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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十)

許是以死相護的畫面向來感天動地,申屠易便理所當然的認為含焉與薛凌關係匪淺,又見薛凌仍是拎著那柄短劍在手上,便知她沒拿著其他的,也就不懼薛凌逃了去。

他站那任由含焉抱著腿,目光直直看向薛凌,並未試圖掙脫。手卻是自然垂著,刀身順勢向下,委婉的懸在含焉脖頸上方。

薛凌輕微側了半個身子,倚在門框上借力。她無端有些腿軟,分不清是餓的,還是在心悸。一瞬間的生死,大多是嚇唬不了誰。腦子忙著應對,忙著奔逃,根本就沒有餘下的精力去害怕。驚恐大多是不知道死亡與痛苦何時才會到來的時候,而要強的人,又大多不懼死亡。

所以,薛凌顫慄並不因為覺得自己逃不出去,她剛剛既沒摸到劍,就有了今日難善了的準備。只是沒想到,出來看到的是含焉苟延殘喘的爬在地上。明明申屠易沒有任何動作,她卻唯恐自己抓不牢似的,抱著一隻小腿,不停往懷裡拼命按著往後扯。

沒有效果,就換一個抱法再扯。然如此反反覆覆,申屠易仍是紋絲不動。一切徒勞無功,她卻像是在做什麼有趣的事兒,樂此不疲,欲罷不能。

好像每扯一下,那力氣便能累積,她遲早能將這個人扯到院子外去。其背上傷口就隨著這拉扯一陣一陣的往外冒血,轉眼前胸也染成一片絳紅,半個身子掉在了染缸裡一般。

像,像丁一。

薛凌好久都沒想起過丁一了,此人不比魯文安年長,按年歲,她該正正經經的喊一聲丁大哥。只這種嬌聲軟語,斷然不可能出自平城的小少爺之口。既無同輩相惜之誼,有無老幼憐愛之情,薛凌自是說不得與丁一有多親近。

在丁一之前,她沒有殺過人,起碼是沒有真切的去確認一個人死在自己手底下。路上霍家的狗圍追堵截,刀劍無眼,不問生死存亡,不管姓甚名誰。回憶起來,還小有懊惱,萬一她是一條命也沒取到呢,實在是虧的慌。

在平城時,她是能從殺戮裡尋得一絲快感的。原上有一種稱為胡牛的動物,少見的很,偶爾出現,她能興奮個三天三夜。牛比其他動物都大,皮子貴,肉還好吃。但要在牛群裡獵一隻並不易,這畜生的角十分鋒利,毛髮比犛牛還長些,弓弩難以穿透皮肉。圍成一圈時,人根本不敢近身。

旁人多不樂意隨著她折騰,唯有魯文安陪著。兩人追著牛群走,再想盡辦法引誘一隻讓其落單,才有可能切成塊帶回城。每每得手,那種暢快比抓個兔子黃羊要大上幾倍。

閒的慌了,她會想,殺個人該不過如此。等哪天胡狗瞎了眼,攻上城來,沒準比殺牛還要暢快些。

哪知道,殺個人這麼難。

可又確實不過如此,她手起劍落,拂了一下眼皮的功夫,丁一就死的透透的。死之前,也是含焉這般口齒不清的咕噥著喊。

“小少爺,你快走。”

薛凌瞟了一眼含焉,將目光移到申屠易臉上。她想此人剛才從背後偷襲,現在又抓著個無辜之人在手裡,不知是跟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停手處,該是歇斯底里,目眥欲裂,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勢。

沒有,都沒有。

申屠易站在那,目光朗朗,神色凜然。大概是見薛凌沒能拿到兵刃,而有些勝券在握,臉上蕭索不顯頹廢,反成疏狂之態,居然有點義薄雲天的氣勢。

兩人對峙片刻,申屠易道:“傷不要命,但人是會流血而死的”。他坦坦蕩蕩的笑了一下,不等薛凌作答,字正腔圓的補了一句。

“跟你爹一樣。”

話音未落,薛凌就飛了出去,用的卻不是右手平意,而是左手只對著申屠易臉,憑空想取一雙眼珠子下來。她想討魯文安歡心的時候,沒少折騰自己左手,雖沒兵刃,倒也用的順暢。

只她從來沒試過這麼惡毒的招數,也沒想過要嘗試用自己手去撕開一妥血肉,好在她斷定此舉並不會成功。等申屠易提刀來一擋,薛凌便撤了招式,藉著後仰避開的功夫,平意已經到了含焉脖子上。

和當年一模一樣。

依著對申屠易的招式判斷,她橫過去之後,上挽劍花就能架住申屠易的刀,並不會傷了自己。魯伯伯當年說的好啊,守不過熟能生巧,攻不過劍走偏鋒。她能一招得手,不過就是申屠易完全沒想過要護著含焉。

這個偏鋒,走的好。

而申屠易不知是多熟才能生的這般巧。雖是吃了劍短的虧,然京中江玉楓都不能與她打成平手,申屠易卻兩次都能略佔上風,那句“閒下來就會回憶當天情況,絕對不會認錯”果然不是虛言。

可惜的是好也罷,巧也罷,終不是事事就能恰如其分。平意都到了跟前,申屠易也大力蹬了一腳,含焉吃痛,仍是閉著眼死死拖著不放手。她不放手,薛凌就慢了半拍。薛凌一慢,申屠易刀已經挑下來擋住平意,又轉刃橫劈過來,取薛凌腹部。

躬身即能化解,薛凌卻一個後躍,退了三四尺。想是見兩人停了動靜,含焉強撐著抬起頭,還是那句:“薛小姐,你快走.....”。比之那會,她聲音更加無力,肉眼可見的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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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易盯著薛凌眼都不眨,抖了抖腿,道:“她不走,你沒死,她捨不得走”。說著刀就垂到了地面。

你想讓她走,自己早些撞上去甚好。

天地對死亡的定義是唯一的,是生命消散在三界五行中,再也不復存在,但人將死亡延伸成五花八門。她要殺了含焉免生為難,和含焉心甘情願自盡免得自己為難是天差地別的兩件事,雖然結局是一樣的。

這個道理,聽來荒唐,可她懂,申屠易也懂,全天下都懂。所以即使剛剛申屠易是救了含焉,可薛凌仍然拿不準他會不會看著含焉撞上去。他的話除了引誘含焉在薛凌面前自盡,嘲諷的意味也再明顯不過。你倒是想讓人走,卻不知人想讓你死了乾脆。

丁一滿臉血汙的樣子在腦子裡還沒褪卻,其實薛凌並不是格外糾結於他。她想的是魯文安,她的魯伯伯。該是她的魯伯伯動手的,讓丁一走的痛快些這種事,她能想的到,她的魯伯伯該不能忽略,她的魯伯伯從來就不會讓自家的崽子做這種事。

而她動手的時候,魯文安非但沒幫忙,反拉著她要走。且不要說丁一的傷救不活,萬一活著時落到霍雲昇手裡,不知道會被吊著命來做什麼。

做什麼她的魯伯伯根本不想管,他想將丁一扔在那,垂死之力,拖住誰片刻也好。萬一被霍雲昇捏到手更好。

就像現在一樣,要不是含焉在申屠易手裡,他早就不遺餘力的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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