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自己身死，胸口穿了個大洞，顓陽怎麼知道的？
除非……除非顓雲告訴過他，又或者他親眼見到。
“顓雲的確留書給他了？”
但如果是另一個可能——
彭禹瞬移出城，來到極西之地。
極西之地鮮有人跡，當初身死之地仍保留原貌。
彭禹伸開手，輕輕吹散一團銀色的粉末。當粉末撒在山岩上，逐漸冒出一道道奇怪的光影。
彭禹撿起玉佩的模樣，以及更早之前一個人站在自己的屍體邊，將他背走……
雖然“天熒粉”的回溯很模糊，但彭禹和顓陽認識那麼久，怎麼可能認不出他的身形？
“該死，我怎麼就忘了搜查這裡？哪怕讓天瑜的人過來探查現場也好啊！”
因為彭禹知道誰殺了自己，也知道顓雲不會留下蛛絲馬跡。因此，沒有差遣他人過來檢查現場。
但凡——
但凡有一個人來，用回溯之術看一看，就能知道彭禹死後發生的事。
那麼，自己就能知道，顓陽曾經來過這裡。
彭禹心情激盪，看到“天熒粉”幻影漸漸遠去。
哪怕顓孫氏佈局害他，他也未曾想過顓陽參與其中。
他對顓陽終究是不同的。
穿越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
八十八年，和自己相處時間最多的人也是他。
而曾經燕氏謀反中，他還捨命救過自己。
顓陽是彭禹在這個世界上，羈絆最深的朋友。也是少數幾個，能讓他對自己底線讓步的人。
望著遠處的背影，彭禹的嘴泛起苦澀。
他不懷疑顓陽，甚至能猜到顓陽想要做什麼。但正是明白他的做法，更讓彭禹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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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復活真和他有關，那麼如果他得知自己殺顓雲的事……
深吸一口氣，彭禹順著痕跡，來到當初那個山洞。
山洞裡，“天熒粉”無法繼續生效，彭禹只能自行摸索。
在山壁某處，他看到乾涸的血跡。再往深處，是一條地下河。
回想李璟風的話，他就是在這附近找到自己，將自己帶出去的？
走到地下河畔，彭禹感受到殘留於此的龍氣。而那股龍氣，是龍皇所有。
“顓陽在這跟龍皇——祖龍化身打了一架？”
看著岸邊潑灑的龍血，彭禹能想象那一戰的激烈。
最後，他看到一座石舟。
伸手撫摸，冰冷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鑿痕粗糙簡陋，但那手法太熟悉了。
他倆一起在思母宮學習百藝，他怎麼會認不出顓陽的手藝。
“難道我從望鄉出來，跟他有關？”仔細回憶，雖然望鄉內的記憶模糊不清，但的確有一個人把自己帶出來。
他把我帶出來，然後撞到祖龍化身，於是打了起來，璟風把我從藏身地帶走？
想明白前因後果，彭禹默默閉上眼。
內心慌張無措，他生怕某一日，顓陽得知一切的真相。
親手復活好友，卻害死了大哥，這讓他情何以堪？
“不，他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沒人會知道真相。縱然顓雲留下書信，我也能瞞過去。”
再度恢復冷靜，抹掉自己出現於此的痕跡，彭禹悄然回宮。
……
顓陽在蒙天閣打理喪事。
有一個小廝突然出現，交給他一個錦盒。
“這是主人留給您的東西。”說完，他抹脖子自盡。
顓陽眼皮跳動，他當然清楚這種心腹死士的來歷。他身邊也有。
“執明，妥善安頓他，回頭陪葬在大哥墓邊。”
黑衣少女現身，抱起屍體離開。
顓陽敲擊錦盒，以顓孫氏特有的暗號節奏注入神陽罡力。
咔嚓——
錦盒開啟，裡面有賬本、名冊、書信以及各種信物。
粗略翻看賬本和名冊，這是顓雲名下的產業和他暗裡培養的勢力。前些年幫彭禹辦事，就是用了這一部分人手。
如今顓雲把他的人手全部交給顓陽，並囑咐顓陽好好照顧倪婉茹母子。
而在後面，顓雲提及不久前發生的事。
“所以，你是真打算殺他嗎？”
