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江賓館是省城最早開辦的一家涉外賓館，始建於一九六零年。據說錦江這個名字，還是兩位川籍元帥參觀後給取的名。賓館建成後，接待了不少外國賓客。有段時間，省城的好事之徒們，秉承省城人民喜歡看熱鬧的習慣，一有空就興致勃勃地跑到賓館外面參觀那些進出的外國人，尤其是黑皮膚的非洲人。
王強緩緩把車開進賓館大門，在酒店的工作人員的指揮下，把車停在樓前的停車場。
六月穿著才買的素色連衣裙下了車，抬頭打量著眼前的賓館主樓，這是一棟極具東歐特色的建築，象牙白的建築外觀，典雅、莊重、氣派。六月以前經常騎車路過賓館門前，可真正進來還是第一次。
她有些拘謹地跟在王強身後走進酒店大堂，一邊偷偷四處打量，一邊小聲問王強，“王經理，我們到賓館來幹嘛？要見的那個人是從外地來的？”
王強看她拘謹的樣子，笑著問道：“第一次來這裡？”
“嗯。”六月點點頭。
“今天我約的是個本地人，不是什麼外地人。”
“不是外地的，那咱們來賓館幹嘛？”六月好奇地問道。
“我們約在這裡的餐廳吃飯，不來這裡去哪裡？”
“啊？這裡還能吃飯呀？我還以為賓館就是住宿的。”六月恍然大悟道。
“賓館九樓新開張了一家粵菜餐廳，我們今天來嚐嚐鮮。”王強帶著六月走到電梯口，伸手按下向上的按鈕。
出了電梯，寬大明亮的廳堂呈現在六月眼前。此刻正是飯點兒，滿大廳的桌子差不多已經坐滿了食客。整個大廳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穿著小西服白襯衫的領班迎上前來，微笑著問道：“二位是來用餐的嗎？”
“我們訂了包間的。”王強手裡拎著皮包，大大咧咧地往裡走。
“是王先生吧？你好，請跟我來。”領班依舊滿臉微笑，帶著王強他們往餐廳側面走去。
餐廳側面用屏風和大廳隔開，順著牆，是一溜的包間。領班推開一間名叫“花開富貴”的包間，恭敬地請他們入內。
等王強和六月一入座，立刻有服務員過來斟茶，領班把印刷精美的選單遞了過來，笑著問道：“你們哪位點菜？”
王強指了指六月：“把選單給她。”
六月慌亂地衝王強擺擺手，“我不行的，我又沒吃過粵菜，不知道該點什麼菜。”
王強無奈地接過選單，熟練地點了幾個飯店的的招牌菜，順手把選單遞給六月：“你也看看，將來免不了要經常出去吃飯應酬，點菜這種事你必須得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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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接過選單，認真研究起菜譜來。上面的廣式燒鵝、叉燒肉、白斬雞、蝦餃皇、炒河粉，她聽都沒聽說過，更不要說吃過了。
王強靠在窗邊，一邊喝茶，一邊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欣賞下面的街景。還別說，從九樓望下去，還真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氣勢。
虛掩的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六月趕忙答道：“請進。”餐廳的領班推開門，身後跟著一位年紀約莫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王強一見，趕緊站起身來迎上前去，隔了老遠就伸出手去，熱情地握住來人的手：“傅哥，你可算來了，快請坐。”說完，王強對站在門口的領班吩咐道：“可以上菜了。”
被稱作傅哥的人四下打量了一番，眼睛望向也跟著站起來的六月，目光中充滿了疑惑：“這位是？”
“哦，這是我親侄女，叫餘霜華，是我們公司的業務員。”王強轉頭又對六月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傅哥。傅哥可是位高人，以後你可要多向他請教哦。”
六月微笑著叫了一聲：“傅哥你好，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傅哥乾笑了兩聲，擺擺手：“哪裡，哪裡，你別聽你們王總胡扯。”說完便不再理會六月，轉頭低聲責備王強：“你怎麼想的？選這麼一個招搖的地方見面，你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
王強笑著安慰傅哥：“傅哥，你也太謹慎了。你那個圈子的人，不會來這裡吃飯的，何況我們還是在包間裡。這家新開的粵菜餐廳很正宗，你就放心享用吧。”
王強拉著傅哥坐了下來，拿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上茶水，殷勤地說道：“這是福建安溪的鐵觀音，跟我們平常愛喝的花茶不一樣。你聞聞，是不是香氣十足。”
傅哥端起茶杯隨意地喝了一口，“無非是一杯茶水，哪來那麼多講究。你們這些商人，最喜歡搞這些噱頭。”
“傅哥，批文的事沒問題吧？”趁著菜還沒上，王強急迫地問道。
