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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梁母秘密

按照梁海星的高考成績,本來可以選擇一所更好的大學,但考慮農村孩子缺乏社會關系,將來不好分配工作,更為主要的是,國家對師範類院校的大學生生活費有補貼,而師範類院校又是省內重點師範大學的學生基本不用考慮分配的事,梁海星最終填報了本省一所著名的師範大學,並被錄取。

明天就要告別生養自己十幾年的故土,第一次遠離父母,父母與梁海星,梁海星與父母,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三人整整聊了一個夜晚,都沒有一絲的睡意。

梁海星與父母交談更多的是,自己去外地上學了,沒時間在家裡種地,父母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尤其是父親,脾氣急,遇事多讓著母親;母親說話愛嘮叨,父親一個人頂著家,不容易,尤其是在幹活累的時候,更要少說些話,免得惹父親生氣。

母親一直在望著梁海星,如同十幾年前那個傍晚,梁海星呱呱墜地時。梁海星還有梁父有些不解,就道:“你這是幹啥啊,孩子去上學,又不是去戰場打仗再也回不來了?”梁母望著梁海星道:“我在看看孩子眼下的疤痕。”梁母說著,眼角又噙滿了淚。梁母道:“想想過去的艱難,誰能想到有今天這好時光啊?”梁母婆娑淚眼仍就望著梁海星,自言道:“想想過去那苦日子,別說是星兒考上大學成為國家幹部,就是能出息個健全的孩子,當娘的就知足了。”

多年來,梁海星一直以為那眼下大的疤,是自己小時候調皮或是生水痘的結果。其實不然。

被母親火熱的目光瞅得有些不自然,梁海星知道眼下的疤與母親有關,但又怕母親傷心,就將疑惑的目光望向父親,想從父親那裡瞭解自己疤眼的事。沒想到,梁父微微一笑,道:“你問問你娘?”

梁母未語,嘆了口氣,滿臉的自責。稍後,梁母低沉的聲音道:“那還不是因為窮嗎?”接著,梁母向梁海星道出了久藏心間的秘密。梁海星聽得很認真。

那還是在梁海星一歲的時候,梁海星很胖,不會爬,更不會跑,只會坐著挪,且挪的速度極快。開始奶奶看著,母親則趁中午休息的時間,到村外的一片鹽鹼地去割蘆葦頭,曬乾了賣給當地一家十公里外的公社養馬站,每斤五分錢,用來賣鹽火柴類的生活日用品。雖然老人喜愛大胖孫子梁海星,但畢竟年老體弱,抱不動,放在炕上,擔心梁海星摔下來;放在地上,又擔心梁海星到處亂挪動,不僅屁股和大腿被坑窪不平的地磨的鮮血直流,而且腦袋也經常碰到板凳之類的傢俱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梁母沒有辦法,只好一手抱著梁海星,肩揹著草筐,將梁海星放到樹蔭下,繼續砍割蘆葦頭。梁海星挪的很快,經常挪著向母親而去,梁母為了多砍割些蘆葦頭賣錢,根本顧不上梁海星,六月天的,驕陽似火,太陽毒曬下,梁海星雙手亂抓,將右眼下劃出一道深深的溝,隨著太陽下汗漬的侵蝕,很快感染了,不時流著膿液。儘管如此,貧窮的梁母非但沒有錢給梁海星醫治,而且仍舊抱著梁海星去砍割蘆葦頭,時間一長,流膿漸退,結果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

梁海星父親對梁海星道:“為這事,你奶奶沒少罵過你娘。你奶奶對你娘說,如果星兒有個三長兩短,你也不能活的自在。”

“是啊,星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又不是從別的地方撿來的,孩子的眼曬的流膿,當娘的能不心疼嗎?但又有什麼辦法呢?我也感到後怕,不是別的,我擔心星兒長大了,在眼上留下長長的疤,那不成了疤瘌眼了嗎。長大了怎麼娶媳婦啊,誰家願姑娘嫁給疤瘌眼,那星兒豈不要打一輩子光棍啊?”

“真要是那樣,你斷了我們梁家的香火,星兒的奶奶非跟你拼命不可。”梁母似乎沒有聽見梁父在說什麼,仍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沒想到老天爺一直在保佑著俺星兒,大了不但看不出來了,皮膚也很白,而且還成了國家幹部。如果星兒願意,全村的姑娘還不由著我們星兒挑啊?”梁母的目光一直在望著梁海星,梁海星感到極不自然。

母親的一席話,激起了梁海星對往事的回憶。梁海星道:“我記得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和爸爸,拉著父親用門框坐的簡易小拉車,我們爺兒倆一起,拉著娘砍割的一千多斤蘆葦頭,整整走了一上午的路,到二十幾裡路外的養馬站賣掉,用賣蘆葦頭換來的錢,俺爸爸還給俺買了一件綠色汗衫,上面印著‘朝氣蓬勃’四個字,那也是我的第一次穿買的衣服,那感覺真是美極了,穿著去上學,經常閒著沒事,看那汗衫。俺爸爸還給我買了一個鉛筆盒,那也是我第一次使用買的鉛筆盒,我印象中,一直用了好幾年,最後上面的漆都掉了,鉛筆盒都生鏽了,還捨不得扔掉。”

梁父道:“那事你還記得啊?”

