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屋子還在，只是破舊得不成樣了，齊腰的木門被風吹得咯吱咯吱的想，搖搖欲墜的模樣；門口
的一顆榆錢現在也長得老高，枝條伸進了院子。
推開門，院子裡長滿了雜草，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以前的甜水井已經看不見在哪兒了，各種動物倒是不少，隨著他咯吱一聲推門，飛得飛，跑的跑。
屋頂上空空的，曾經花了大價錢買來的磚瓦，現在也不知所蹤，應該是成了山下村民屋子的一部分了吧。
傢俱早就不見了，估計是隨屋頂一起消失的。
天闕子沒有進去，只是在門前看了一圈，本以為熟悉的地方陌生得可怕，現在他都已經想不起自己是在穿上第一雙新鞋的了，只記得那婦人慈愛的笑臉。
再往山上去，繞過一片野葡萄叢，後面有兩個墳包，因為多年沒有人來祭拜過，早就已經淹沒在了野草叢裡。
還好天闕子早有準備，找出了火石，點燃了那枯黃的野草，獨自站到了較高的地方。
一陣噼裡啪啦野草燃燒的聲音後，面前只剩下黑黑的一片灰燼，沒一會兒就被風吹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在一片短短的枯黃的草根中，兩座小小的墳包是那麼顯眼，天闕子看著那兩座並排的墳包，看著上面留下的孝子名字，心裡莫名的覺得好笑。
這村子裡的人竟然都以為他就是這兩人的孩子，請了石匠刻上了這樣的字眼。
不過他也不在乎，親生父母的模樣他都已經忘記了，就把名字刻在這墳包上也沒什麼。
天闕子把從鎮上買來的香蠟紙燭放在了兩個墳包前，恭恭敬敬的在墳前磕了幾個頭，這麼些年的養育之恩，也值這麼幾個頭。
磕完頭後天闕子往深林裡走去，和記憶中沒什麼兩樣，只是山上的樹好像大了一點，腐朽的也不是一顆兩顆。
山背後長了一片蛇果，紅豔豔的煞是好看，可能因為比較偏僻的緣故，所以還沒被人發現。
天闕子採了一顆，酸酸甜甜的，農家的孩子都是拿這個當零嘴吃得，還有一種花，紅紅的，可以摘下來吸裡面的花蜜，叫什麼名字他記不住了，只是那種味道一直都記著，比京都許多鋪子裡的蜜糖水還好吃。
路程好像有些忘記了，可能是因為樹木越長越多的緣故，越往裡走樹葉就越繁茂，黑壓壓的有種遮天蔽日的感覺。
天闕子很久沒有這麼隨心所欲的走過了，京都裡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根本不能讓他這麼毫無顧忌的隨便想往哪走就往哪兒走。
五門上風景雖然不錯，可是從山腳到山頂階級分明，若是去了山腳，又會讓一堆人戰戰兢兢擔心不已了。
天闕子一直順著山走，其實他想翻過這座山，看看能不能找到嘛模糊記憶裡的村子，然後去看一看，把自己送人之後，那家人的生活有沒有好一些。
如果可能，他還想問一問那一家人，問什麼就是自己？不是哥哥姐姐，不是弟弟妹妹，就只能是自己？
天闕子倒不是心存怨氣，只是萬事都有一個原因，所有的選擇都不可能是沒有原因的，從小時候起，這個選擇的原因就一直是他心裡最掛念的事。
可惜幼時的記憶好像有點不靠譜，天闕子足足走了四五個時辰，不僅沒能翻過這座山，就連路都看不真切。
坐在軟軟的草坪上，看著不知何處是盡頭的山路，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銘縣裡那些人怕是已經查到自己的過往了吧，那些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估計現在正在絞盡腦汁的想，曾經到底什麼時候得罪了這麼一個貴人。
天闕子很清楚，他往山裡面一直走，其實不僅僅是想翻過山去看看，更多的是不願意看見那些人現在的處境，不是因為同情或者可憐，和天闕子這一路都在裝傻的原因一模一樣。
他害怕欠下人情。更確切的來說，他害怕承擔。
這個和他這麼多年的處境有關，即便是現在成為了五門的少主，有了聲名顯赫的身份，他也不敢輕易的欠下人情。