傅哥看了一眼六月，喝了一口茶，沒接王強的話。
“傅哥，小餘是自己人，後面的運作，她也會參與其中的。”王強見傅哥對六月始終心存疑慮，索性把話挑明。
傅哥“嗯。”了一聲，這才開口說道：“問題不大，我私下跟張主任溝通過了。張主任說了，只要你們廠提交的申請透過了，他那邊是不會為難你的。”
正說著話，服務員在外面敲門，六月站起身打開門。幾個服務員端著各色菜品魚貫而入，依次把手裡的菜擺放在桌上。
王強問傅哥：“傅哥，今天喝點什麼？紅的還是白的？我都奉陪。”
傅哥搖搖頭，“下午還要上班呢，喝了酒回去，被領導和同事們看見，影響不好。我看，今天中午就算了吧。”
王強笑了笑，“也好，哪天你休息，咱哥倆好好喝一場。今天中午咱們就好好吃頓飯。”
服務員退了出去，門再次關上。
“傅哥，這燒鵝做得不錯，看起來很肥的樣子，其實美味多汁。你要真嫌膩，可以蘸點酸梅醬。”王強熱情地夾了一塊燒鵝給傅哥。
傅哥低聲在王強耳邊說：“不過，張主任有個要求，中間人得用他推薦的人。”
王強拍了一下胸口：“這沒問題，我正好兩眼一抹黑。有個明白人指點，我還求之不得呢。”
傅哥沉默了一會兒，說：“中間人的要價可不低哦，他要百分之十的佣金。要不，你還是回去和廠長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這個自然要跟他商量，不過我看問題不大。關鍵是這次能批下來多少外匯，夠不夠買裝置的錢。”王強覺得廠長這邊不是主要問題，關鍵還是在張主任那邊給的外匯額度。
“那行，回頭你等我訊息。批覆下來後，你們可能會去國外實地考察一趟，你要抓緊時間把護照辦下來。”傅哥最後又囑咐了王強一句。
正事說完，兩人專心品嚐起桌上的美食。六月卻在一邊浮想聯翩。天啊，他們說的是出國。對六月來說，國外就像另一個世界。這年頭，出國可是一件稀罕事，誰要是能出國一趟，會招來多少羨慕的目光。只可惜，現在出國，無非是留學，出公差，還有探親這幾條路，六月是那一條都不沾邊。
不知道這次王強會不會帶上自己，雖然到目前為止，六月還沒搞清楚王強和傅哥談的究竟是什麼事。但聽王強剛才的意思，會讓自己也參與到其中去，如果自己能跟著王強出一趟國，那簡直就太值了。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王強悄悄把手包遞給她。六月先是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接過王強的手包，六月站起身對傅哥說了聲：“傅哥，你們先吃著，我出去一下。”
傅哥嘴裡嚼著食物，抬頭看了一眼，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揮揮手讓她自便。
六月在餐廳服務員的帶領下，去到服務檯結賬。雖然她有心理準備，知道這頓飯一定不便宜。可結賬的時候還是把她嚇了一跳，三個人這頓飯，加上包間費和服務費一共是三百六十元。
六月差點破口而出：“你們怎麼不去搶啊。”她按捺住自己想罵人的念頭，從王強包裡拿錢付了餐費，一路嘟嘟囔囔地回到包間。推門進去的一瞬間，她臉上又重新掛滿了笑容。
送走傅哥，王強開著車和六月一起回單位。坐在副駕的六月問王強：“王經理，你知道我們這頓飯花了多少錢嗎？”
王強看到路口亮起了紅燈，一腳踩住剎車，轉頭問道：“多少錢？”
“三百六呀！天啊，一頓飯居然會花這麼多，這可是一般人半年的工資。”六月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六月，我覺得你應該把眼光放開一點，不要老停留在自己身邊那一點點。一頓飯花三百多對一般人來說，確實有點難以承受，可在另一些人眼裡這就只是一頓飯錢。你以前接觸的都是和你情況差不多的人，在這些人的眼裡，三百多塊錢足夠他們舒舒服服過幾個月的日子，僅此而已。可在另一些人眼裡，只要能夠給自己帶來十倍甚至百倍的收益，別說三百多，更多的錢，他們也是願意花的。你記住，作為一個商人，吃飯從來就不是一件單純的事。”
王強停在原地滔滔不絕地教育著六月，街口的交通信號燈早已變成綠色，後面排隊等候的車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王強慌忙松了剎車，一轟油門躥了出去。
看著六月沉思的模樣，王強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想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商人，就要把以前那些幼稚的想法丟掉，凡事都要從利益角度考慮。有一句話怎麼說的，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你的朋友多不多，在於你的價值夠不夠高。”
六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口中不由重複到：“只有永遠的利益。”此時，黑色的桑塔納正一溜煙地開進了製藥廠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