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瀾庭張燈結綵人頭攢動,高臺上輕歌曼舞,舞姬妖嬈的身姿在輕紗下若隱若現。然而臺下眾人卻目光遊離心不在焉,不少人伸長了脖子超高臺後看去,叫嚷著宋姑娘怎麼還不出來。鴇母堆著一張笑臉左右逢源,嬌聲安撫,一面又催促侍女快去請宋瑤,只恨不得自己代替宋瑤攬下客人錢袋裡白花花的銀子。
這廂熱鬧非凡,一巷之隔的高樓上,緊閉的門窗將這喧囂隔絕在外。
室內一燈如豆,兩條漆黑的影子投在牆壁上,一隻細長的手伸來,將一封信推到對面那人面前。
“父親,請看。”晏楚流嘴角掛著淺薄的笑容,陰影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眼瞳倒映著星星火光,在黑暗中閃爍明滅。
晏岑不動聲色地拆開信,才略掃一眼,面色登時一變,抬眸看向晏楚流,厲聲問道:“這是什麼?!”
“當年參與藏兵閣一案的名單。”晏楚流的聲音波瀾不驚。
晏岑蹙眉,重新仔細查閱名單,尤其看到那幾個極為熟悉的人名後,面色晦暗不明。許久,他放下信箋,鄭重問道:“這份名單,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晏楚流道:“這可是費了千辛萬苦,用和善堂堂主信令才查到的情報,絕不會有假。”
晏岑伸手撫過微微發黃的紙張,低聲道:“若是真的,中原武林半數之人恐怕都脫不了干係。”
“難道父親不覺得,這是個機會麼?”
“機會?”晏岑眯起眼盯著晏楚流,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麼情緒。
“傅擎蒼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坐了快二十年了,風水也該轉一轉了。”
晏岑輕笑:“傅擎蒼武功不俗為人謹慎,在江湖上也頗有威望,武林盟主由他擔任,很是服眾。不過……”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了。”晏楚流接過話頭,輕輕點了點那封信,道:“這封信,足以毀了他窮盡一生建立起的一切。”
晏岑眼裡慢慢浮起喜色,然而卻道:“單憑一張紙證明不了什麼,無憑無據,他大可反咬一口。”
“我既然把名單呈給父親,自然是有完全之策。”晏楚流伸手在名單其中一個名字上輕輕一敲,道:“影衛找到了這個人,並且已帶至靖安城。”
晏岑的目光有一瞬的狂喜,撫掌道:“不愧是吾兒!”
“我人微言輕,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晏楚流並不邀功,道:“父親的夙願能否達成,全看怎麼下這步棋了。”
“這確實是一步好棋。”晏岑慢慢斂去笑容,看向晏楚流的眼裡多了幾分柔和的光芒,他嘆道:“阿衍,你費心了。”
“父親畢生的夙願,卻瞞著我這個做兒子,令我不能及時為父親分憂,如今又這般客氣。要是被旁人知道了,豈不會說孩兒不孝。”晏楚流笑道:“還好這訊息來得及時,能幫上一些忙。”
“我非有意瞞你。”晏岑仔細收好名單,搖頭道:“傅擎蒼樹大根深,在羽翼未豐之前流露出哪怕一絲取而代之的意願,恐怕都難逃滅頂之災。我瞞著你,也是為你好。”
“父親苦心孩兒知道。”
“如今雖穩操勝券,但明日神兵擂只怕還會出現變故。”晏岑又道:“婁鏡蕭大張旗鼓折騰來了大半個武林,絕不是為了區區一個神兵擂。”
“十五年的舊案,想要清算的肯定不止我們。”晏楚流道:“父親若怕橫生枝節,不如,先發制人。”
二人目光交匯,相視一笑。
“我正有此意。”
伴著低沉的話語,窗外琴音驟起,看客們的歡呼聲衝破窗戶的阻隔,湧入屋內。
晏岑心情大好,索性起身行至窗邊,推開一角看向隔壁瀾庭的盛況。宋瑤清麗的歌聲隔空傳來,嬌柔婉轉,彷彿天籟。
他伴著歌聲輕敲窗稜,心裡湧起一絲不知是欣慰還是失落的複雜情感。
自令婉走後,他與這個兒子日漸生疏,如今晏楚流肯把這麼重要的情報交給自己,無非是想借自己的手拉下傅擎蒼。
江湖浸**這些年,這點心思他不會看不穿。
然而他心裡又有一絲寬慰。
這個心思深沉富有手腕的人終究是他血肉至親的兒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即便感情生疏,這份血脈的牽連、為十二樓謀得更高權勢的心思是絕對舍不掉的。
晏岑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而晏楚流看著他晦暗的側臉,慢慢飲了一口茶,眸底盡是暗沉沉的光芒。
這件事清算完了,我們才好清算下一件呢。父親。
屋外的曲聲在抵達一個高點之後戛然而止,伴隨著女子和賓客突然的驚叫聲。
放眼看去,臺下看客們紛紛起身,一臉怒容,竟是有人躍上了高臺。
一身青白的布衣,頭髮仔仔細細地用青布帶子束好,踏著一雙洗的發白的靴子,從頭到腳散發著一股窮酸書生的氣息。
江夢筆看著宋瑤微笑,輕聲喚她:“瑤瑤。”
然而宋瑤的面色卻在那一瞬變得極為難看,一雙杏眸裡滿是驚懼與恨意,她死死攥著袖口,咬牙切齒地低聲道:“江夢筆!”
