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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們成了孤兒

天邊的夕陽漸漸隱去,最後一些殘照落在海洛河鎮春水茶社的屋頂,泛起一陣淡淡的的光。賴三氣喘吁吁地跑來給德成報信,德成正斜靠在茶社門口的那棵歪脖子樹上看瘸爺和憨五叔下棋。

“德成哥,快回家去,你爸快不行了。”

德成懶懶地看了一眼賴三,沒有起身的意思。賴三有些急了,上前抓住德成的衣袖把他往家裡拽。

德成腳步踉蹌地被賴三一路拽著往家裡走。關於父親不行了這件事,他其實有心理準備的,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自從去年母親因為抽大煙走了以後,他總覺得比母親還要痴迷那口的父親,遲早會是一樣的結果。

離家還有幾十步遠,德成看見自家院門口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賴三拽著他,奮力擠開人群往大門去,看著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多的人,忍不住嘟嘟囔囔道“有什麼好看的,誰家沒死過人啊。”

德成剛邁步進門,一個十三四歲扎著羊角小辮的姑娘“哇!”的一聲哭著向他跑來“哥,你可回來了,快去看看爸,大嬸說他快不行了。”

德成抱著妹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心裡湧上一陣悲傷,手在她亂蓬蓬的頭髮上抓了兩把,把她亂蓬蓬的頭髮稍稍捋順一些,輕聲說道“別怕,有哥在呢。”

德成看了一眼自家院子,滿滿當當地站了一大群人,大伯、三叔、四叔、五姑、五姑父,正圍在好久沒見面的三叔公邊上。三叔公是他爺爺那輩人裡唯一一個還活著的長輩,此刻正在院牆邊的一把竹椅上坐著,抽著葉子菸。看見德成進門,三叔公把葉子菸在鞋底蹭滅,站起身來大聲呵斥道“大娃兒,你老漢都要嚥氣了。你不在家守到,還在外頭瞎混,你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三叔公一直在家種田,八十歲多了還下地勞作,雖然年紀已經很老了,但身體一直很壯,嗓門也大。

德成低著頭,沒有爭辯,抬腳跨過門檻進了堂屋,堂屋左側就是父親的臥房。

屋裡很暗,德成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屋裡的情形。父親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蓋著一床薄被。喉頭微微蠕動,不時發出一絲破音,已然是有出氣沒進氣了。大嬸拿著一張面巾在給他擦拭嘴角不時流出的痰涎。

看見德成,大嬸趕緊搖了搖他父親“二叔,大娃兒回來了,你有啥子要交代的,趕緊給他說。”說著向德成招招手“快過來,你爸見不到你,最後一口氣咽不下去。”

德成來到床前,低頭看著父親,形容枯槁的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一雙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著屋頂,乾枯的手臂掙扎著抬起來想要拉住德成的手,喉頭咕嚕咕嚕地發出一串聲響,卻說不出半句話。那隻手掙扎了一會兒,終於頹然地順到在床鋪上,輕輕地攤開來,在床沿擺動了兩三下,不動了。

這個曾經是父親的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離開了他的一雙子女,拋開了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去另一個世界和他妻子團聚去了。

“二叔!”大嬸一聲悲呼,頓時,屋外守著的那群人湧了進來,圍著床上的那個男人悲悲慼戚地哭了起來。

德成沒有哭,他靜靜地看著這個逝去的人,心裡覺得有些陌生,這個本該是他最親近的人,此刻的離去卻不能讓他產生悲痛的感覺,在他的記憶裡,這個人只是隱約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裡。記不得有沒有陪他玩過遊戲,也記不得有沒有和他一起吃過飯,或是一起看過戲,記憶裡彷彿一片模糊。有的只是他永遠躺在床上抽大煙樣子,以及他因煙癮發作而脾氣暴躁的怒罵。

