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桑落格怎麼樣了?”
“還臥病不起。”
小喇嘛推開門扉,駐足朝裡頭看了一會兒,裡頭羅桑落格正躺在床上,薄薄的被褥披在他的身上,只攏起薄薄的厚度。
自那一日起,他的情況愈發不好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羅桑落格的情況似乎是同那些燃燒的蠟燭有關係。
那些殿前供奉的蠟燭被擺放到那女人的房裡之後,便一直在持續燃燒,已經在緩慢地漸漸快要燃燒完了。
但是在此之前,即便在他來到了的這三年,它們雖然確實在燃燒,但是燈油半點不減,依舊是那些半長不短的模樣,是以聯想到羅桑落格的情況,他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死亡是每一個人都必然經歷的事情,但是對於他這個凡俗弟子來說,依舊無法將生死置於度外。
其他的小喇嘛們每一日忙完早課之後便會跪坐在羅桑的房門之外相聚,或是誦經或是辯論,有時候甚至是無聊的發怔,但是他們臉上並無多少哀慟之色。
“他會死。”
蘇翎餘回正在收拾東西,聞言紛紛轉身過來,相視一眼。
“你過來罷。”程清河半躺在榻上,懷裡還抱著孩子,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她便已經端坐起來了。
小喇嘛在她身前蹲下來,環顧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燭火,這些紅色的蠟已經快要接近燃燒殆盡,芯子周圍盛著一圈無色的液體,大多再過幾個日子,它們便會消失不見了。
他抬頭看著這個溫柔的女人,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
“他真的會死。”他俯首埋在她的膝蓋上,壓抑著哽咽,上氣不接下氣。
大滴大滴的眼淚浸溼了她的裙子,程清河低頭看著,目光溫和無比,似乎是被他的模樣感染,又多了幾分悲慼之色,於是抬手摸了摸他光光的腦袋。
“我去看看他。”她站了起來。
她裙帶翩飛,懷裡抱著熟睡的嬰孩,容色沉靜如水,在羅桑落格門前守著的喇嘛們見她來了,紛紛正襟危坐,口裡異口同聲地念著什麼,將雙手合併在地上,接著又垂下腦袋貼著手背。
她便在一眾伏趴的陣仗之中走近,徑直輕輕推開了羅桑落格的房門。
氣若游絲的呼吸聲起伏,她坐在床邊,似乎是發覺了什麼,羅桑睜開了眼睛。
不知怎麼的,那羅桑一看見她就要紅了眼眶,這一次也絲毫不例外。
程清河對著他微微一笑,接著將孩子送到他的枕邊,才出生沒有幾天,她便褪去了紅彤彤的顏色,變得白胖可愛起來。
像是睡得不太踏實,她閉著眼睛動了動腳,又揮了揮蓮藕般的小拳頭。
羅桑落格沉默地看著她的動作,接著便彷彿來了生氣,晦澀的目光裡有了神采,掙扎地想要坐起來。
站在門外的小喇嘛臉上的淚都還沒擦乾淨,知會他的意圖,連忙搶著跑進來將他扶著,用枕頭墊著他的身後。
羅桑落格松了一口氣,看了看程清河,又看了看手旁的孩子,問了一句話。
“他說她可還未取名?”
“未曾。”
“不介意的話,羅桑落格可否為她贈個小名?”