他害怕，自己還不起，也沒人願意幫他還。那些高門大戶的手段他太清楚了，他們的付出絕對不可能是平白無故的。
一旦你接受了他們給的，可是又拿不出他們想要的，更重要的是等你沒有庇護的時候，那下場讓人不寒而慄。
所以天闕子一直在裝傻，他想得很簡單，如果他看見了那些人遭殃，那麼想要裝傻都裝不過去了。
可是如果他沒看見，那一切都簡單多了……
天闕子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哧哧的笑，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張狂，樹林裡的鳥都被驚得飛了起來，撲哧撲哧的聲音到處都是。
天闕子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錯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了，他現在是五門少主，和皇子公主們平起平坐的存在！
那些人為他做事是他們的福分！
只要那老頭死了，整個五門都是他的！哪裡還需要看什麼人的眼色！
天闕子越來越期許坐上老頭那個位置，只要入住了那個白石殿，他就能和天下最尊貴的人平起平坐了。
或許森林真的有通透思緒的作用，這些天闕子好幾個月都沒有想明白的事，這麼短短的竟然就想通了。
想通這些，天闕子也不再畏手畏腳，從山上原路返回，速度比來時快了許多，他可是要看那些人知道他身份時的表情的！
這麼想著，天闕子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嘴角也帶起了笑容，等處理完這邊的事後，自己就光明正大的找去那個村子。
看一看，當那人知道自己這個棄子現在這般飛黃騰達是如何捶胸頓足的。
到時候我不會管你們的，我要看著你們跪在地上求我原諒。
天闕子惡毒的想。
天闕子到銘縣的時候剛好是中午，集市上也依舊熱鬧，坐在三教九流都有的茶樓裡，點一壺茶，不用一炷香的時間，他就能知道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
有張家的畜生咬人了，黃家老太爺娶了第十三房小姨太了，王家母老虎大街上暴打王家老爺啦……
天闕子聽了一刻鍾，仍然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事。
都是聰明人啊。
沒有見到自己，誰會那麼傻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可是自己身為五門少主，自然必須有寬闊的胸襟和度量。
難道真的要那麼直白的告訴那些人，自己想要把當年凌辱過自己的人都殺了？！
天闕子還沒有學會笑面殺人，或者不驕不躁別有含義的說話藝術。
正當天闕子猶豫時，幾個護衛走了上來，報上了自家的名號，原來是武寧節度使孫家的人。
仔細想了想，好像孫家的小孫子生下來就貴中帶死運，雖然不重，但還是擔心什麼時候就犯了那死運，不是聽說誰家的小孩子，摔倒一跤後就再也沒能爬起來嗎？
天闕子略微驚訝的挑了挑眉，不誇張，也不做作，將一個完全不知情的人詮釋得恰到好處，演戲就要演完整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前些日子在路途中碰到了大人，本該上前問候，可又擔心打擾了大人遊歷的心情，故而沒能上前。”
“我家老爺讓我們一路南下，去湖州尋一些上好的太湖石，沒想到竟然和大人同了路，這下看大人在此喝茶，就想著過來叨擾幾句，還請大人莫要怪罪。”
侍衛頭子是個中年人，看起來滿臉嚴肅，沒想到竟然說得出這種話來，倒是天闕子小瞧了他。
天闕子拱拱手，滿臉義正言辭:“我一人出門在外，本想著一路肯定會瑣事不斷，沒想到竟然平安至此，想必肯定是幾位的功勞，我沒能酬謝諸位已經慚愧，可千萬不要再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話了。”
