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茶面色凝重，雙眉緊鎖，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蘇國忠久等不到她的說法，偷偷觀察她神情，猶豫問道：“所有情況我都告訴你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處理？”
他嗓音有些乾澀，聲音微弱，“你要回到蘇家嗎？”
“為什麼不回？”蘇茶扯了扯嘴角，眼中浮現濃郁的興味，“本該我擁有的東西，本該是我的人生，為什麼不能奪回？”
本來她還沒想到這一出，正頭痛著怎麼跟蘇家硬碰硬，把存心害她的人給弄死弄殘，結果故事來個大反轉？
在社會上摸爬打滾二十幾年，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嘗過，對於人性她比多數人理解更深刻。
對於父母親情什麼的，並沒有多少期待，對於蘇家“拋棄”她的行為，也不是特別憎恨。
但是如果她才是蘇家的女兒，能夠借力打力，用蘇家的能力對付蘇豔容母女，何樂而不為？
畢竟現在的她勢單力薄，對上根系錯綜複雜的龐然大物蘇家沒有半點勝算。
“是啊，那些本就該是你的東西。”蘇國忠呢喃著，面色灰白，神情頹喪，“如果不是蘇家那位夫人作梗，你現在該是蘇家千寵萬疼的小公主，是龍城名媛中的翹楚，享盡一切榮華富貴，被眾星拱月哄著寵著，而不是受制宋家十年，被磨去銳性，受盡苦楚。”
他慘然一笑，“茶茶，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拿回屬於你的一切。”
蘇茶看著他蒼老了許多的面龐，嘴唇翕動：“爺爺……”
“不用擔心我，你其實不欠我老頭子什麼，說起來，還是老頭子我欠了你的。”蘇國忠重重吐出一口氣，神情堅定，“我對你的養育之恩，你早在這十年來還完了。如果不是有我這老頭子拖累，依照你的本事這十年根本不用過得這麼辛苦，被宋家折磨得不成人樣。”
“而且我於你，不是親人，而是仇人，當年你被送走，我一直有參與其中，若非愧疚，根本不會收養你。”
蘇茶眼睫顫動，沉默少許，說道：“可你到底放過我了，也養了我十三年，生恩不如養恩重，你終究是我爺爺。”
她並不後悔這十年因為爺爺受制於宋家，十三年的養育和陪伴，給與她的生命和尊重，她銘記於心。
不管當初蘇國忠做了什麼，懷著怎樣心理，放過她小命，救下她並撫養她是事實。
她從來都挺感性的，蘇國忠是她唯一認可的親人，是她這些年好好活下去的信念，就是這麼偏心，就是這麼特殊。
蘇國忠身子顫了顫，深深看了她一眼，合上眼睛，良久，說了句。
“馮巧琴產後血虧身亡，有陳默默的手筆。”
蘇茶身子驀地僵住，定定看向蘇國忠。
“你……”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其實不怎麼在意蘇國忠造成的真假千金案例，可以不在意小山村的日子過得清貧拮据，也可以不在意因為蘇國忠的緣故被宋家拿捏十年，但不能不在意她的生母出事跟蘇國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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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她和母親二十幾年沒見，記憶中半點沒有這個人，但那是她親生母親。
給了她生命的人。
還是為了生她，為了讓她降臨在這個世上，讓她多看兩眼世界而丟失性命的人。
這樣拳拳母愛，她雖沒有真正感受到，又豈能當做不知道？
母親的死跟蘇國忠有關，她……
沒辦法原諒。
垂在身側的兩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握成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微微閤眼，問了句。
“我媽媽的死，你參與了多少？”
聽得這話，蘇國忠明白了，在蘇茶心裡馮巧琴和他一樣重要，更甚至排在他之上，是不能碰觸的底線。
心頭的那絲僥倖被扯斷，濃濃的悲涼和愧疚混在一起，幾乎將他壓垮。
他靜默了少許，聲音蒼老頹然。
“馮巧琴懷孕前後的時間，一直是我給蘇家當司機，我多次將先生夫人的行蹤暴露給陳默默。”
咔嚓——
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了個玻璃手機飾品，蘇茶情緒起伏之下踩了上去。
玻璃不堪負重，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掌心的殷紅滑落，滴落在碎裂的玻璃渣上，斑斑點點鮮豔的色澤入眼，格外驚心。
蘇國忠拽進了身上覆蓋的薄被，露出一抹蒼涼的苦笑。
“所以，我早說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對待。”
雖然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早就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但爺孫兩人反目時候，依然痛徹心扉。
“沒有。”蘇茶凝視他一張老臉，眸中情緒複雜，神情板著，卻沒有任何波動，宛若面癱，“你沒有早跟我說。”
如果蘇國忠早跟她說的話，今天的局面不會是這樣。
感情都是培養起來的，建立起來難，捨去也不容易。
蘇國忠不敢看她失望難過的眼睛，啞聲道：“對不起，我只是太過於害怕失去。”
當初一時心軟留下的孩子，在日久天長的陪伴中，早就成為相濡以沫的親人，她依賴他，他也依賴她。
誰還沒個捨不得和慶幸時候，雖然知道爺孫兩人早晚會因為真相撕破臉，但爺孫兩人的情誼那麼深厚，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想放手。
人啊，終究是貪心的。
他過於眷戀這份不該的溫情，害人又害己，惹得孫女那麼傷心。
蘇茶沒有說話，轉身往門口走去。
蘇國忠目送她遠去背影，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說什麼。
當窗戶紙被戳破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的爺爺，也沒有資格再對她的事情指手畫腳。
他甚至應該慶幸她是個好孩子，知道感恩圖報，在真相被揭開後也沒有對他痛下毒手。
她心頭應該是恨他的，可即使這麼怨恨，她也沒舍得對他說重話。
是他……不配有這麼好的孫女。
蘇茶失魂落魄往樓下走去，今天的訊息太過突兀，她有點反應不過來，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
明明和藹可親的爺爺，怎麼會忽然成為仇人？
而離她遠遠的蘇家，卻是她本來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