程清河在二人期待的臉上轉了轉,溫溫和和地點了一個頭。
羅桑落格露出欣慰的表情,點點頭對著小喇嘛。
“晉美,在我們的語言之中是無畏的意思。”
“晉美,好。”
見得清河首肯,羅桑彷彿了了最後一個心願,也抽去了最後一縷氣息。
小喇嘛看著,忍不住上前擁抱了一下他。
羅桑乾枯的手指凝滯了片刻,接著拍了拍他的背,身體漸漸沉了下去。
“那處的燭光已經滅了。”餘回快速趕來。
程清河看過去,回頭慢慢將他落在身側的形容枯槁的手掌捏在手心。
他被放在枕頭上,嘴微微仰天張著,魂歸天外。
山下的桃花稀稀落落,在片刻之間散了個乾淨,不久之後,連落在地上的殘花也湮滅成灰了。
老頭兒杵著鋤頭,鋤頭的另一端還埋在泥土之中,他看著這轉瞬即逝的變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一把將鋤頭拉了出來。
涼風吹得龍鼎山上草屑翻飛,老頭兒扛著,吹著不成句的調子,揹著日光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斑駁光影之中。
羅桑落格圓寂了,活佛回到了天上,一把火燒了乾淨之後,一個個喇嘛們收拾收拾,揹著行囊一同毫無留戀地離開了龍鼎山。
他們不知道去哪,但是只要一直在走,便一定能找到停留之地。在有生之年,他們會等著他轉世回來。
不過一日,龍鼎山上便人去樓空,如今是真的寂寂無聲了,平地令人感覺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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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還有一個小喇嘛留下來了,一大早便拿著掃把掃著地面上的碎屑塵土。
“我們要回去了。”程清河抱著糰子一般的嬰兒走過:“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回去?”
山裡風大,夏日的熱風到了這裡也帶上了幾分涼爽的意味,直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她連忙用僧衣將小糯米糰子捂嚴實了。
風吹得她白髮翻飛,像是要乘風歸去,宛若仙人。
小喇嘛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
“羅桑落格在這裡,不歸宮也需要人打理。”他輕聲說道,語氣卻是十分堅定。
“既然你心意已定,我便不再勉強了。保重。”
她頷首,小喇嘛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再一次行了一個佛禮,即便她看不見。
“你還未正經給她取個名字。”蘇翎尾隨。
“就叫晉美罷,再取個小名。”
她的意思便是大名便這般定了,羅桑落格的情意她記在心中,既然上天選擇讓她在這處誕下她,定然是同他有緣,要不是羅桑,她們母女二人不會如此平安喜樂。
他,當得起。
一年之後……
風雲際會,龍虎山因為大創,原本三年一大選的收繼大典,被大大縮短成了兩年。
龍虎山缺人,並且是十分之缺,若是長久下去,怕是後繼無人了!
但是與往年不同,想要成為龍虎山的弟子,身份只能是非四大家族之人,但凡被發現是出身四大家族亦或是他們的旁支,一概打出龍虎山。
往屆向來是四大家族佔了大頭,散修壓根毫無機會,往往為著唯一的一二個名額爭搶得頭破血流,但是如今這麼一來,無根飄零的散修們有了無數的機會,四大家族不甘心,定是要為龍虎山使上幾個絆子的。
然而龍虎山雖然不比以前,但是在蘇翎的掌派之下,越發猶如一柄出竅的寶劍,鋒利異常,即便去收繼大典的路上困難重重,來參加的散修們依舊趨之若鶩。
“識相的,趕緊將藏寶圖拿出來,我或許還能給你留一個全屍。”一個短矮的道修將另一個瑟瑟發抖的女修堵在山洞之中,發出桀桀怪笑聲。
“孔老道,休要無禮,你要是敢,敢對我怎麼樣,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
“哼,你父親又是個什麼東西?!”
女修見他毫無畏懼,不由雙腿發軟,早知道孔老道這人陰險狡詐,如一條瘋狗一般,只要被他看中了,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會放過你!
她便是在龍虎山下的一處旅店被盯上的!