顓陽苦笑，他一個天外之人，註定迴歸天外，你和父侯為什麼急著對他下手？讓他乾脆離去，不好嗎？
推算這封信的時間，是彭禹歸來後，請羅開襲擊之前。
“所以，他倆那段時間氣氛古怪，是真打算開幹？”而且是在瞞著自己的情況下？
想想大哥和好友在自己身邊勾心鬥角，彼此想要對方的命。而自己卻茫然無知，心中充斥著無盡懊悔。
要是自己早點發現，是不是可以從中調解？
但是——
回想彭禹不久前離去的姿態，大哥的死應該和他無關。那麼，大哥到底怎麼死的？
顓陽手掌漸漸升溫，書信化作灰燼。
不論如何，殺我哥的那個人，必須償命！
……
彭禹回宮後，特意下了一道諭令，讓顓雲以一品侯的規格入葬，並給了一個上等諡號。
天宮展現態度後，各路賓客趕來悼念。
這次，可比顓狄家的小兒規格高多了。
且不論顓雲本人的侯爵，讓各家主親自來悼念。他二百年來廣結善緣，其中不乏武聖、道聖，就連仙君都來了好幾位。
而更讓人側目的，是許多殘疾人結伴來蒙天閣弔喪。因為人數太多，顓陽不得不在蒙天廣廈底層再開一個靈堂，讓國民進行祭拜。後來地下城的居民風聞後，顓雷在金吾城地下又開了一個靈堂。
畢竟地下貧民區的人能過上現在的生活，有顓雲一份功勞。
“這小子積善百年，人望是真不錯。”長公主乘輦行過天空，看到廣廈下面密集的人群，幽幽一嘆。
這小子，怎麼就無緣無故死了？
她來到蒙天閣，顓雷倍感意外。
就算昆吾氏要來人，也應該是昭王，鎮南長公主來幹嘛？
“顓雲小子跟本宮有些交情，今天過來拜一拜。”
看到顓孫氏族人幾乎全部在場，長公主也不敢拿大，解釋後讓人接引。
顓雷忙著接待外客，便讓金念生幫忙引路。
長公主神色一頓，差點懷疑顓雷知道了些什麼。
她繃著臉，讓金念生在前引路。
去靈堂的路上，長公主忍不住道：“本宮聽聞，你是顓孫氏在外歸來的族人？”
“嗯。”金念生和長公主不熟，就是平日裡顓雲和彭禹拜訪長公主時，見過幾次面。
因此，對她的態度十分冷淡。
長公主渾不在意，仔細打量金念生的儀容。
金念生歸族後，雲陽侯給他們父子重新開了一支。但這一支和顓雲這邊的血緣隔了好幾代，血緣不算親厚。因此，他只需稍作裝飾，不用披麻戴孝。今日穿著也不用族裡的麻衣，而是自己準備的一套玄服。
恰好，這套玄服是前些日子長公主贈給顓雲的。顓雲轉贈金念生，金念生感念顓雲平日裡的照拂，便穿上這套衣服送別。
看著他身上的衣服，長公主目光柔和了。
但轉念一想，這個孩子平日裡一個人住，內宅諸事無人打理，該是時候給他找一個妻子。
“原本打算讓顓雲照顧，代為相看，可眼下……”
知道自己和金念生關係的，寥寥無幾。如今高侯沒了，昭王年幼，只能去找雲陽侯。但人家剛剛死了兒子，自己哪好意思現在上門說這種事。
走入靈堂，看到玉雕靈位，長公主面露異色。
這是彭禹做的牌位。顓陽那塊送到廣廈下面，讓國民祭奠。
長公主上香祭拜後，走到一旁和顓陽說話。這時外面走進來一位白衣女子。
看到顧玉女裝而來，長公主臉色大變。
要知道，顧玉多年來以男裝示人，行使顧王世子權利。如今暴露男裝，世子之位如何坐穩？
顓陽對顧玉這般作態，也很意外。
尤其對方縞素在身，意圖十分明顯。
“你來做什麼？”
顓陽態度冷淡，看向長公主，眼神帶著某些意味。
長公主又是一聲嘆氣，她感覺這幾日嘆氣哀愁，比當年駙馬死時都多了。
“你不適合來，快跟本宮回去。”
長公主想要拉人走，卻被顧玉甩開。
“我此來，只是為了送一送他，不打算惹事。順帶，討要一件他的衣物。”
好傢伙，跟我的目的差不多。
長公主此來，也打算拿一件東西做念想，祭奠自己曾經的那段感情。
“不行。”後室，休息的倪婉茹聽到動靜，直接走出來。
她面如寒霜：“我家沒有東西給你。夫君生前與你交情已斷，這裡不歡迎你。”
看著二女對峙，顓陽扶著額頭。
大哥啊，你死了還能折騰這一出，讓兩個女人為你爭風吃醋？
“喪事是顓陽在準備，我又沒找你，你跑出來幹什麼。”
“我是蒙天閣的女主人，你要拿這裡的東西，自然要過問我。”
“行了。”長公主打斷二人的爭執，“顓雲都死了，他靈位前，你們都不能安生些嗎？”
“說來，長公主為何而來。你跟我家，可沒什麼交情。”
“本宮和顓雲的交情，你如何知道？眼下送一送故人，你不用多想。”
多想？