“嗯,是我。”江夢筆笑得格外開心,道:“我來找你了。”
“你還想怎樣?!”她的雙肩瑟瑟,妙目通紅,厲聲質問。
江夢筆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道:“你忘了?我答應過你,從此你在哪我在哪,再也不會讓你勉強自己去做不願做的事。”
“瘋子!”宋瑤怒罵。
臺下看客也紛紛叫嚷起來:“這是哪來的登徒子,沒看宋瑤姑娘不願見你麼!還不快滾!”
江夢筆沒有溫度的目光掃向臺下眾人,又轉頭柔聲對宋瑤說:“我知道你在瀾庭過得並不開心,這樣賣唱獻藝並非你所願。”
“我淪落到如此境地,你以為是拜誰所賜?!”宋瑤渾身發抖。
江夢筆不以為意,“礙事的東西,殺掉好了。”一語畢,眼裡兇光乍現,只見他一抬手,無數毒針從袖底飛出,射向臺下眾人!
慘叫聲四起,看客們紛紛抱頭逃竄,宋瑤駭然出聲:“江夢筆你住手!”
此時姬無姜與姬堯光正在人群中,江夢筆甫一出手,姬堯光毫不猶豫地拔劍出鞘,將姬無姜護在身後,劍光驟起,將襲來的毒針一一擊落。
高臺上的江夢筆一眼看見了他們二人,嘴角微微一咧,轉身朝他們掠去。
判官筆出手,以極其凌厲的去勢刺向二人。姬堯光右腳邁開半步,雙手持劍凌空一擋,穩穩接下了這一擊。
銀白的判官筆抵在劍身上,再近不了分毫。
江夢筆一擊不中,轉瞬收手,退至三步外站定,笑著看向他們,道:“是你們。”
姬堯光持劍而立,冷聲道:“閣下好功夫,然而在此大鬧瀾庭傷及無辜,臺上那位姑娘怕是也不會開心吧。”
江夢筆看了驚駭萬分的宋瑤一眼,又看向姬堯光,道:“之前酒樓見你們覺得不是俗人,如今一看,果然是高手。”
“神兵擂下群英雲集,高手二字,實不敢當。”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江夢筆低笑,“若不能酣暢一戰,真覺辜負。”
話未落音,他的眼裡迸發出狂熱的神采,持筆再次襲來!
姬堯光把姬無姜向後推開了些,道了句小心便提劍迎上。
姬無姜握了握袖底的劍柄,卻終究沒有出手。
即便為了行事方便換了身利落的勁裝,但面上依舊是易容後的模樣,她的劍術不如姬堯光千變萬化可瞞天過海,一出手必暴露身份。
她輕輕嘖了一聲,只得乖乖後退了幾步,一雙眼緊盯姬堯光與江夢筆的動向。
江夢筆的判官筆法正如其人,乖張狠戾,手法極快。每一點、一刺、一挑都不留任何間隙,攻勢兇猛凌厲。
姬堯光全身心應對,既要化解他的招式尋隙反擊,又要變幻劍招以防被看穿來路。
二人纏鬥一處,身法快得幾乎要在虛空中留下殘影。
轉眼已過五十招,攻守相當,勝負難分。
江夢筆的目光卻突然瞥向了姬無姜,只見他巧妙地借用招式與姬堯光交換了位置,又借一擊之力把姬堯光震退了幾步。在他疾步後退之時,驀然轉身直撲姬無姜而去!
“姑娘這麼孤零零在一旁觀戰,豈不無趣!”江夢筆高聲道,滿身殺氣,“他武功不俗,想必你也不會讓我失望罷!”
“師妹!”姬堯光驚呼,驀然追去。
然而江夢筆身形極快,他本與他差了三四步的距離,這一擊,是無論如何也攔不下了。
撲面而來的殺氣讓姬無姜本能地握住了袖劍,手心沁出汗珠,她睜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江夢筆。
劍不能出鞘。
心下微沉,她鬆開劍柄,暗自運氣於掌。
無路可退,只能迎戰。
神經極度的緊繃讓她淡去了喧譁的人群,淡去了色彩繁多的鬧市,甚至淡去了姬堯光的呼喊,唯有江夢筆面上肆意瘋狂的笑容和那一柄銀光閃爍的判官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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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裡突然湧起一股陌生的力量,那一瞬,江夢筆極快的身形在她眼中突然慢了下去,彷彿被拉長的慢動作。抬臂、轉腕、甚至是判官筆刺來的每一點距離都清晰可見。
姬無姜不再猶疑,扭頭避開那一擊的方向,手掌切向江夢筆的手腕。一掌落實後,又沿著手臂向內一翻,直接拍在了江夢筆的肩頭!
洶湧的內力迸出,瞬間將江夢筆拍飛出去!
這一擊太快,快到姬堯光面上的神色都還是驚懼與擔憂,而江夢筆已從他身側飛過,直接撞在了瀾庭外圍的圍牆上,一聲悶哼,倒地不起。(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