德成看著眼前這一群哭得死去活來的親戚,他心裡很明白,這些人都是覬覦他家的財產而來的,有這樣的兄弟姊妹,他心裡不禁為自己的父親感到有些悲哀。

有人七手八腳地給他披上了麻衣,捆上了孝帶,把他帶堂屋的角落裡等著。一群早已找好的專司紅白喜事的匠人在屋裡來來去去,一會兒工夫,靈堂就搭設停當。

混亂中不知是誰把他領到靈前跪下,膝蓋下給墊了個蒲團,旁邊跪著他的妹妹德蓉,面色慘白,驚魂未定。

漫長的七天守靈,德成想明白了一些事,終究有些事需要自己去面對,父親不在了,他已經沒有逃避的藉口了。

頭七過去了,跟著鎮上著名的風水先生一番折騰後,大夥把父親合葬在後山母親的墓裡。等做完這一切,德成彷彿熬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全身綿軟無力,就像大病了一場,回到家便倒頭睡去了。

“哥,起來吃飯了。”妹妹的聲音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眼,妹妹德蓉正站在床邊叫他。

他有些迷糊,呆了一陣後問德蓉“什麼時辰了?”

德蓉看了眼窗外說:“都快晚上了,三叔公叫你起來去吃飯,我想讓你再睡一會兒,三叔公卻說有要緊事跟你講,非得讓我把你叫起來。”

德成慢慢坐起身來,挪到床邊,伸手把鞋拿過來穿上,然後站起身來,依然覺得頭有點暈。他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他們有什麼事好說的,還不是咱爸留下的家產這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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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蓉驚訝地看著哥哥:“不會吧,這不是咱家的事嗎?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德成無奈地搖搖頭說“怎麼沒關係,現在咱家大人都不在了,我們兩在人家眼裡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們既然拿自己當咱們的長輩,當然覺得有權力處置咱們的家事。”

說著話,兩兄妹來到前院。前院的空地上擺了十幾桌酒席,已經坐滿了人,都是親戚和這兩天來幫忙的鄰居,此刻正觥籌交錯,呼朋喚友,好不熱鬧,有的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有的正趁著酒勁在高談闊論。

“大娃兒,過來,這邊來坐。”三叔公看見德成,向他招招手,讓他過去。

和三叔公同桌的是大伯、三叔、四叔、五姑父和鎮上兩個德高望重的鄉紳。德成走了過去,剛坐下,身旁那桌有人伸手拉了德成一把,德成側身看過去,不由驚喜地叫到“舅舅,你什麼時候來的。”體態清瘦,頜下留著幾綹長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田勁松拉著德成的手輕嘆道:“德成,你受苦了。我今天上午送葬的時候就到了,看你今天忙得很,就沒有和你打招呼。”說著打量了一下身形消瘦,眼布紅絲的德成:“你要愛惜自己身體,以後還靠你支撐這個家,照顧你妹妹。”

德成忙起身來說“舅舅,到這邊來坐。”

田勁松搖搖頭說“不必了,那邊都是你家大人,我一個外人不方便,我就坐這裡,你先過去,你三叔公找你有事。”

德成十歲時曾經跟著舅舅學過一段時間中醫,舅舅是方圓幾十裡有名的中醫,尤其擅長外科雜症。舅舅一直對他很好,拿他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德成從心裡喜歡這個舅舅。

“好,舅舅,待會兒我再和你說話。”德成無奈地轉身坐了回去。

“德成啊,我就不叫你大娃了,你爸這一走,家裡就剩下你和德蓉兩兄妹。”三叔公端著酒杯抿了一口,又把酒杯輕輕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的四叔見狀,拿起酒壺又給他斟滿。

“今天趁著你家的長輩都在,我呢,又是餘家的老輩子,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把你們兩兄妹今後的日子安排好,才能讓你爹走得安心。”

