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不知道為什麼，雨水特別多，這才剛入夏，就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雨。一大早起來，玉梅站在自家屋簷下，看著雨水連珠似的從屋簷上滴落下來，皺了皺眉頭，轉頭對站在身邊的小斐說：“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下來了，咱們今天恐怕去不成姑媽家。”
小斐伸長脖子望向鉛灰色的天空，厚重的雲層佈滿了天空，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要停的跡象。他悻悻地縮回頭：“這鬼天氣，我跟李青他們約好了這周去新華書店，這下又泡湯了。”
玉梅拍了一下他的頭：“有什麼好抱怨的，又不是我不讓你去，是老天要你留在家好好做作業。”轉身又問德成：“屋裡漏雨的地方都接上了嗎？”
德成捧著茶杯站在屋裡，眯著眼看著窗外的大雨：“放心，漏雨的地方都接著呢。”
“我說你也是的，前兩年廠裡分房子，本來是有你的份兒，好端端的，你幹嘛放棄了？咱家這老房子，不下雨還湊合，一遇到下大雨就滿屋子的漏。你說我們要是搬了新家，至於像現在這個樣子嗎？”玉梅看著屋裡擺滿了接雨水的搪瓷盆，忍不住抱怨起來。
德成喝了口茶，呵呵一笑：“我們又不是沒房住，科裡好幾個老小夥子都等著房子結婚，我可不好意思跟他們爭。再說了，天天上班就待在一起，下了班還要和他們住一塊兒，多膩味呀。”
“我看你就是心軟，明明不好意思跟人爭，偏偏還要編出這樣的理由來騙自己。”玉梅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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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成笑了笑，沒有反駁玉梅的話。不過他剛才說的也是實話，他確實不喜歡和廠裡的人一起住宿舍。家裡的房子雖說老舊了一點，一遇上下大雨，到處都在漏，可這裡始終是他的家。也許是上了年紀，不知不覺他開始有些懷舊，這段時間，他老是想起自己和德蓉還有小封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
院子裡的各家住戶，或者因為家裡添丁加口，又或者孩子長大了要成家，都或多或少在自己屋子邊上搭建起小偏房，整個院子顯得更加雜亂。德成每次看見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想起以前那個漂亮整齊的院子，不免心裡有些難受。
“六月已經高二了，明年就要高中畢業了。你還是操心一下她的工作吧。還有，她畢業了終歸要回家來住，總不能一直住在大姐家。要是明年廠裡還要分房子，你可不能再讓了。”玉梅忽然想起六月的事，忍不住又唸叨了兩句。
“六月是要考大學的，你這麼急著給她找工作幹嘛，真是瞎操心。”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六月考得上大學？說出來也不怕人笑話。就他們那個學校，這些年，有幾個考上大學了的。還有，你那寶貝女兒，高中這兩年，真的有把心思用在學習上？我看她學習不怎麼樣，打鉤針的水平倒是提高了不少。唉，大姐也是，把她溺愛得不成樣子，什麼事都由著她的性子來。”對於女兒的現狀，玉梅是相當的不滿意，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學習不好是她自己的事，你別扯到大姐身上去，幫你帶了這麼多年的孩子還有錯了？”德成聽不得玉梅抱怨大姐，畢竟大姐辛辛苦苦幫他們把孩子帶大，自己一家感謝還來不及，怎麼還生出怨氣來了。
“我沒有怪姐姐的意思，你不覺得六月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嗎？唉，當初我回來時，就該狠下心把他們姐弟倆帶回家。”玉梅心裡其實有些後悔，當初就不該心軟，讓姐弟倆一直住在姑媽家，搞得現在六月和他們一點都不親近。
“好了，大清早的，你一個人囉裡囉嗦地說了半天。好不容易有個星期天，你讓我清靜一會兒吧。”玉梅不歇氣地說了一大堆，聽得德成腦瓜子疼。
“你要是早點上心管管孩子，哪用得著我今天跟你囉嗦這些。”玉梅轉身進屋準備打掃衛生。唉，說是星期天在家休息，怎麼比上班還累呢，她心裡想到。
