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紛紛瞪大了眼睛。
“小心。”蘇翎反手去撈，衣角錯過他的手指，人早早衣翩翻飛，已經不見人影了。
“他掉下去了？”程清河辨認著風聲。
“下去了。”餘回簡單地說了一句，這麼今天這般巧，剛好出來遊玩一趟，便遇上了人自殺？對方還是個喇嘛。
蘇翎兀自探出腦袋看向懸崖之下，只見下頭空空落落的樹林與河流，卻是什麼人影也看不見。
“應該是被河流沖走了罷！”他淡淡道，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方才淡淡笑道：“說不定是哪個小喇嘛練功練得走火入魔，魔怔了才失足落下山崖。”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向這裡的人知會一聲。”
蘇翎看著下頭剛要回頭，迎面便揮來一道尖利的爪子，爪子又長又尖，若是被它抓著了，定要被颳去幾片肉去！
他腳下微動，重心稍稍下移，當頭一掌朝它的腦門掃了過去。
那一掌運足了真氣，隱隱看著便散發著騰騰的罡氣，看來蘇翎顯然是想要給那廝一個深刻的教訓了！
那廝身體異常柔軟，但是顯然去勢已然來之不及，它瞪圓了的瞳孔看見掌風漸漸靠近，劽出了森森的尖牙。
那一小口尖牙，滲人得很。
“手下留情！”
在餘回出聲的同時，蘇翎已經收了力道，一把將那鬼鬼祟祟的老狐狸的脖子給捏在手心了。
“原來是狐王大人，失敬失敬。”蘇翎看清楚了本尊是誰，登時說道。
弘緣冷冷地看著他，又冷冷地瞥開眼睛。
別以為它不知道，他壓根就知道是它！
“狐王大人好生雅興，竟然在這龍鼎山上潛心修行，爾等興趣之廣，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在此之前，它還是個誠心禮佛的和尚呢！沒有想到差不多一年未見，他竟然又投入了喇嘛的旗下了！
“程清河！”弘緣不答，傲嬌地提出一個要求：“過來抱著本狐王大人。”
程清河眨了眨眼睛，盈盈一笑：“原來狐王大人已經能夠化形成人了，既然如此……”
“少囉嗦，本大人是因為不歸宮的佛氣才能夠勉強維持人形的，你要是還有良知，就將本王脖子上的東西取走！不然本王定要統率妖族將你滅族！”弘緣憤憤不平，但是以它被握住脖子的模樣，顯然沒有什麼震懾力。
滅族？程清河族上原本就已經沒有什麼同胞了，它口中的滅族，莫非是滅了極真界的人修一族？
好大的口氣！
不過以他恣意妄為的狐狸脾性，說不定正偷偷摸摸地幹著這件事。
蘇翎聽著十分愉悅，將它輕輕投在了地上，弘緣一個翻身，穩穩站立住了。
“你們來這裡是作何？”
“當然是遊玩。”
一行人回頭，不再管它。
“說起來自天道關閉之後，似乎只有喇嘛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了。”蘇翎一邊走一邊說。
“嗯？”沒有受什麼影響？程清河微微一怔，接著又蹙起眉頭來。
“你這麼一說，似乎真是如此。”
“各有各的緣法，其實大多人根本就不知曉無法飛昇和難以進階的原因。”
“這些生活在無知無覺之中的人，才是最恣意的人。”
“我並不認為如此，沒有天道，一切都將混亂，我們所有人都無法走出這方小界！”程清河細細說道，又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為何清河一定要離開這裡？蘇某覺得，若是一直生生死死，循環往復在這方世界，也並不那麼難以接受，即便永遠也無法飛昇。”只要那個人也一直在這裡，不管經歷過幾世，只要她在這裡，就足夠了。
但是他沒有說出這句話。
只要是南紅蓮，就永遠也不會明白這句話，她的心永遠向著太陽，她的目光，也永遠只停留在九層蒼穹之上。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剛想說說要下山，轟隆隆，一道巨大的雷聲在耳邊炸裂，她循著聲音看過去。
“要下雨了？”
嬰兒手臂粗細的紫電在對面的天空之中閃現，烏雲行空，風雨欲來。
