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剛矇矇亮,管斌就帶著《悟空》回了四九城。
楊衣弄《流夏》是直接走教育局國字頭工程,把劇本放到了領導的案臺,國慶假期一結束,那邊的檔案就能下來。
而普通的劇本上報稽核就沒那麼簡單了。
首先把劇本弄成至少一千字的故事梗概,連同報審公司的執照公章、劇本投資證明,以及一系列材料,所有手續都齊全沒有問題,才會正式進入報批程式。
進入報批,整個流程才算剛剛開始,一共分為三個階段,初審、稽核、審批。
負責初審的經辦人會在5個工作日內,提出“辦理建議”,提交到處室稽核。
稽核的處長則在6個工作日內將“處室正式稽核意見”,提交局領導審批。
分管的局領導在7個工作日內,簽發檔案及許可證書,最終由經辦人在2個工作日通知申請人來領取文書。
同時這三個階段,任何一個階段都可以蓋“不透過”的章,打回去重新修改。
所以管斌把劇本帶回去後,輕雪傳媒就要開始運作了,不單單是稽核問題,還有搭建劇組,開發佈會,聯絡演員試鏡等等。
孟時對於這些不關心,他現在正在賓館的浴室裡咕嚕嚕的刷牙,準備跟《春》劇組去現場。
把嘴裡的水吐掉,用香皂在手上搓起泡沫,洗了把臉,從衛生間裡出來,對已經在房間等的任虎說,“任哥,過兩天跟我一起走?”
任虎見孟時把昨晚連夜洗了晾在空調口,還帶著點潮的背心套上,欲言又止,他想不通怎麼會有這麼不在乎自個形象的人。
來時秦輕雪叮囑他,看著點孟時,別人做出什麼丟人的事。
可真讓他去管一個男人的穿著打扮,這事實在不好開口。
孟時瞅任虎如同便秘的表情,心想果然不對勁啊。
他昨晚給任哥一通心理輔導,讓他不要被陸成康影響,文藝片市場一共就那麼大,千萬別誤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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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哥點頭說好好好,心裡聽進去多少,孟時沒底。
陸成康這類頂尖文藝片導演的拍攝風格,藝術理念,跟特麼x教一樣,就是一個小洞口,“噗”一下進去,裡頭一收縮,很難自拔……
孟時掀起背心擦了下臉上的水,“想走小洞,不回四九城了?”
“啊?”任虎一臉懵,“什麼小洞?我不回跟你回去,我去哪啊?”
孟時眨巴兩下眼,品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哈哈,我開玩笑的,走吧走吧。”
————
昨晚的雨,把金山這個石化地區洗了一遍,天明風清,路邊的綠植葉片明亮。
裡裡外外透著乾淨。
戲從花店開始拍。
花店在秀州街和沈浦涇路交叉的十字路口,旁邊是鼓樓警務室。
陳與扮演的吳青從警務室拐出來,警務室的深藍色,讓他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肩膀,腳下快了些。
今天有三臺攝影機工作,兩名攝影師在一前一後跟著陳與,還有一臺在花店裡,所有現場有三個大監視器,三個小監視器。
任虎跟著攝影和焦點員看小監,孟時和陸成康在大監後頭。
陽光下整體畫面色彩偏黃。
穿著灰色T恤的陳與路過綠色招牌的花店。
店本就開了多年,不過招牌是陸成康出錢、出設計,給店家重新做的。
很清新活力。
黃色是日光的溫度,綠色是過樹的輕風。
陳與過花店,下意識停頓轉頭,不到一秒,腳下走一步,又停頓。
玻璃窗上面貼著招聘啟事,招聘啟事後面是康乃馨。
“好,下一條。”
陸成康喊了一聲。
副導演開始組織下一場。
陸成康轉頭看身後的孟時,“怎麼樣?”
孟時說,“正規軍就是不一樣。”
他在四九城拍戲的時候,基本什麼都是和任哥倆人幹了,不說別的連個分鏡頭指令碼都沒有,跟拍短影片一個德行,現在專業有劇情的短影片應該也有分鏡指令碼。
而陸成康這劇組,機位調整,演員排程,所有的一切就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每個齒輪緊緊的咬合在一起。
這一趟,對孟時的啟發很大,想了一下,說,“問個問題,你在創作過程裡遇到最大的麻煩是什麼?”
“比如?”拍電影本來就不是簡單的事情,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麻煩,陸成康不知道孟時問的是哪一方面。
孟時說,“劇本,演員悟性,攝影師能力……”
陸成康搖頭,“這些都有辦法解決,最怕的是遇到不懂藝術的審查和所謂影評人。”
兩人聊著,有人來彙報演員和機位都就位了。
拍攝繼續。
搖移鏡頭交代大全景。
路上,陳與下半身往前,頭看向店裡,姿勢呈現些許擰巴。
店裡,用噴壺給花噴水的老闆抬眼望出來。
花店老板和陳與隔著櫥窗眼神輕觸,陳與避過,轉頭往前走,手伸向口袋。
口袋裡是煙。
一個跟隨老闆的過肩鏡頭,老闆放下噴壺,推門出來。
隨著她推門,又是搖移鏡頭的全景。
黃色的日光,綠色的招牌,透明的玻璃門。
老闆白色的過膝連衣裙,灰色T恤的陳與沒有回頭,但他摸向煙的手,縮了一下。
動作沒有特寫,在大全景下並不明顯,孟時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
在很多電影裡,角色之間的對話是情節推進的關鍵,拿掉對話就什麼都沒了。
孟時仔仔細細的看過“風華時代三部曲”後,對葉上末有了一定的瞭解,他不是用對話推進劇情的導演,他喜歡用人物動作和外部道具來表現人物內心,把對話抽掉,乃至靜音,依舊有很多可看的東西。
陸成康在自己拍電影前是葉上末的攝影師,受他的影響很深。
而孟時正好相反,《極道女團》全盤靠對話以及強烈的人物情緒支撐,已經提上日程的《悟空》,在他的構思裡同樣如此。
“買花嗎?新店開業八折,送卡片、營養液,插在水裡能放很久。”
清脆的聲音將孟時的思緒拉會了拍攝現場,他抬頭,目光越過監視器,看向不遠處的拍攝現場。
扮演花店老板的演員,並不漂亮或者說不扎眼,是漫步在大學校園裡,隨處可見的那種女生,很青春很有活力,紅潤的臉龐散發健康的光澤,和剛從戒毒所出來的“吳青”截然相反。
演員說完臺詞,陸成康喊了停,起身過去,孟時跟著他。
“陳與很好。”陸成康對看他的陳與表示不是他的問題,再對女演員說,“你不要整個人露出來,這樣……”
他說著進到店裡,重複剛剛女演員的動作,推開門,雙手摸著豎著的門把手,“這個門開到你半個身體的寬度,身體探出來一點,陳與回頭要正好看到你的臉和手,手指用力些,對於你這個年紀,剛剛開店的人來說,招攬客人需要勇氣,等他回頭你再放鬆……”
孟時看著陸成康仔細的說著自己想要的效果,突然想,或許這就是他的藝術,一個轉瞬即逝的眼神,一個重複多次的動作,甚至一束光,他對每一個感性的細節都小心翼翼的恭敬的握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