倪婉茹看看顧玉，再看看長公主。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長公主和顓雲的關係並不簡單。
“諸位很閒嗎？非要在孤王好友的靈堂鬧事？”
彭禹跨入靈堂，掃視眾人。看到顧玉的女裝，他也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也好，你恢復女兒身，回頭多往後宮走走。”
他插了一腳，三女不好繼續針對，長公主和顧玉祭拜後默默離開。
彭禹站在靈堂，親自幫顓雲撐場，接下來的賓客見他在，神情更莊重了些。
忽然，陰冷的鬼氣飄來。
彭禹運轉渾天罡氣，冷冷注視著門口。
“別亂來，朕可不打算攪和這小子的喪事。”
鬼帝踱步進來。旁邊眾人彷彿看不到他似得，繼續和家屬見禮。
“您來做什麼？”
見他隱身而來，彭禹不敢聲張，低聲詢問。
“這小子跟朕有舊，他不在了，總要過來弔唁一番。放心，今天不打算找你們晦氣。眼下朕勝局已定，靜待時機便是。
“我以為，您不喜歡顓孫氏。”
“這家的賤種，朕自然不喜歡。但這小子平日對朕尚算恭謹，和其他人不同。
“順帶，幫他報報仇。”
鬼帝屈指一彈，詭異的鬼道秘術纏繞在靈位上，然後探入冥冥虛空。
詛咒很快消失不見。
彭禹挑挑眉，靜靜望著他。
鬼帝解釋道：“殺害他的兇手藏得很深，朕無法抓到那個人。但透過顓雲的死施加詛咒，只要那個人曝光，這個詛咒就會順著感應過去咒殺。”
彭禹沉吟問：“一個人夠不夠？我也來個咒術，詛咒一下那人？再或者，多找幾個仙君幫忙？”
“不必，還有別人出手，輪不到你。”
不久，蕭朝妤來了。她帶著一個木偶擺放在牌位前。
“這是師尊準備的魔法木偶。當兇手暴露後，魔咒便可咒殺壽命，讓其死亡。”
趙妃嫣和鬼帝都跟顓雲有交情。雖然二人嫌棄顓雲反覆橫跳，但到底是長輩心態，念著一份情，順手幫忙報仇。順帶，他倆對那個算不出來的兇手都很好奇。也想趁機看看，到底是誰下的手。
鬼帝沒有久留，他往天宮方向看了一眼，莫名道：“你這便宜老爹天賦不錯，想不到大幽劫數前，真把修為恢復了。”
說罷，他消失離開。
彭禹聽聞神皇訊息，也不打算久留，起身告辭。
依舊是顓陽相送。
“對了，雲陽侯呢，他今日為何沒來？”
“父侯很傷心，眼下正在府裡歇息。”
想到雲陽侯的年紀，顓陽也嘆氣起來。
伴隨顓陽和“昆昊”成年，雲陽侯和昆烈都已邁入六百歲大關。對於普通國民的壽數，這已經可以稱得上老人家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雲陽侯心情絕不好受。
而這也是很多人顧慮的。
彭禹從蒙天閣出來，看到長公主守在門口對自己招手。
“姑姑還沒走？”
“等你，一起去拜訪雲陽侯，你多說些好話，安撫他。”
“安撫他？為什麼？”
“就因為不知道，才要去啊。”
死了一個兒子，雲陽侯的表現太平靜了。
僅僅三日，他居然就接受了？
幾位年紀大的昆吾神王心中很慌。
長公主猶記得當年顓孫氏和父皇間的矛盾。
正是父皇對羽嘉郡主的做法，讓兩族最後的和解機會送葬。
如今又死了一個核心族人，而且兇手至今找不到。雲陽侯竟然不生氣？
還是說，他在醞釀更大的佈局？
彭禹想了想，也想去探查雲陽侯當下的態度。看看，他到底對自己瞭解多少。
於是，他和長公主一起登門。
然而就在他們來到雲陽侯府時，突然聽到裡面傳出的哭聲。
“看樣子，君侯也很傷心。姑姑，還要去嗎？”
“去看看吧。慰問一番，在告訴他，我們昆吾氏必然幫他報仇，找出殺害顓雲的真兇。”
說真的，長公主心中對兇手也帶著幾分恨意。若是撞在自己手上，絕對不會放過。
鳳嗥九天，金燦燦的神鳥在天宮上空出現，展示著神皇威嚴。
“父皇修為恢復了？”
彭禹驚喜起來：“姑姑，你去吧，我要回宮拜見父皇。”
看到神皇功力恢復，長公主也很高興。
“本宮先跟你一起去天宮，稍後再來探望雲陽侯。”
二人正要離去，突然侯府大門開啟，一群人急急忙忙跑去顓孫氏各處人家報信。
雲陽侯死了！
當得知這個訊息，長公主和彭禹愣住了。
再看天空中的鳳鳥，眼神無比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