天闕子對於自己的面部肌肉控制得十分不錯，整個慚愧又驚喜的表情被他表現得淋漓盡致，可能從小是看人臉色生活的，天闕子對這方面是非常的熟稔了。
果然那幾個侍衛急忙聲稱不敢，嘴角卻是微微拉扯開笑意，這麼一個和自家老爺平起平坐的大人物竟然和自己說什麼慚愧之類的話，這輩子怕是也只有這麼一遭了吧。
“在這銘縣有一家酒樓的飯菜不錯，不如我請諸位吃頓便飯？”
茶樓不適合這麼多滿臉嚴肅的人坐在一起，就這麼幾句話的時間，已經有不少人側目竊竊私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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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頭子忙說不敢，卻是沒有推辭，其他幾位侍衛也是精神一振，和五門少主一起吃過飯這種事足夠他們在子孫面前吹噓一輩子了。
天闕子和侍衛頭子說著話，兩人交談甚歡，而他也裝作沒看見那幾個站在街邊小攤上的熟悉身影。
“頭，那五門少主真的沒有責備他們！還請他們去酒樓吃了飯！要不然咱們也去說吧……”
銘縣一家客棧裡，一個有點矮小的男人急切的說道。
坐在案桌後面的大漢瞪了他一眼:“說什麼？難道說我們也是去找太湖石的？那禿子，真是忒不要臉了，這種話他都能面不改色的說出來！”
大漢重重得在桌上敲了一下，看上去十分生氣。
矮小的男人摸了摸頭，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說也是去找太湖石的：“頭，咱們就說是去福建找南珠的唄……”
大漢無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自己這一路怎麼就帶了這麼一個蠢貨出來？
“第一個這麼做的人是聰明人，第二個這麼做的就是蠢貨了！而且咱爺什麼東西沒見過，還需要特意去福建找南珠？！宮裡面送出來的東珠都是一箱一箱的，你當真以為那少主是個蠢貨？！”
說實話，天闕子對什麼南珠東珠根本分不清楚，以前沒這個機會，後來五門不缺這些東西，但是他整天埋頭苦學，身上的東西都是侍從安排的，也沒機會得知到底是南珠貴重，還是東珠貴重。
第二天，親王府的侍從據說去海島尋沉香木，沒想到竟然也遇到了天闕子，和天闕子相談甚歡。
大漢聽到了這個訊息，整個人都凌亂了，去海島尋沉香木要經過這兒？！那是什麼海島啊！
這鬼話那少主都相信了，難道真的是個傻得？那矮小男人在大漢面前傲氣十足的走過來走過去，臉上的表情充分的表達了他對大漢的不屑以及自己的委屈。
看吧，這樣的胡話那少主都相信了，自己說得笑南珠的事可比這個強多了！這下要是再去豈不是更是傻蛋中的傻蛋了。
晃悠了三圈後，矮小男人終於不晃了，無他，被那大漢惱羞成怒後狠揍了一頓，現在估計連他爹孃都認不出來了。
觀看了一天，那大漢算是明白了，這五門少主是心照不宣啊，已經這麼明顯的事如果還真的摸不清楚，那已經不是一般二般的傻了，身為五門的少主，怎麼可能會這麼傻？！
五門那個老頭子看上去賊精賊精的，眼神也挺好使的，不可能選一個傻蛋當繼承人的。
這兩天找各種藉口去偶遇天闕子的人越來越多，大漢也更是懶得想理由，索性混在那些人中間，連理由都沒有編就混過去了。
那矮小男人青著一隻眼睛整天對外唸叨，當初他是如何堅決的勸說頭聽從他的建議，可是頭非但不聽，反而把他揍得爹孃都認不出來了。
可是現在還不是要按照他曾經說的方法去做，只是可惜啦，那麼多人，五門少主根本就記不過來，誰知道他們是哪根蔥啊……
實在是慚愧啊，王爺吩咐的任務竟然沒有完成，這次回去真是對不住……
“你丫這麼厲害你怎麼不去當老大呢？！整天在背後嘰嘰歪歪，有事跑得比兔子還快，看著哪裡還像個男人！”
那個狂熱粉絲一上來就開始人生攻擊，矮小男人當然不依了，士可殺不可辱啊！
矮小男人開始反攻，從上到下對那狂熱粉絲評頭論足，語言上很快佔了上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