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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塢堡

西平的治所雖然在西都城。

但西都是魏文帝曹丕黃初三年才擴建的,其底蘊遠遠不如矗立了三百多年的臨羌城。

漢武帝元狩二年,霍去病進取河西,於此地建城。

漢宣帝神爵元年,趙充國平定西羌,開屯田,以定羌人。

此城地處藥水湟水三角地帶,湟水在南,羌水在西,沙嶺在北,戎峽在東。

堪為祁連山之南第一重鎮。

向南俯視河湟谷地,向西雄視西海草原,向北可窺伺武威。

所謂關山鎖鑰不過如此。

在迷當的注意力轉向西海之時,也漸漸意識到臨羌城的重要。

但為時已晚。

羌人沒有如此遠見,從漢羌大戰就可以看出,羌人不擅遠謀,打到哪算哪。

一次次揭竿而起,一次次被漢軍鎮壓。

潮水般的羌人湧向城牆。

臨羌城彷佛睡著了一般,沒有絲毫動靜。

這讓羌人們起了一些僥倖之心。

他們踩著屍體,架起長梯,小心翼翼的攀爬。

羌人本就不擅攻城。

只因背後有雪亮的長刀。

凡是臨陣而逃的人,全被削去四肢,丟在湟水河中哀嚎。

與這種死法相比,死在城下反而是一種解脫。

好在這座城已經被勐攻五天。

所有羌人都覺得,這座城不會撐太久。

幾名勇士已經快爬上城牆,城下、營地裡的人都注視著他們。

冬、冬、冬……

然而噩夢一樣的戰鼓聲,再次響起。

彷佛捶打著他們的心臟。

沒有喊聲,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只有長矛向前突刺。

那血跡未乾的長矛,帶著尖銳的破風聲,瞬間就刺穿了羌人勇士的皮甲,悽慘的彷佛喚醒了城牆。

接著,石頭、擂木、箭雨從城牆上兜頭潑下。

整個戰場瞬間沸騰起來。

城下蟻附的羌人慘叫聲直衝雲霄。

而城牆上,只有忙碌的身影。

士卒持矛攢刺,青壯投下木石,女人搬送。

幾員將領在城頭指揮、鼓舞士氣。

羌人的攻城再度以失敗告終。

淒涼的號角由遠而近。

未死的羌人,被拋棄在戰場上哀嚎,與這號角聲漸漸重疊。

迷當一開始非常有自信。

手握幾萬大軍,又有盧水胡、月氏胡相助,而臨羌城兵力空虛,就算用人堆,也把臨羌城堆下來了。

然而事實卻超乎他的想象。

臨羌城宛如大雪山一樣,無論暴風驟雨,始終屹立不倒。

反而是他損兵折將。

耗費五天,折損近萬人馬。

盧水胡、月氏胡在損失幾千人馬之後,也開始偷奸耍滑,每日要糧要軍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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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兩頭永遠喂不飽的狼。

偏偏迷當不能罷手,還要繼續喂。

不然狼餓了,就不管什麼盟不盟友的了。

尤其是沮渠部盧水胡,原是匈奴的一支,兇狠似狼。

“這張特到底是什麼人?”迷當的眼中佈滿血絲,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不僅打擊了羌人的士氣,也打擊了迷當雄心和信心。

幾日鏖戰,張特的名聲逐漸傳揚開。

能以幾千士卒,抵擋近十萬大軍的勐攻,名聲不響亮也不行。

“此人原是曹魏武衛營的屯長,跟隨楊崢從駱谷中突圍,被楊崢倚為心腹。”俄何燒戈的聲音越來越小。

自從遇到楊崢,他感覺自己就沒順過。

“一屯長竟有如此能耐?”迷當很憤怒。

不僅僅是因為攻不下臨羌城,而是跟敵人相比,自己手上全是廢物。

憤怒之後,便是一層被刻意壓制的恐懼。

漢人中有多少這樣的人物?

而他身邊,卻只有俄何燒戈、蛾遮塞這些貨色。

不是他不想殺俄何燒戈,問題是,殺了他,其他人也未必能頂用,或許更加不堪。

“既然臨羌攻不下,大王何不直取西都?毀了西都,也等同於破了楊賊的基業。”俄何燒戈小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圈。

迷當冷笑一聲,“你以為本王的第三步棋是什麼?”

俄何燒戈不敢言語。

但迷當望向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善。

“報大王,沮渠復拔又來要糧。”一羌官前來稟報。

俄何燒戈則長長松了一口氣。

迷當的臉色變幻了幾次,殺氣幾次在他眼中聚集,最終溫和下來,笑道:“給他們,這次多給一些,再備些酒肉錢帛,一同送去。”

羌官大惑不解,但還是忠實的去執行了。

“今夜,你與蛾遮塞偷襲盧水胡、月氏胡!”迷當盯著俄何燒戈。

俄何燒戈驚訝道:“大王,他們是盟友!”

