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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羅三娘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紅河奔湧,淹沒這座繁華古老的城池,一頭頭龐大的半妖如同被火光吸引的鳥義無反顧撞向那座佇立的黑塔,它們撞得血肉模糊、撞得支離破碎,直到它們的妖丹、魂魄與骨血融入黑塔,用它們的命撼動那久遠的封印。

終於,傳來一聲氣泡裂開的輕響,淬心塔猛地震出一道黑光,隨即被無數湧來的紅河攀附纏繞。

雲家老祖被雲家眾人攙扶著起來,慕容老祖爆體那一瞬的反震威力可怖,近距離之下他猝不及防被生生震碎了心脈,此時元嬰光芒暗淡、氣息萎靡,唇角還染著血跡,臉色倏然大變:“不好!淬心塔要復甦了!”

許多人都知道淬心塔是幽冥曾經的法寶,可是只有他在內的極少數人知道,淬心塔其實是幽冥的本命法寶!

本命法寶與性命相連,主人死則本命法寶隨之同亡,淬心塔能好好地佇立在這裡,正是因為當年邪修幽冥根本沒有死透!

一來是邪修幽冥修為強橫、淬心塔無法輕易毀滅;二來是淬心塔中極可能蘊著一道化神尊者對大道感悟殘念的傳言,那時慕容夏侯兩家老祖就極力主張留下淬心塔參悟,三氏有兩氏要留,他想想反正幽冥已經身死,就算淬心塔裡僅剩那麼一兩分的殘魂也不過是死物,連意識都沒有,斷然成不了氣候,留著就留著吧,況且他也有小心思——萬一將來得到大尊魂念的就是他雲家子弟呢?

雲家老祖現在簡直快悔死了。

他怎麼當初就不堅持把淬心塔毀了呢?!

“老祖!”

雲家老祖心中又悔又恨,又噴出一口血來,雲家主慌忙扶住他,他顧不得嘴邊的血站起來大吼:“攔住紅河,不能讓它們靠近淬心塔!”

可是已經晚了,紅河蜂擁湧到淬心塔,逆流而上將整座黑塔包裹成刺目的赤紅。

陣法蒸騰的滾滾紅氣爭相湧向她,羅三娘慢慢張開手,紫色的花在她胸前曼妙地招展,自她腳下所佔的位置往外輻射,紅河中的屍骸消融盛放開大朵大朵柔和美麗的紫晶花。

地表在撕裂,她仰著頭,望見倒灌的血河、四散的人山人海和顛覆的城池。

多像啊。

多像那一天,他死的那一天。

羅三娘又想起了那一天。

三氏領頭、眾族合力圍剿,整個燕州都要殺他。

他們成功了,他們把他堵在他的‘王宮’裡,她還記得。

華麗的王宮坍塌成廢墟,火舌將周圍吞成火海,她坐在廢墟深處,譏諷看著男人靠坐著廢墟一口口吐血。

他的元嬰被廢了,他活不成了。

她一點都不難過,她心裡只有快意,報復般扭曲的快意。

她對他的愛對他的期待,她珍藏的他們所有美好的溫情與記憶,都在那些年被他消磨乾淨了;她已不知道看過他和多少女人的骯髒事,最開始她憤怒、嫉妒,後來噁心、怨恨,到最後看得太多了,她已經麻木了,要不是他死死困著她不讓她走,她早就遠走高飛。

但是羅三娘知道幽冥留她不是多喜歡她捨不得她走,只是因為她知道他太多的秘密,而她又足夠強,他殺不了她,所以他只能困著她。

她早就想殺他,但就像他殺不了她、她的實力也不足以殺他,雙方就只能這麼僵持、生生耗著日子。

好在他要死了,他終於要死了!

羅三娘至今仍還記得自己心裡的快活,她都能笑出聲來:她要解脫了,幽冥必死無疑,但她是可能活下來的——那些年她刻意降低在幽冥身邊的存在感、她不出手、她不出聲,幽冥身邊的女人太多了,她湮沒在其中就像花叢中的一朵花,半點不起眼,三氏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完全有機會巧妙脫身,換個身份天高海闊……

只要他不揭穿她的身份。

是的,只要他不揭穿她。

她那時突然冷靜下來。

可是他怎麼可能不揭穿啊,他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是自己死也必須拉著身邊所有人陪葬,他不會放過她,他會拖著她一起下地獄。

