晏楚流低笑,“十二樓要找和善堂堂主姬堯光自然不是難事,可我要找的,卻是你姬無姜的師兄、姬罌的大徒弟姬堯光。況且……姬姑娘既然已經上了晏某的船,下不下的去,你說了不算。”
姬無姜面色微沉。
雖然已經聊到晏楚流知道的事情不少,然而他此時當面將籌碼一張一張亮出,她還是有些吃驚。
姬堯光八年前已離開無命門,身在無命門時更沒有在江湖上露過面,按道理這件事除非內裡知情人,絕不會有旁人知道。可晏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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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善堂堂主,你以為這個位子是那麼好坐的?”似乎看出了姬無姜內心所想,晏楚流揚了揚眉,說道:“覆蓋整個江北勢力的掌門人,手裡握著不知道多少人渴望的人脈錢路,姬堯光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多少人盼著他行差踏錯,哪怕一步,能徹底把他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
“姬無姜,你說要是和善堂知道了他師承無命門,他會怎麼做?”晏楚流的笑容意味深長,“是大義滅親,把你這個邪教妖女交給傅擎蒼,還是承認自己是無命門姬罌傳人,眼睜睜看著多年心血毀於一旦?”
姬無姜噗地一下笑出了聲,笑得晏楚流一臉莫名。
“晏少主。”笑了半天,姬無姜這才開口,“你的訊息來路確實讓我意外,可是,你可曾見過和善堂堂主?”
晏楚流嘴角笑容一滯。
和善堂如今勢力遍及江北,然而崛起也不過三四年而已。這個神秘的和善堂堂主鮮少在江湖露面,和善堂上下均以信令行事,出了極少的幾個心腹香主之外,沒有人知道和善堂堂主姬堯光究竟是何方神聖。
若不是他的消息來源確鑿,晏楚流也不敢輕下論斷。
“是非黑白,有時候光憑一張嘴是不夠的。”姬無姜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晏少主以此要挾,未免太失水準。”
短暫的愣神後,晏楚流低眉輕笑:“是麼?”
姬無姜握了握劍柄,心裡有些沒底。
她當然不會以為,晏楚流會一開始亮出最後的底牌,她能想到的事,晏楚流未必想不到。只是她仍然有些奇怪,姬堯光的事究竟是誰透露給晏楚流的?那個人還知道些什麼?
思索的空檔,晏楚流竟順手收起了軟劍,緩緩道:“姬姑娘若是再聰明一些,可能我真會束手無策。”
“你說什麼?”
“姬姑娘不妨好好想想,這一路你有無數的機會可以逃走,我可曾防過?”
姬無姜瞬間變了臉色。
“要防你也不是什麼難事,封了你的**道即可。姬姑娘以為,在下何來此等自信?”
“你對我做了什麼?!”姬無姜臉色在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不是什麼大事。”晏楚流輕笑,“不知姬姑娘是否聽說過,南疆有一種藥,無色無味,服下之後身體無一絲異樣。但七天後,身體會痛楚不堪,只有再服用此藥才能緩解。長此以往,服用的藥越多,發作的時間越短、痛楚越強,直到再次服用都無法緩解痛楚的時候,會活活痛死。”
“蝕心?!”姬無姜驚叫:“你居然對我下了蝕心!”
