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爭執聲,自然是要謹守鎖閉徽音殿的嚴令的了。
果然,翠濃道:"守衛們攔了郭少監。不過——"
我抬眼看向她,聽她繼續說道:"蕭十三來了,喝止了守衛,讓郭少監進來了。婢子伺候昭訓更衣梳妝吧!郭少監眼下正在外殿等著您呢。"
我垂下眼眸。
佟嬤嬤見了便道:"昭訓不想去麼?"
我嗤笑一聲:"去做什麼呢?怪沒意思的。而且徽音殿鎖閉這麼久,今晚我若去了,必定是要面對種種打量、猜疑和掂量盤算。"我轉頭看向窗外鵝毛般緩緩飄落的雪花,道:"有那生性涼薄的,也許還要落井下石。"
我沒有說出來的是:晟曜,武尚華,必定雙雙坐於一席。這才是我不想去的真正原因。
而且,蕭十三來了,傳達的必然是晟曜的意思,他知道皇后今晚要我出現在慈安宮家宴上,並且默許了皇后的做法。
我想見他,可是我又怕見他。我怕我抑制不住的委屈怨懟在家宴的眾目睽睽之下流露出來!
佟嬤嬤穩步上前向我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昭訓,婢子知道您的心思,也心疼您的難為之處。可這是皇后娘娘的好意。長寧宮的葉尚儀傳過話,皇后見殿下與您如今這樣,很是掛心。總說興許兩下裡見著了面,就和好了也未可知。昭訓若是不去,豈不是讓皇后娘娘更為憂心?"
我想起這位中宮娘娘素日裡的明理慈愛和單純真摯,不由輕嘆了口氣,道:"既是母后的意思,小莞遵從便是。更衣吧。"
小半個時辰之後,我已梳妝畢。圍著件銀紫色緞面灰鼠裡的斗篷,戴著同色觀音兜,立在徽音殿的外殿門前,瞧著這扇門在我面前一點一點開啟。殿外守衛們仍在,此時肅立垂首在兩側。我輕提裙裾,邁過高高的門檻,在近兩個月的幽禁之後,第一次走了出去。
與郭少監見過禮,一行人朝慈安宮行去。
佟嬤嬤原本備了抬輦,我看了看外頭,已經下得白茫茫一片。遂道:"走著去吧。這天氣抬輦的內侍們可太不容易。"
佟嬤嬤應了,與郭少監、翠濃和如意一起跟在我身後。
毓德宮離著慈安宮並不遠,一行人高一腳低一腳的走了不過一刻鍾,再從中間隔著的這個花園子裡穿過去,便到了。
園子裡竟皆是紅梅。
虯枝橫斜,暗香浮動,耀眼潔白上鑲嵌著的花瓣好似用紅翡雕琢出的一般,柔潤美好。
我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踮著腳探手去折高處開得最盛的一枝。
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便朝後直直的倒了下去。離得最近的翠濃連忙搶上來,卻到底晚了一步,她的指尖只碰到了我揚起的斗篷。那一剎那我只來得及想到——但願後腦別撞上石頭之類的硬物!便下意識閉緊了雙目。
然而一陣疾風卷了過來,瞬間腰上一緊。有人摟住了我。
下跌的去勢收住了。
我受驚不淺,眼睫輕顫,緩緩睜開眼睛——是晟曜。幽深清亮的眸子近在咫尺,鼻端溫熱的氣息撲在我臉上、唇間。我竟不爭氣的臉紅了,口中囁嚅道:"殿下。"
他一言不發,扶著我站穩,便收回了摟住我腰肢的手。淡淡的看我一眼,轉身朝園子通向慈安宮的月洞門走去。
我不由咬住下唇:他這是還在鬧彆扭生氣了?被人不分青紅皂白的臆想揣測、受了委屈的那個人是我才對吧?是他自己不由分說、不聽解釋,該生氣的人怎麼著也不應該是他啊!
翠濃走過來問道:"昭訓可有傷著哪裡?"
我不無黯然,"不曾。"低頭嗅了嗅適才折下的梅枝,輕聲道:"走吧。"
卻不料剛一抬頭,對面的園門處浩浩蕩蕩的進來了一行人。
被宮人簇擁在中間的,是身著大紅緞面銀鼠裡斗篷的武尚華。高髻上端正的佩著朝陽五鳳掛珠釵,寶光熠熠,粉光脂豔,嘴角噙笑的朝我走了過來。
我看著她志得意滿的笑容本來沒覺得有什麼,可待她走近,英氣的眉眼間新添的一抹婉轉柔媚那樣明顯,頓時叫我有些怔住了。
心底立時開始發酸。不知床幃之中,她與晟曜一處兒時,是何等模樣?
武尚華在離我五步遠的地方站住了,眼角斜挑,理所應當的等待著什麼。
佟嬤嬤上前在我耳畔提醒道:"昭訓,快向太子妃行禮。"
我依言屈身行禮,道:"昭訓曲氏,見過太子妃。"
話音剛落,武尚華身側一名嬤嬤便斥道:"大膽。見了太子妃何不行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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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嬤嬤聽了便要反駁,然而那嬤嬤又忽的笑了,道:"這可是這位昭訓第一次拜見主母,怎麼能以常禮敷衍了過去?"
我抬眼看向武尚華,她正好整以暇的盯著我。是,如今嫡庶有別,初見這樣的特殊場合,妾室自然是應該朝主母行跪禮的。可那也是在室內墊著蒲團的。這會子冰天雪地——
我忽然自嘲的笑了: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還有什麼好分辯的?這正是人家的目的和手段罷了。
微笑著,將心中的苦澀嚥下,我輕撫裙裾,跪了下去。垂眸道:"曲氏小莞,拜見主母。"
武尚華正要伸手扶起我,身側的嬤嬤攔了她,擺出長篇大論的架勢道:"太子妃出身名門,是皇家幾經擇選,昭告天下冊封的太子正妻,是從東華門入宮的東宮正妃。素來仁愛,你等庶妃,當對太子妃懷禮敬恭讓之心,執婢僕侍奉之道。曲氏,你可清楚了?"
我心頭浮現的,是顧府百年門楣上刻著的"武陵遺蔭、清風明月"八個字,是顧家人詩書傳家從而刻在骨子裡的驕傲。從來沒有哪一刻,我會如此慶幸,我此時不是顧明琰!
否則,真真是令先祖蒙羞!
膝蓋和小腿緊貼冰雪跪著,此時已經凍得有些麻木了,我抬手扶著佟嬤嬤的手背站了起來,輕描淡寫的回道:"自然是清楚的。"
那嬤嬤眼白渾濁,此時瞪大眼睛,腮幫上鬆弛的贅肉抖動幾下,喝道:"大膽!太子妃不叫起,你敢自行起身,便不算禮成!老奴可看見了,方才昭訓故意滑到,勾得太子爺憐愛。你自恃貌美而狐媚惑主,現在又要不敬主母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