“是安排我們嗎?恐怕是想安排我家的財產吧。”德成腹誹道。

“你是老大,你來說吧。”三叔公說完開場白就把事交給德成的大伯,自己又接著喝上了。

德成的大伯長得白白胖胖的,以前在鎮上私塾開過蒙,但一直是個童生,不曾考上秀才,也算是他們餘家上一輩中唯一的讀書人。餘家祖祖輩輩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戶,除了德成父親這個異類。德成的父親當年不肯像其他人一樣,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操持農活。趁著年輕,自己偷跑出去當了兵。在外一混就是兩三年,後來不知道在哪裡發了一筆橫財,離開部隊偷跑了回來。他拿出一大筆錢在鄉下買了幾十畝的上好水田,又在鎮上買了兩處宅子,一處自住,一處開了間客棧。每年靠客棧和水田的收入,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有人曾在他酒後問起他當兵那兩年的事,德成的父親即使喝醉了,也絕口不提,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他那幾年的經歷。不過坊間有傳聞說他們是挖古墓得了財寶,又有人說他們是劫了有錢人的財貨,總之什麼樣的傳聞都有。德成的父親聽了只是一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時間一久,人們也就淡忘了,只記得鎮上有位有錢的餘二爺。餘二爺整天笑呵呵的,鎮上人有事相求,他也願意幫襯個一二個,所以鎮上的人都喜歡餘二爺。可惜就一點不好,餘二爺在軍隊裡染上了大煙癮。

後來,餘二爺又從世代行醫的田家娶回了田家小姐。田小姐成了餘二孃以後,勤懇持家,餘二爺家日子越過越好,再後來又給餘家添了一雙兒女,餘二爺的笑聲能夠響透全鎮,一家人過得和和美美,讓鎮上人羨慕不已。可好景不長,餘二爺被餘二孃發現在外面煙館偷偷抽大煙,當即和他大吵了一架,餘二爺索性破罐子破摔,抽大煙也不再避著餘二孃,正大光明旁若無人地在家裡抽了起來。餘二孃為了讓餘二爺戒掉大煙,又是苦口婆心地勸,又是威逼利誘跳河上吊,所有辦法都想盡了,都沒能讓餘二爺戒掉煙癮。絕望之下,餘二孃也抽上了大煙,她想給自家男人做個榜樣,即使抽上大煙,只要有毅力,有恆心,也可以戒掉。

但是現實向這個善良的家庭婦女展露出它吃人的本性,餘二孃再也沒能戒掉大煙,兩口子仰仗著客棧和水田的收入,夜以繼日地抽著大煙,享受著飄飄欲仙的人生。再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打理生意,也沒有時間去看顧自己那一對以前寵愛有加的兒女。直到去年,餘二孃終因長期吸食大煙闔然長逝。餘二孃的幾個孃家哥哥在餘二孃喪事期間過來找到餘二爺,在靈堂前把餘二爺爆錘了一頓,從此餘田兩家不再來往。餘二孃死後,餘二爺傷心絕望之際更是變本加厲地抽著大煙,整天茶飯不思,啥事也不管,終於在一年後也隨餘二孃去了。

白淨的大伯清了清嗓子,細聲細氣地說“德成呀,你媽老漢兒都已經走了,你們兩兄妹年紀還小。大伯和你幾個叔叔商量了一下,準備這樣來安排你們以後的日子。”大伯頓了頓,拿眼掃了一下幾個兄弟,幾兄弟都沒有說話,眼神專注地望著他。他微微一笑,聲音不由大了幾分“二弟,哦,就是你爸,生前留下了八十七畝三分飽水田,一間簡州客棧,還有眼前這間宅子。我是這樣想的,就由你三叔接手經營客棧,他以前跟人往省城去賣過糧,也算是有見識的人。”說話間看了三叔一眼。三叔漲紅了臉也不知道是酒上臉了還是激動的,嘟囔著說道“是的,是的,那年是杜老爺讓我一起去的,省城好遠,我們拉車去足足走了三天,那次.......”

“行了,三哥,在說正事呢。”四叔打斷三叔話,三叔呵呵地笑了兩聲,不再多話。

“家裡的水田你肯定不會打理,你沒幹過農活,不知道裡面的門道,你是弄不過那些佃農的,那都是些人精。田裡的事就交給你四叔管著,由他和佃農辦交涉。”四叔雖沒說話,可眼裡露出的都是慾望。

大伯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接著說:“至於你們兩個,年紀還小,須得有人管教,就只有我這個當大哥的來替二弟擔這個擔子了。唉!好歹兄弟一場,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沒人管呀。”

“嘿嘿,真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那我請教一下,不曉得大哥你是準備如何管德成他們?”大伯話音剛落,就聽五姑父一聲冷笑,陰陽怪氣地問道。