“姬姑娘不必驚慌,蝕心並不是什麼無藥可解之毒。你只要和我乖乖到了靈州,找到姬堯光,我自然會給你解藥。”
姬無姜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盯著晏楚流。
這一路,她對入口之物格外小心,要麼單獨進食,必先驗毒,要麼只動晏楚流或曲折葉動過筷子的東西。她想不到晏楚流還能挑在什麼地方下手。
“你確實很謹慎,但面對一個手握解藥的人,如何防得住?”晏楚流成竹在胸。
姬無姜仍有猶疑。
蝕心之毒她也曾有耳聞,無色無味難以發覺,甚至不到發作之時,中毒之人都沒有任何異樣。不過此毒原料稀有,解藥更是珍稀,雖說十二樓財力不俗,但把這兩樣東西浪費在她身上的可能性……
“姬姑娘若不信,大可以試試看。”晏楚流捻了捻手指,道:“算起來,大概還有兩三日會第一次毒發。左右你也是要去靈州的,過了江到靈州,腳程快的話大半天能到。在下本是一番好意,姑娘執意**前去,請便罷。若是毒發難忍,在下會在靈州的如意客棧隨時恭候姑娘。”
姬無姜:“既然如此,告辭。”
言罷,輕身而起,飛速消失在夜幕中。
晏楚流只愣了一瞬,臉上浮起一絲輕快的笑容,甩了甩溼噠噠的袖子,一隻小巧的瓷瓶從他袖中落下,撞在破廟冰冷的石板上,摔得粉碎。
“你若執意如此,去罷。”
只聽一陣低笑,風吹雨散,破廟屋頂上已不見人影。
翌日清晨。
雨停後的天空格外清爽,薄雲幾縷,晨光帶著雨水的涼意,曬在人臉上卻沒有多少熱度。
江面平闊,艄公們撐起一隻又一隻船,吆喝著趕路的行人儘快上船。昨日的大雨似乎阻了不少人的腳程,渡口人群熙攘,十分熱鬧。
姬無姜不知在哪裡弄了一身衣服,臉上貼了兩撇鬍子,帶著斗笠悶頭向前擠,這才趕在前面上了船。
木船不大不小,能容十人左右,姬無姜環視一週,沒見到熟悉的面孔,不由得松了口氣。撿了個角落坐下,壓低斗笠,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昨夜晏楚流那反常的態度和那番話,多多少少在姬無姜心裡留下了疑問。晏楚流最後這麼痛快放她走,算不是蝕心也必定在自己身上下了別的什麼。
但她並不過分擔心,究竟是什麼,等見到師兄,借他那位神醫商大夫看看便能知曉。
不論是奇毒或者別的什麼……
姬無姜無聲咧了咧嘴。
晏楚流,你早晚得還回來!
此時客棧內,喝了藥的曲折葉悠然轉醒,晏楚流也松了口氣。
好在沒有耽擱太長時間。
一轉頭,只見毒娘子阿瑤倚在門邊,笑著問:“晏少主,我們何時出發?”
“姬無姜都走了,你也沒有跟著我們的必要了。”晏楚流直言不諱。
阿瑤咯咯一笑,眼波流轉:“跟著你們自然還能再遇到她,我又何必費工夫自己去尋呢。”
晏楚流抬眸看向她。
阿瑤捻著一縷頭髮,低聲道:“你給她下的東西,旁人可能不知道,但瞞不過我的眼睛。”說著阿瑤深吸了一口氣,笑道:“這股味道也是千金難求的,晏少主真是出手闊綽啊。”
直到日頭升到頭頂,熾熱的豔陽蒸乾了昨日涼爽的水氣,散發出夏日應有的熱氣,姬無姜騎著快馬抵達靈州城。
後背的衣衫被汗水浸溼,姬無姜無心歇腳,一面穿梭在靈州城大街小巷中,一面曲折迴環地超自己的目的地靠近。
好在這一路不曾見到什麼可疑人物,讓她安心不少。
此時的靈州城很是平靜,雖然街頭巷尾還是能聽到不少有關碧璽、武林盟主、無命門、姬罌甚至是自己的訊息,卻未曾見到什麼來勢洶洶的武林俠士。
看來和善堂和她的這層關係,暫時還未被宣揚。
路邊包子鋪熱騰騰的香氣鑽入鼻尖,姬無姜的肚子很不爭氣地響了起來,奔波著大半日,她至今滴米未進。低頭摸了摸餓扁的肚子,姬無姜嘆了口氣。
還不是吃飯的時候,等見到師兄再敲他一頓吧。
說起來有些想念劉媽松鼠魚的味道了,啊,還有粉蒸排骨和灌湯包。
如此想著,姬無姜腳下的步子更快了些。
穿過這些彎彎繞繞的巷子,姬無姜最終在一處精緻的小宅院前站住腳。
院牆內是一片鬱鬱蒼蒼的翠竹林,還有一支火紅的石榴花探出了院牆,蟬鳴聲此起彼伏,伴隨著風穿竹林颯颯的竹葉聲響,格外讓人心安。
姬無姜的嘴角不自覺漾開一絲笑容,她解下斗笠,飛快地縱身越進院牆,輕車熟路地沿著竹林小道,一路奔向院內。
斗笠被她隨手甩在路邊,深吸了口氣,似乎能聞到院裡飄來的點心香味,姬無姜頓時喜形於色,張口喊了起來。
“師兄!師兄我來了!”
“誒,師兄你人呢?”
“師兄!”
……
“姬萬壽!你出不出來!”
話未落音,只聽院內傳來一聲怒喝:“臭丫頭!喊誰姬萬壽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