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一個多月，時大時小的，可就是沒有停過。換洗的衣服也曬不了，只能晾在屋裡陰乾，穿在身上黏糊糊的，還有股子餿味兒。
進入七月以後，雨勢不但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市氣象臺說最近幾天全市會普降暴雨。
德成披著雨衣，頂著瓢潑大雨趕到廠裡。一到裝置科，他顧不上擦去臉上雨水，就馬上安排科裡的同事到各車間去檢查電路，以防出現裝置短路的狀況。
今天的雨勢特別大，全市地勢低窪的地方早已變成了一片澤國。工廠附近西郊河的河水已經翻過堤岸，倒灌到街道上來，西安路以及廠門口的同仁路變成了水流湧動的小河，水深已經漫過膝蓋。
趙新民焦急地站在廠門口，嘴角因為上火起了一大串燎泡。他大聲地指揮著工人把一袋袋沙石堵在廠門口，擋住往裡湧的大水。
等到上午十點，雨越下越大，廠裡緊急決定，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員，全廠今天停工放假，都趕緊回家看一下家裡的情況。
德成安排好值班人員，披上雨衣，頭也不回地衝進雨幕中。剛到家門口，正遇到楊明貴站在門口抖著雨衣上的水。楊明貴雙眼通紅，佈滿血絲，德成忍不住問了一句：“老楊，你眼睛怎麼了，昨晚熬夜了？”
楊明貴抹了一把頭髮上的雨水：“別提了，昨晚我一夜沒閤眼。廠裡儲木場積存了三十多萬方木材，如果這些木材失去控制，衝進河道裡，不但會撞垮河上的橋樑，還會造成河道堵塞，到時候河水倒灌進市區，麻煩可就大了。廠領導都坐不住了，昨晚發動全廠職工護廠護城。忙了一夜，總算把木材都固定好了。”說完，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楊大哥，你也辛苦了一夜，趕緊回家補個覺吧。”德成邊說邊推著車往裡走。
現在正值學校放暑假，小斐一個人獨自在家做作業，德成多少有些不放心。心急火燎地在屋簷下停好腳踏車，德成還沒進屋，就聽到屋裡傳來玉梅和小斐的說話聲。他有些意外，推開門問道：“玉梅，你怎麼回來了？”
玉梅正往外端接滿雨水的洗臉盆：“讓開點，別灑到你身上了。雨太大了，廠裡今天放假，讓回家看看房子泡塌了沒有。”
小斐挽著褲腿幫著玉梅一起往外倒雨水，德成抬頭仔細檢查一下屋頂，看還有沒有漏雨的地方。
玉梅把空了的盆子放在漏雨的地方，扯過毛巾擦了一把手：“德成，我想去大姐那兒看看，那邊都是老房子，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場大雨？”
德成望著屋外接天的雨幕，憂心忡忡地說道：“是啊，廠房那邊前期加固過的，倒是不用擔心，只是不曉得大姐她們住的那幾間屋子情況如何。要不，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隨便問問六月的學習情況。”
六月也放暑假了，在家復習功課，準備衝刺明年的高考。這一陣子他們都忙，還沒來得及過問六月這學期的期末成績。
德成讓小斐在家做作業，自己和玉梅去趟新南門。小斐不願意，死活要跟著他們一起去，還說自己這兩就不回來了，要在那邊照顧姐姐和姑媽。德成想了想，不顧玉梅的反對，同意帶著小斐一起過去。
收拾停當，一家人冒著大雨往新南門趕去。出了將軍街，騎上剛修不久的東西幹道，得益於新修幹道的排水系統做得比較好，幹道上沒什麼積水。路過人民南路廣場時，雨是乎比剛才小了一些。因為怕遇到路上積水深，德成他們沒有走鹽市口東大街這條路，而是順著人民南路往下，一直走到了錦江河邊右拐，沿著濱江路往新南門方向去。
沿途府河的水位基本已經和堤岸齊平，不時有渾濁的浪花衝上堤岸。河面上漂浮著上游衝下來的房頂、屋架、樹木、傢俱、以及其它雜七雜八的東西，在河面上打著轉，急速地向下游飄去。
小斐指著河邊一群打著雨傘、披著雨衣的人問道：”爸，下這麼大的雨，他們站在那裡幹嘛？”
德成搖搖頭，無奈地說道：“省城的人什麼都好，就是閒不住，太愛看熱鬧了。”
話音未落，河邊那群人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有人大聲地喊道：“豬！快看，河裡漂著好大一頭肥豬！”
“爸，我也想去看河裡飄著的肥豬。”小斐祈求地拉了一把爸爸的衣服。
“看個屁，豬有什麼好看的。下這麼大的雨，還不抓緊時間去姑媽家。”德成還沒答話，玉梅在一邊沒好氣地訓斥小斐。
過了新南門大橋，就快到翻砂廠了。路面的積水快要淹到小腿肚子了，三合土鋪的路面已經看不清楚，讓人覺得心裡沒底。翻砂廠旁邊是一排低矮的房子，裡面住的人家忙亂地拿著盆子往外舀水，玉梅看了，心裡不免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