迷當冷笑道:“本王與那楊崢也是盟友,這一次,你若再敗,不必見我了。”

俄何燒戈全身一顫:“是。”

圓月如銀盤懸在夜空中,狼嚎聲陣陣,風聲瑟瑟。

趙登望著圓月,卻有些心潮起伏。

他還年輕,卻看見了自己命運。

作為最早跟隨楊崢的人,他的資歷比張特、周煜還要老。

然而張特、周煜已經是獨當一面的人物。

而他卻在這塢堡中等死。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見了自己絕望的未來。

正感傷之間,急促的馬蹄聲踏碎了黑夜。

趙登是武衛營的騎卒,父子三代都是軍中的馬伕,對戰馬異常熟悉,聽見馬蹄聲,就能判斷戰馬的數量。

夜色中,戰馬聲踐踏地面的聲音尤為清晰。

“五千、六千、七千,八千騎!”

有八千騎以上!

這一定不是己方的騎兵。

楊崢初來乍到,還沒成建制的組建騎兵。

附近能掏出這支騎兵的,只能是鍾羌!

而他所在的塢堡距離西都城四十裡不到!

“敵襲!敵襲!”堡中的十幾名殘卒立即驚醒,第一時間抄起刀矛弓箭。

他們身體雖殘,心卻不殘。

能在蜀軍的追殺下,負傷逃回武功城,已經說明他們的頑強。

在西北,什麼都能落下,殺人的本事不能丟,野獸、羌胡,隨時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斜風塢堡左依北川河,右憑烏鴉嶺,地勢算不得特別險要。

但想繞過此塢堡,需向東繞行五十裡。

而敵人顯然不想多走這五十裡。

殘兵也是九死一生的老卒。

手上功夫絲毫不弱,熟練的架起長矛,拉起弓箭。

好在敵人是輕騎,遠道而來。

趙登掃視眾人,忽然發現,這些人眼神中蘊藏的東西與自己相似。

有些人還一臉懷念的神色。

“諸位兄弟……”

“趙頭放心,千載難逢的機會,兄弟們都知道!”

老卒們眼神中居然沒有任何懼色,而是渴望。

趙登心中所有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好,今日就與兄弟們再戰一場,勝了,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睡,敗了,也對得住將軍的照拂了。”

“哈哈,趙頭說的是。”

老卒們滿面紅光,彷佛找回往昔戰場上的豪情。

隆重夜色裡,烽火洶洶燃燒,照的很遠,足以讓西都城的人看到。

趙登以木架撐住自己的身體,身邊放著長矛、弓箭、盾牌等物。

幾個殘手的老卒將環首刀緊緊困在手臂上,另一支手端起短矛。

十八名老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中俱是興奮之色。

朦朧的夜色中,羌騎狂奔而來。

一時收不住腳,幾十騎墜入護城河中。

被激流衝入北川河。

殘兵們在城牆上放聲大笑。

這自然引來羌人們的怒火。

箭如雨下,淅淅瀝瀝的落在並不寬敞的塢堡之上。

殘兵們早已架起了盾牌。

片刻之後,黃土夯成的塢堡上插滿羽箭,彷佛一頭蟄伏在黑夜中的刺蝟。

“守上兩個時辰,西都城的援兵就到了!”趙登竭力的鼓舞士氣。

只要看到烽火,西都城甚至不需要兩個時辰就能趕來。

羌人惱羞成怒,砍伐周圍樹木架起一座簡易浮橋,造了三架木梯。

但受地形限制,八千人肯定不可能都投入攻堡之戰。

三百餘羌卒鼓起勇氣衝過木橋,擠在塢堡前狹窄的地勢前。

城頭亂箭如雨,不需要瞄準,每一箭都能準確命中。

付出三十多人的性命,羌人終於攀附在塢堡之下。

但迎接他們的是更悽慘的命運。

城上大石落下,滾落之處,帶起一片的血肉。

羌人慘叫著逃回。

護城河對岸一名羌將臉色鐵青,親自持刀斬殺了一名逃兵。

刀鋒一指,又是兩百羌卒下馬。

這一次效果比上一次好,但也只是剛剛摸上城頭,就被趕了下來。

塢堡的地形實在險惡,護城河、崖壁、湍急的北川河。

塢堡前的落腳之處只有區區十幾丈。

還是一個斜坡。

接連打退三次羌人的進攻,城牆上的趙登也漸漸精疲力盡。

“趙頭,有兩個時辰了吧?”

“還早著呢。”趙登望著東方天地間的一抹魚肚白。

“兄弟們這殺了有五六百的羌賊吧?”

“不夠不夠,殺五六千還差不多!”

幾人說說笑笑間,再次打退羌人的進攻。

但嘴裡肚中彷佛有一團熱火在燃燒。

飢餓和疲憊相輔相成。

趙登鬼使神差的掬起城牆上的血水,倒入口中。

殷紅的血又順著嘴角滴落。

其他人看著他的動作,先是一愣,然後紛紛效彷。

“痛快!”幾人大笑著。

彷佛力氣又回到身體中。

有些人還將鮮血塗在臉上。

烽火的映照下,這一幕被護城河邊的羌人看在眼中,一個個面露驚駭之色。

羌將再度下令攻堡,但羌人們全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此情此景,令城牆上的老卒們笑的更大聲了。

那羌將親自提刀,帶著一百身披鐵甲的親兵渡過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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