“今天看來是走不了了。”
“今日可算過天象？”
“應該不會下雨才對。”蘇翎搖搖頭，頗有些不解。
這場雨下得詭異，一行人連忙退到不歸宮的殿門之下，豆大的雨滴便一顆一顆砸下來了。
大雨噼裡啪啦劈頭蓋臉地落下，砸得一行人有些不知所措。
其他人倒好，只是程清河，顯然受不了凍，不得已，他們又往裡頭走去，大殿之中皆是明黃的、又長又寬的緯布，看不清裡頭什麼模樣，索性他們原本就沒有打擾的打算，就站在內殿靠裡一些躲著雨。
阿丘！弘緣打了一個噴嚏，它的狐狸毛上沾上了水滴，被噴嚏甩得腦袋直搖晃，這會兒才看出可愛來。
“來這兒罷～”程清河笑眯眯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弘緣腹誹了一句，甩了甩狐狸毛，見這陣大雨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甩著焉嗒嗒的狐狸尾巴，縱進她的懷裡一通蹭。
讓你陰我！讓你陰我！它惡狠狠地蹭，將她的裙子蹭得皺巴巴。
興許是因為有了身孕，程清河不怒反笑，甚至還笑得一臉慈愛，沒有半點生氣的兆頭，看得弘緣漸漸頭皮發麻，漸漸地，它便安靜下來了。
在場的觀眾也忍不住看了它好幾眼，見它始終沒有做出傷害她以及她肚子裡孩子的事情，方才松了一口氣。
啪啪啪啪啪……雨打在高高的瓦礫以及屋簷上，發出連綿起伏的二重奏，又是在山中，冷意瀰漫得起了一片白霧。
“跟我到起居室罷，這裡沒有香客的地方，本狐王大人只能勉強你們進來一坐。”弘緣垂了眸子，懶洋洋地說道。
便如此，眾人的陣地便又轉移到了不歸宮的後殿。
“這裡怎麼沒有其他的喇嘛？”程清河好奇問道。
“他們出去了，一會兒才會回來，在不歸宮，你們不要亂走。”
“沒有想到堂堂狐王大人竟然也有尊敬的人物，還以為向來都是無法無天的呢～”蘇翎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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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不如副掌門。”弘緣涼涼道。
雨天天黑得快，不一會兒可見度便很是低迷了。
不歸宮的殿門前，出現了三三兩兩披著溼布往回跑的喇嘛，這些喇嘛皆是光著腦袋，一身古銅色的皮膚，瘦弱而又健康，一身僧衣溼了個徹徹底底。
“羅桑落格……羅桑落格……”一個喇嘛指著雨中說道。
另一人在嘀嘀咕咕低聲對著他說了什麼，那人便匆匆跑了進去。
餘回正在找廚房回來的路上，便同那人撞了一個滿懷，餘回絲毫微動，只是那喇嘛，卻是被撞了一個仰倒，抬著臉直愣愣地看著他，眼睛裡是顯而易見的詫異。
“方才沒有瞧見你，小師傅沒有事罷？”餘回笑了一下，彎腰伸手將他拎雞仔一般拎得站了起來。
小喇嘛又是十分吃驚地看著他的手臂，然後退後一步行了一禮。
餘回見他說了一句他聽不懂的話語，也是一愣，接著就見那喇嘛等了片刻，便往側裡跑過去了，看起來是有十分著急的事情。
“你怎麼了？”蘇翎見他回來，胸膛都是溼漉漉的，多嘴問了一句。
“無事，只是撞到了一個小喇嘛。他已經走了。”他跪坐下來。
“廚房裡還有一些是蔬菜，他們應該回來了，到時候問他們借一借。”他繼續說道。
程清河想了想，卻是餓了，便沒有說什麼，這大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下不完，再下去，天就要完全黑了，再下山也不合適。
打定主意，大家便沉默了下來。
狐狸弘緣懶懶地一甩一甩尾巴，被程清河一把拽住了，來回撫摸，它眼睛要眯不眯，貓似地呼嚕呼嚕起來。
沒有過多久，不遠處便響起來一陣嘈雜的聲音，程清河循著聲音聽過去，知曉來者大概三四，步履蹣跚，還有水滴滴答聲，應當是剛剛自外頭趕來的。
弘緣自然也聽見了，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接著一骨碌爬將起來。
