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還去看錄影嗎？”孟青桐站在操場邊的大樹下問小斐，他是小斐的初中同學。兩人入校的時候被分在一個班，因為坐在前後桌的緣故，兩人關係一開始就不錯。但讓他們的友誼進一步加深的原因，在於孟青桐能夠帶小斐去市委看錄像片兒。
孟青桐的父親在市委宣傳部的工作，宣傳部有一臺日本進口的錄像機，本來是宣傳部用來放資料片兒的。但每逢週末或者寒暑假的時候，也會給幹部子女放些港臺的錄像片看，大多數時候放的都是香港武打片，這年頭，外面可是不容易看到這些影片的。這大抵也算是宣傳部的福利吧。
在第一次接受孟青桐的邀請，看了一部花裡胡哨的武打片以後，勾起了小斐對電影少林寺的懷念，順帶著和孟青桐的關係也越發的親密了。這會兒聽孟青桐這麼一問，他當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放了學，小斐揹著書包一路走一路玩著回家，在大門口遇到高中快畢業的笑笑。
“笑笑哥，今天回來這麼早？”小斐有些好奇，按道理笑笑今年要參加高考，學校應該對他們抓得很緊，不可能按正常時間放學的。笑笑書讀得比較晚，他年齡雖然比小斐的姐姐六月還大一些，可是今年才參加高考。
“嗯，今天學校老師要開會，我們就提前放學了。小斐，你們學校怎麼樣？你們可是重點中學，你那些同學是不是都挺厲害？你學習還跟得上吧？”作為看著小斐長大的大哥，笑笑一直都很關心小斐，有空就會和他聊兩句。
“學校不都一樣嘛，跟其它學校沒什麼區別，無非就是老師管得嚴一點，作業多一點。我成績還行，在班裡算中等吧。”小斐老老實實回答道。
“行，快回家做作業去吧。”笑笑親暱地揉了揉小斐的頭髮。
小斐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屋裡傳來父親憤怒的呵斥聲：“你居然同意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伴隨著這聲憤怒的呵斥還傳來了杯子被摔碎的聲音。
小斐嚇了一跳，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站在門口不敢進屋去。
“哥，算了吧，我已經死心了。既然她心都不在這個家了，強留著她又有什麼意思呢。”聽聲音是小封叔叔在跟爸爸說話。
“就是在舞廳認識的那個男的？”屋裡又傳來父親的聲音。
小斐正要繼續聽下去，玉梅突然推門走了出來，看見小斐站在門前，不由一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小斐看了一眼屋裡說：“我剛回來，正要進屋呢。”
玉梅指著小封家說：“你爸和小封叔叔在說事兒，你先去淑蓉姐那裡做作業，吃飯時我叫你。”
“媽，為啥呀？小封叔叔又不是外人，說什麼事還要我迴避？”
“大人的事，小孩子管那麼多幹嘛，讓你去你就去。”玉梅揮揮手把小斐趕去淑蓉家。
“神神秘秘的，搞什麼鬼？”小斐嘟囔著朝小封家走去。
小封家的門開著，封淑蓉坐在桌前出神地望著窗外。小斐走了進去，順著封淑蓉的視線朝窗外望去，窗外除了乾枯的樹枝，什麼都沒有。
“淑蓉姐，你在瞧什麼？窗外什麼都沒有呀。”
封淑蓉回過神來，轉頭對小斐淡淡一笑，沒說什麼，低頭看向自己面前攤開的語文書。
封淑蓉也是今年高中畢業，因為學習成績很一般，她從來沒有奢想過考大學，她只想高中畢業後自己能找個單位上班。
小斐拖出桌子下的板凳，坐在封淑蓉的對面，從書包裡掏出作業本開始寫作業。他一邊埋頭寫作業一邊問封淑蓉：“淑蓉姐，你知道你爸跟我爸說啥事嗎？我媽還不讓我聽，神神秘秘的，搞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
半天沒有聽到封淑蓉的回應，小斐不禁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這不看不打緊，倒把小斐嚇了一跳。封淑蓉低著頭，眼裡的淚水成串滴落下來，把她面前攤開的語文書都浸溼了。
“淑蓉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小斐站起身問道。
沉默了好一會兒，封淑蓉才哽咽著說道：“我媽她走了，再也不會回這個家了，她不要我和我爸了！”說完，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
小斐心裡一片糊塗，完全弄不清眼前是什麼狀況，更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哭泣中的封淑蓉。他呆呆地看著趴在桌子上的淑蓉姐，理解不了她說她媽再也不回來了意味著什麼。