梁海星笑了笑,梁母則道:“養馬站上的人可真夠孬的,咱曬的蘆葦頭一掰就折,可那孬玩藝兒們非說咱曬的蘆葦頭不幹,要去除水分,一千多斤的蘆葦頭,給去了二百多斤的水分,那年頭,到哪裡去找說理的地方啊。”

“你還找地方去說理呢?那年頭,每家的日子都不寬裕,都想靠賣蘆葦頭換兩個錢花,三鄉五里的,除了人家那地方根本沒有養馬站,人家能收購你蘆葦頭,給你點錢,就算可憐你了,你還說人家孬。如果沒地方收,你砍再多的蘆葦頭有什麼用?除了牲口,人又不能吃。”

“你看你爸爸就這人,說著說著,就抬起槓來了。”

梁海星很瞭解父母的性格脾氣,經常吵嘴,但又不好說什麼。梁母理解梁海星此時的心情,不想在梁海星上大學前,讓其對家裡有著太多的牽掛,就道:“星兒,以後咱當了國家幹部,可得一碗水端平啊,咱可不能幹那讓人家背後戳咱脊樑骨的缺德事,無論什麼年頭,當老百姓的都不容易,吃私貪汙禍害百姓的事咱堅決不幹。星兒,記著娘的話:無論你將來做什麼事,都要對得起良心,貪髒枉法的事,打死咱也不能幹,人家不用咱,咱就回老家,家裡還有老孃呢,只要娘有口氣,就有星兒你吃的,娘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不圖你什麼榮華富貴,高人一等,娘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一輩子。”

“嗯。娘,你的話我記在心裡了。”梁海星望著母親那期待的目光,鼻子一酸,眼淚不由的滴落了下來。見此情景,梁父也一陣心酸,不停的抹著溢位眼角的淚,道:“是啊,星兒小時候吃了不少苦。”

幼時尤其是痛苦的回憶,刀割石刻般在梁海星的心間留下了極深的印跡,一生難以揮抹而去。

突然間,梁海星想起了什麼,望著梁父道:“爸爸,我記得小的時候,看到別的小夥伴上學,我也吵著要去上學,但家裡一直不讓我去上學,整天在家看著妹妹,後來,又非要攆著我去上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還不是因為窮嗎?供不起你。”梁母道。

梁父搖了搖頭,道:“窮只是一個方面的原因,更為主要的是,那時候上小學還可以,升初中,高中,就要村裡推薦了。你的同伴全是些支書、村保主任有頭有臉的孩子,咱絕對爭不過人家。後來,繞過了那些村裡有頭有臉人的孩子,就讓你去上學了。沒想到,後來政策變了,上學不再靠村裡推薦,全憑自己的真本事了。”

“如果不是趕上好時候,你學習再好也沒用,說不定,現在還在家種地呢。”

是啊,家貧,以及造成的創傷,在梁海星的心靈深處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與窮相伴而生,梁海星自出生就深深感受到了貧窮。

在談及幼時受的苦時,梁海星曾對人說,他五歲就開始做飯了,大部分人認為梁海星是在吹牛。而事實上的確如此。

梁海星幼時,家裡的生活全靠工分生活,一家六口人,只有父母兩個勞力,父母也就拼命到地裡勞動,照看妹妹收拾家務,自然就落在了梁海星的身上。清晨,因為出工較早,在當時的農村,很少有生了娃的婦女下地幹活,尤其是對家裡勞動力多的婦女來說,更是如此,大部分在家裡照看孩子,順便燒火做飯。只是上午和下午才同男人一樣出去勞動。但梁海星一家則不同了。人多勞力少,為了早晨那可憐的二分工,梁母一早便到生產隊上勞動,家裡只留下了梁海星和三個妹妹。梁海星一方面要照看著妹妹,另一方面,還要在父母收工前,將飯做好,否則,等母親收工回來再做飯,就來不及了,因為母親吃完飯還要到隊上勞動。其實,梁海星做的早飯也極為簡單,一年四季煮粥。先是將水和玉米麵放在一起,然後按照母親說的,將鍋裡添幾瓢水,水燒開後,用勺子將盆裡盛著的玉米麵和水攪勻倒進鍋裡,用勺子在鍋裡攪動幾下,在鍋裡鋪好篦子,上面放些窩頭之類的乾糧,將粥燒開即可。等父母收工回家後,粥熬好了,乾糧也熱了。雖然很簡單,但這似乎並不是一位五六歲兒童幹的活,因為在將玉米麵倒進燒得滾開的鍋裡時,稍有不慎,濺出來的開水碰到臉上極易造成燙燒。如果一下小心掉進鍋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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