“當然只有我們兩口子辛苦一點,搬過來照顧他們兩個咯,不然這兩個娃娃怕是飯都不會弄來吃哦。”大伯理直氣壯地說道。

“要得個錘子哦!大哥你住宅子,老三佔客棧,老四霸到田,你們倒是人人都落了好處。你們吃了肉就算了,連湯都不給我們留一口,還說啥子是一家人,有好處就只顧到你們自己,你們幾爺子也太不落教了嘛。”沒得到好處的五姑父有點出離的憤怒。(注:落教,四川土語不夠意思)

“妹夫,你這話說得就有點過分了,啥子叫人人都有好處,我們是看在死去的老二份上,替他養育留下的一雙兒女。至於你說的哪些家產,將來等德成長大了,我們自然會還給他的。”大伯覺得自己的手足之情受到了傷害,憤怒地駁斥五姑父。

“說得好聽,還給他們,這話說出來也就三叔公信。你問問左鄰右舍,這種屁話哪個會信,這鎮上的人誰不知道大哥你是什麼人,你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五姑父漲紅了臉,大聲地嚷嚷了起來。

“蘇麻子,我們不過是看在五妹的面上,邀你一起來聽聽,你終究是一個外人,你算哪根蔥?要你同意。”四叔一拍桌子對著五姑父怒喝道,濺起一些湯水順著桌面往下流,德成忙不迭地把腳移開,免得湯水濺到自己鞋上。

“是啊,是啊,這是我們餘家的事,我們自己定了就是了,管你姓蘇的什麼事。”三叔在一邊幫腔道。

“你們不要欺負我家男人,好歹他也是德成的長輩,他不該管嗎?我也是餘家的人,不該有我的一份兒嗎?”本來待在裡屋的餘家五妹聽到自家男人和自家兄弟吵起來了,急忙從屋裡衝出來,為自己男人分辯。

隨著五妹一起出屋來的大嬸幾妯娌一聽這話不願意了,七嘴八舌地嚷道“五妹,你現在可是姓蘇了,俗話說的好,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餘家的事還真和你無關了。”

院子頓時亂作一團,其它桌來做客的鄉鄰們都停下手裡的筷子看熱鬧,田勁松回頭看了眼德成,只見德成目不斜視,認真地在和一隻滷鴨子較勁,又撕又扯地吃得滿嘴流油,彷彿他們爭的是別人家的財產,一切與他無關。田勁松搖搖頭,心想這孩子真是心大。餘二爺的喪事,田家本是不會來人的,自從知道田家小姐死於抽大煙,田家的人就恨死了餘二爺,從此斷交,永不往來。可田勁松實在牽掛德成這個親外甥,再怎麼說也是自己妹妹的親生骨肉,有些放心不下,這才揹著家裡人,偷偷過來看一看。心裡想著實在不行,就把德成兄妹接到自己家去,雖說自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但解決兩個孩子的溫飽還是不成問題。

眼見院裡越鬧越亂,三叔公忍不住火氣上來了。昨天晚上餘家老大找到他,把如何處置自家兄弟家產的法子和他細說了一番。三叔公雖覺得這法子有些不妥,明著是佔餘老二家的便宜。可畢竟人家是親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並且餘老大還給自己保證會照顧好餘老二家的兩兄妹,加之又給自己許下了一些好處。左思右想之後也就答應了今天過來,以長輩的身份來給餘老大撐這個場面。

三叔公定了定神,指著餘家五妹說:“五妹子,你大哥是你家的當家人,大事自然得由他來拿主意。你就不要在這裡鬧了,把你男人拉回去,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的,有啥子事下來跟你大哥說。當著這麼多鄉鄰的面,像啥子樣子嘛。”

一聽這話,餘五妹的男人蘇正昌蘇麻子不幹了,手指著三叔公說道:“三叔公,瞧你這話說得,我們沒資格說三道四,你就有資格來指手畫腳了?你老人家搞清楚,當年你們那一輩的幾兄弟是正式分了家的。這邊餘家的事,再怎麼弄,也輪不到你在這裡擺出一副老輩子的樣子說三到四,你還是坐穩當吃你的老酒好了。”

這院裡,鬧的鬧,吃的吃,看好戲的看好戲,正鬧作一團,忽聽門口傳來一聲脆生生的女聲:“嚯,很熱鬧嘛,看來二哥真是走了都不消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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