至於藏寶圖,藏寶圖在一年之前還被喚作無當典籍,那時候還未翻譯過來,一直被收藏在龍虎山,後來不知被誰翻譯出來了,便有一部分流入了黑市。
不少人因為這些無當典籍去偷,去搶,不惜花大價錢去買。只是慢慢地,有人發現了這些書籍之中藏著的秘密。
流露出去的,最開始是其中一部典籍,不過薄薄的一層,裡頭記載了密密麻麻的奇異的丹方,譬如令人青春永駐的不老丹方駐顏丹,又譬如能夠燃燒數百年功力只求雷霆一擊的雷霆丹……諸如此類多不勝數。
大多丹方因為有些丹藥早已經在極真界絕跡,是以即便有丹方,卻也無法煉製,有一些雖然丹藥也有,但是煉藥師品級不夠,也無法成丹。
這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典籍,卻偏偏被人發現了其中的玄奧之處,因為,在字裡行間,記載有萬年之前丹王的居住之地的環境。
循著這些獨特的蛛絲馬跡,再一查古書,擁有此書之人竟然真的得到了丹王的洞府與傳承。
無當典籍,便成了極真界人人口中的藏寶圖。
但是否每一部皆是藏寶圖還有待考據,然而即便僅僅是有這樣一個可能,都能讓人瘋狂如斯。
“你若是不放過我,那我便同你想要的東西全部付之一炬!”女修咬了咬牙,發狠道。
若是她死了,他也別要到想要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小丫頭還挺有脾性,哼,要是幾年前,老夫定當要讓你嚐嚐削骨剝皮之痛,這一次便算了,讓你死個痛快!”孔老道的鬍鬚翹了翹,嘴角露出一抹陰冷的笑意來,又朝她走近了幾步。
那女修心中大駭,連忙祭出一個火球,將那典籍投入火裡燒了。
孔老道連忙伸手去奪,便被外頭的一聲慘烈的尖叫聲吸引去了注意力。
就在他二人閃神的瞬間,那“藏寶圖”便化成了灰燼。
女修見唯一保命的東西沒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她本意是想要嚇嚇他,沒有想到它真的一下子便被她燒沒了!
“我,我……”
孔老道回頭冷冷地注視著她,拔出劍一把刺入了她的丹田,接著狠力一攪。
劇烈的疼痛蔓延到全身,她大張著嘴,連一句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倒在了地上,清秀的臉,死不瞑目。
血,漸漸瀰漫了一地。外頭有人似乎聽見了這一處的動靜,紛紛忍不住發出驚恐的驚叫聲來。
“真是不知好歹!”孔老道淬了一口,再也不搭理這爛賤貨,抬步走了出去。
他身體雖然依舊很小,但正是這小小的身子,讓他將人性之中的卑劣與殘忍毫不掩飾地發揮得淋漓盡致,在這極真界,再也無一人敢正大光明地同他對上!
“剛剛怎麼了?!”他走出來,對著散落在一旁的道修問道。
要不是這些人誤了他的大事,他又怎麼會又錯失一個絕佳的傳承?!
站在兩旁的人,分別是一對年輕的道侶、一個胖乎乎的中年道修,接著是一個滿頭白發的女修、還有一個面容嚴肅的年輕男修。
“怎麼了?方才出了什麼事?要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便將你們都殺了!”
“方才,方才我們發現有一個道修正在殺害一對母女,我們還未來得及阻止,那道修便自爆了!”說話的是那對年輕道侶之中的女修,她張得小家碧玉,說話也是細聲細氣。
“自爆便自爆便是,老夫見你們二人眉眼狹窄,怕是個不詳之人,何況離老夫這般近,他日定然阻我道路,不如今日,我便殺了你罷!”孔老道冷冷地說道。
什,什麼?年輕夫婦紛紛睜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但是下一秒,他們便反應了過來,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一言不合便要殺人的人!
他們怎麼地遇上了這個煞星!
男女剛剛提劍,刀光劍影便已經逼近眼前了,快,好快!
殺他們簡直毫無難度,就在孔道的兩柄小小飛劍即將刺入二人脖子的時候,斜刺裡又挑過來一柄劍,將他的小飛劍撞了開去。
小飛劍落在了地上,瞬間失了真氣,變得黯淡無光。
“哼,何處來的小賊,竟然敢?!”
白髮女人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接著看向剩餘的人,清冷地問道:“還不走?”
走?當然要走!
那夫妻二人剛剛撿回一條命,當然是惜命得很,當下也就顧不得道修的儀態了,總歸早早地脫開這煞星的附近才好。
然而其他二人,只是站得遠了一些,卻是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的。
“他們方才沒有說完,那人自爆了之後,卻似乎還未死,只是變成了血肉模糊看不清人樣的一團,他接觸到那母女,便將她們吸入了身體之中,他便越發大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