“他們回來了。”
他們，自然是那些外出的喇嘛。
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有二人扶著一個哆哆嗦嗦的人，在一行人面前站定，一時面面相覷。
只有那個原本便一直在哆嗦的人，目光準確地一眼就看見了人群正中的大著肚子的程清河。
那人看著已經八九十，一身上下瘦得皮包骨似的，皮膚乾癟而又鬆弛，一張長滿了老年斑的臉像一朵菊花，僧衣在他的身上看起來更像是幾塊大黃布。
三人之中，唯有他戴著一頂黃色的小帽。
他看著她的目光呆滯而又專注，須臾他輕輕一掙，那二人就鬆開了扶著他的雙手，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他往內縮的嘴唇動了又動，還未說出一句話來，接著便跪下左腳，又跪下右腳，親吻了她身前的地面。
再抬起頭時，眼睛裡含了盈眶的老淚。
老淚縱橫。
“你……”程清河側身不肯接下，眼中滿含不解。
那兩位喇嘛似乎也意識到他的行為太過反常，紛紛向前一步想要扶他起來，沒有想到他竟然嗚嗚哭了起來。
嘴裡含糊不清，說的話他們聽不懂，又不知道說了什麼，但是就是不肯起開，那兩位喇嘛對視一眼，接著驚異地看著程清河，跟著跪在老喇嘛的身後。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老狐狸弘緣神色複雜地回身看著她，心中不由問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讓羅桑落格如此？
沒有錯，他便是羅桑落格，不歸宮的上師，它不知他已經幾歲了，它只知道，在它記事開始，他便已經在這裡了。
他仁慈、神秘、堅韌而又寬容，他的法力無邊，卻又似乎任何法力也無。
他是它心目之中，唯一可以值得尊重的人。
可是如今，程清河對他做了什麼？！
是夜，程清河腹中陣痛，羊水破裂，這是要生了！
一幫人忙得手忙腳亂，喇嘛們已經忙著去燒水了，一向不動聲色的蘇翎難得一見得一臉冷汗。
“放輕鬆，他會沒事的，你也會！”他握住她冰冷汗溼的手心，將一塊明黃的布罩在她的雙腿上方。
“你鑽進去，看著開了幾指。到時候胎兒出來了，我再告訴你怎麼助產。”他指揮著餘回。
餘回一怔，臉上紅了又白，但是他沒有多少猶豫，便將腦袋鑽入了她的裙子之中。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程清河咬著嘴唇，忍著沒有叫出聲來，身下的裂痛感一陣又是一陣。
“現在還早，清河你聽我說，先轉移注意力，想想你最快樂的時候。”
要是現在就疼得專注，叫出聲來，不一會兒便會精疲力盡，生孩子的時候便容易使不出力氣。
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她眼神茫然了片刻，又漸漸聚焦。
要說什麼時候最是快樂，便是在她極小的時候，在爺爺奶奶的家中，在炎炎夏日程家大宅的大廳裡，安然入眠的時候。
這麼多年，她似乎已經好久都未好好睡上一覺，簡簡單單的、毫無心事的、單純的覺！
但是，隨之而來的陣痛便將她美好的記憶打散了開去。
外頭雨像是鼓足勁兒一般，拼了命地下，大門被開啟一小半，陸陸續續的喇嘛門進出，將已經燃了大半的蠟燭鋪滿了整個地面。
那三人就在一片蠟燭之海中，一同煎熬著。
老喇嘛沒有進去，而是放心地看了一眼這擺放完成的燭海，穿過層層黃色帷幕，在不歸殿的大殿前跪了下來。
這大殿寬敞大氣，連案香後的靈臺也只有半截佛座，上頭是斷裂了一大半的佛像，令一大半四分五裂，倒在四處，似乎還保持著當初的模樣，分毫未動。
是的，沒有人想到，這不歸宮已經根本無法承接香火了，因為這神佛，早已經與他們斷隔兩世。
那些即將燃盡的蠟燭們，便是殘留的佛法，如今他將這些佛法與那位相伴，其中深意，大概也只有他知曉了。
天意，這些都是天意！
天意如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