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裡將來真的能成為……成為……那個詞叫什麼來著？”
“東亞。”
“對，東亞，這個小小的上海縣，將來真的能成為東亞第一大都會？”
朱瞻基望著眼前這個坑坑窪窪，連瓦房都沒有幾間的地方，深感懷疑。
“殿下，咱們應該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待世界。”狄陽不遺餘力的，逮到機會就給這位未來的宣德皇帝灌輸全球化的理念。
“殿下您想，咱們大明第一大強國，國力之強遠邁漢唐。”
朱瞻基畢竟是厚道人，不好意思把自己吹的太過：“遠邁漢唐不好說，但如今普天之下自然唯我大明獨尊。”
朱瞻基的話是有道理的，如今的大明朝在整個世界上的影響力，是歷朝歷代種最為強大的。隨著鄭和幾次下西洋，途徑的大大小小一百多個國家，無不臣服在大明的強盛之下。
數百年後的清朝皇族，見了黑皮膚的非洲人還以為是厲鬼，殊不知在此時，黑叔叔已經以大明的屬國自居了。
“著啊，殿下您再想想，我大明不論是與朝鮮、日本、琉球、暹羅，還是萬萬裡之外的木骨都束來往，所依靠的無不是航運，而遠渡重洋所需的寶船，無不是出自長江沿岸的寶船廠。”
“我大明所需的奇珍異獸、香料寶石，外藩所需的絲綢瓷器，也大多經由上海出入境，再沿著長江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上海這個地方處於一個黃金節點之上，背靠著的是東南，這裡產出的外藩們孜孜以求的瓷器、布匹、絲綢、乃至字畫、筆墨紙硯等等。”
“面向的是與我明有著定期往來的上百個藩國，他們帶來的奇珍異寶，和各種原材料也是東南各地所急需的。”
“假設我們給予上海縣某種政策，在這裡設立貿易中轉站，倉儲中心，造船業中心，鼓勵國內外各種商行在這裡設立分行或者總行，在這裡設立交易所，大宗貨物在此交易官府給予某種優惠等等。”
“那麼憑藉上海得天得厚的位置，只要經營得當，那麼十年、二十年以後，我向殿下構思過的，那個恢弘的大上海，就將出現在世人面前。”
朱瞻基想著狄陽的話，好一會才說道：“那這裡豈不是成了大市場了？朝廷歷來以文教治國，鼓勵世人經商逐利，怕是不太好吧。”
狄陽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萬事，又有哪一件能夠離開這個‘利’字？人分士農工商，但國家只重視士，且養士之費獨取之農。”
“然而即便是十個農夫養一個士大夫，也需要農夫春夏秋冬，一日不聽的勞作，就是這樣，在很多時候仍然力不從心。一有水旱蝗災，農夫也根本沒有任何抵抗能力，朝廷賑濟稍稍遲些的話，這些農夫除了餓死就是造反，別無他途。”
“是，殿下可能要說，國朝已經將稅率降低到三十稅一，並且保證永不加賦。好，即便這個政策真的能一以貫之，不折不扣的落實下去，那麼國家的稅收也只能保持朝廷正常的運轉，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而朝廷一旦需要用兵，一旦有興修水利或者維修邊牆這樣的大工程，那麼這個脆弱的平衡就會被打破，朝廷很快就會入不敷出。”
前不久永樂北伐，造成了朝廷財政的極端窘迫，甚至需要皇太子皇太孫連番難下籌糧的景象，讓朱瞻基還記憶猶新。
他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麼如今正值盛世，皇帝是千年難遇的聖君，大臣們也都是賢德之人，為什麼朝廷一有大動作，財政還會吃緊。
有好多人說，只要皇帝不折騰，那麼就天下太平無事，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觀念，對，但也不對。難道聖人口中的盛世，就是不折騰？就是無為而治？就是平平淡淡得過且過？
那這還有什麼意思？如果這就是盛世，那至少不是我朱瞻基想要的盛世。
“為什麼呢？”
“因為農民的產出實在過於低效了，根本無法撐起一個偉大君主心中的抱負。”
“難道商人就可以？”
“確切的說，士農工商缺一不可。朝廷如今只重視士農，不重視工商。但實際上，都不需要什麼驚天動地的革新，不需要與朝廷中的守舊派殊死搏鬥，只需要某些政策上的傾斜，甚至連傾斜都不需要，只需要朝廷不過分的干預，那麼要不了多長時間，工商業創造的稅收，將會持平，甚至超過農民貢獻的稅收。”
朱瞻基神色一亮，頗為意動，但是想到朝中那些德高望重，飽讀詩書的正人君子們，不免又有些黯然：“你不在朝中，不知道那些老大臣如何的因循守舊，怕是無論如何不會鼓勵工商的。”
狄陽望著遠處的黃浦江，後世站在這裡，可以很輕易的看到對面令人痴迷的天際線。
“他們會反對，只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吃到蛋糕罷了。”
……
在聽到小道消息，知道太孫殿下是狄陽的小舅子後，上海縣丞顧同光，對狄陽那叫一個殷勤備至，幾乎快以家僕自居了。
某一個夏日的午後，顧同光推開狄陽的房門，一臉媚笑的說道：“外頭有一個蘇州府來的商人，叫做王永貴，說是先生在金陵的舊識，想要見您一面。”
“王員外？他怎麼來了？快請快請。”
過不多時，這王永貴和顧同光一塊進來了，這兩個大胖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生出英雄惜英雄的感覺，這年頭想要找一個噸位相當的人，可真是太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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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以後，看到裡面的狄陽，剛才還和顧同光談笑風生的王永貴，連忙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上前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的磕了一個響頭：“草民王永貴，替松江府幾十萬父老，拜謝恩公！”
這身手之敏捷，態度之誠懇，讓一旁的顧同光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說你不是蘇州府來的麼，怎麼還代表上了松江府的父老。
這根本不搭嘎啊。
不過顧同光捏了捏袖子裡的銀票，還是決定不拆臺的好。
“是啊，狄先生，這位王員外聽說您和殿下冒著烈日出去考察民情以後，感動不已，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怎麼也不肯進屋，堅持要在烈日下等著您老人家回來，這一站就是站了近兩個時辰，下官是怎麼勸都勸不住。”
“那真是太感人了。”狄陽抹了抹不存在眼角的眼淚：“可是今天是陰天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