此時在德成家裡，玉梅正小聲地勸說著小封：“小封，成個家不容易，你們好歹也在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孩子也這麼大了，就算是看在孩子份兒上，哪能說散就散了。要不，我去找秀娥再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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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封睜大了眼，看了眼玉梅：“孩子？她心裡什麼時候有過孩子。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在管孩子。她既不關心孩子的身體，也從不過問孩子的學習成績。她心裡只裝著她自己，這樣的媽，沒有也罷。”
“小封，你別說氣話，我覺得秀娥不是那樣的人。”玉梅雖然覺得徐秀娥有時的確比較過份，但作為孩子母親，還不至於像小封說的那樣不堪。
“嫂子，她是我老婆，她是個什麼性子，難道我還不清楚。我也不是個渾人，不會沒來由地胡說。”說到這裡，小封眼睛有些紅了：“嫂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我又何嘗想這個家就這麼散了。可是沒辦法，她是鐵了心想跟我離婚，為了這事，她和我鬧了好幾回了。既然這樣，何必還要強求呢，也許離了對大家都好。”
玉梅還想接著勸說，德成擺擺手打斷她的話：“別扯那麼多，小封，你打算怎麼做？”
小封嘆了一口氣：“就按她說的辦，離婚。孩子歸我，家裡的存款給她，大家一拍兩散，各過各的，再見面只當是路人罷了。”
“既然你下了決心，哥支援你。離就離吧，地球少了她又不是不轉了。不用難過，你還年輕，過兩年哥再幫你物色一個會過日子的好女人。”德成拍了拍小封的肩頭安慰道。
“對，小封這麼好一個人，她不懂珍惜，那是她沒眼光，以後有她後悔的。”玉梅也在一旁為小封打抱不平。
小封咧開嘴，勉強笑了笑：“我是個什麼樣，我自己心裡有數，哥和嫂子就別吹捧我了。離婚後我打算辦個停薪留職，不在廠裡幹了。”
德成吃了一驚：“不至於吧，離個婚你還不打算工作了？”
“哥，你不知道。前段時間，徐秀娥為了離婚這事兒，沒少去我們單位鬧。搞得單位上的人都知道我老婆要和我離婚，暗地裡瞧我熱鬧的人多了去，我是沒臉在單位上呆下去了。”
德成端著茶杯不說話，低頭沉思。玉梅忍不住說道：“小封，你是不是傻啊，現在外面多少人沒有個正式工作，你竟然想要離職不幹了。離個婚而已，又不是天要塌了，好好的工作怎麼能說不幹就不幹了呢？再說，離婚又不是你的責任，都是你那老婆在搞事情。”
看小封臉色有些難看，德成制止玉梅接著說下去：“小封，你不想在廠裡幹，打算出去做什麼？”
小封低下頭搓著手，常年幹機修工作，讓他的手變得很粗糙，手掌上全是厚厚的繭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說道：“離婚的事只能算是一個引子，其實我想從廠裡出來的主要原因並不是這個。哥，我也四十好幾的人了，現在還是個機修工。論技術，廠裡比我好的沒幾個。論資歷，我在廠裡工作也有二十年了。可現在我還是一個普通工人，連個班組長都不是。我知道，跟那些人被提拔的人比起來，我既沒文化又沒靠山。可一想到自己就這麼混到退休，我實在是不甘心呀。”
看著小封難過的樣子，德成心裡一陣酸楚，自己這個小兄弟，這些年過得實在不如意。繼而又聯想到自己，雖然說起來是個科長，可這個職務後面不還是有個括弧以工代幹沒取消嗎？德成實在想不出什麼話安慰小封，只能拍著他的肩膀說：“這些年，誰都過的不容易，咬咬牙，挺過去就好了。”
小封搖搖頭：“我不想忍了，我要去做自己的事。我有個朋友，也是汽修廠的師傅，他想拉我一起開家摩托維修店，掙的錢我們倆平分。”
德成眼前一亮：“對呀！現在有錢人多起來了，我看大街上騎摩托人也越來越多。你還別說，這還真是一條路呢。”
“嗯，我們算了一下，先期要投入的就是房租和購買必要的裝置，只要生意好，幾個月就能回本兒，後面賺的都是純利，怎麼也比上班強吧。”說起開店，小封恢復了幾分自信，畢竟對自己的手藝他還是有信心的。
“你不是準備把家裡的存款都給徐秀娥嗎？又哪來的錢開店？要是錢不夠的話，我們想法幫你湊湊，多了沒有，幾百塊錢還是有的。”玉梅插話道。
“謝謝嫂子，暫時用不著。我這幾年在外面接了些私活，幫人修車，也存了不少錢。這錢我本來打算存著給淑蓉將來當嫁妝的，現在先拿出來用，等掙了錢，我再給她存回去。”
“那行，錢不夠一定要給我們說，自己兄弟千萬別見外。”玉梅囑咐道。
“對了，小封，你們廠領導同意你辦停薪留職嗎？”德成想起另外一個問題。
“應該沒問題，到時候我提兩瓶好酒去拜訪一下領導，要是不能解決，那就再來兩瓶。”想起領導那紅彤彤的酒糟鼻，小封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