她要想活,只有在他動手之前殺了他。

“…”她於是慢慢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他停下吐血,抬起頭望著她,眼神閃爍。

她仍記得其中的殺意和虛偽,她那時就在冷笑,猜測他也許正在思考怎麼哄騙她,好趁她放鬆警惕要了她的命。

可惜,她太瞭解他了。

他突然撲過來。/

她手掌化為花瓣毫不猶豫掏穿他的丹田。

他沒有躲,也沒有反過來向她動手。

但是滾滾靈氣倏然湧過來。

她瞳孔驟縮。

“我瞭解你,就像你瞭解我。”

他低笑著說:“三娘,我本想拉你陪我死,可我捨不得。”

“你向來聰明,你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他說:“我走了。”

“三娘,你好好活。”

她吞噬了他所有的力量,修為以可怖的速度增長,而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深深望她一眼,毫不猶豫轉身衝出廢墟,再然後,她只聽見元嬰自爆震天動地的巨響。

那就是她記憶中的全部。

羅三娘望著那座黑塔,心緒翻湧,突然毫無顧忌釋放開全身的妖氣,那屬於元嬰後期的威壓剎那讓所有人露出駭然之色。

她不是金丹!她竟是元嬰後期的半妖!

羅三娘躍身,胸口花瓣詭異地伸長直直抓向雲家老祖。

她要吃了他!

雲家老祖下意識躲閃,可腳邊紅河無數的紫晶體花驟然生長蜂擁纏住他的腿,斑駁的光彩化為幻象迷惑他,雲家老祖有一瞬的恍惚,不過兩個呼吸,等雲家老祖反應過來掙斷開紫晶花意欲閃避時,那長如紫綢的花瓣已經狠辣要觸到他丹田。

“噗嗤!”

羅三娘腹部盛放的紫花花心被長劍洞穿,青光破體而出,羅三娘整個人踉蹌了一下,花瓣險之又險擦過雲家老祖的腰側,剎那間他衣衫破裂、鮮血四濺。

“老祖!”

“…林師妹?!”

房頂之上,元景爍突然聽見熟悉的名字從雲長清嘴裡喊出來,彷彿一盆涼水生生將他從刀身浮動的魂念異動中潑醒,他猛地抬頭看去,望見凜冽的青光,一道渾身是血狼狽看不清眉目的纖細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羅三娘身後,一把青劍自她手中出,貫穿羅三娘的丹田。

元景爍瞳孔驟縮,震驚之後,是滔天的驚怒:

她怎麼在這兒?!

“雲家老祖,她的目標是您,她剛突破元嬰後期,如今妖體不穩正要吞了您徹底穩固境界!那才是燕州真正的絕境!”

鮮紅的血從紫花花|心噴湧而出,花瓣不甘地從雲家長老身邊跌落,羅三娘緩緩低下頭,看見腹部那把如竹青劍,幾息的沉默後,不怒反笑。

清冽女聲厲喝:“切不可讓她奸計得逞,請您立刻離開!求助萬仞劍閣北辰法宗斬除邪——”

話音未落,林然整個人橫飛而出,有如巨藤瘋狂伸長的花瓣裂開血盆大口朝著雲家老祖撲來,又被青光硬生生斬斷,羅三娘徹底暴怒!

雲家老祖只看見面前腥血噴濺,下一瞬那紫花甩著青光狠狠撞向天邊黑塔。

“嘭——”

黑塔震天的轟響伴隨那女聲厲嘯:“走!”

金都四周血河猛地翻湧,無數紫晶花吞吐出光怪陸離的斑影,攀著城牆往上撐起一座血紅的橢圓結界。

再耽誤不得了!

雲家老祖望著慘叫著蜂擁逃竄的人潮,心知自己死在這裡他們才是真的完了,狠一咬牙,怒喝:“走!”

“賤人!”

林然後背狠狠撞在黑塔,一時撞得氣血翻湧,下瞬她已經被掐著脖子拽起來,紫晶花瓣洞穿她丹田,狠辣薅住她體內的金丹:“一再壞我好事,看我將你抽筋扒——”

“你不敢。”

之前暴起為雲家老祖解圍暫時已經耗盡了她體力,金丹被扼住,林然無法掙脫,喉間本|能湧上一股血氣,她咳出那口血,卻笑:“你殺了我,劍閣不會放過你。”

金丹被狠狠攥緊,林然又咳出一口血,卻笑得更歡快:“我的師門是萬仞劍閣,我的師父是四海九州唯一的劍主,江無涯。”

“你為一己私慾禍亂燕州,正道已經不會放過你,而你殺了我,我師父更必讓你為我陪葬。”

林然望著羅三娘漸漸僵硬的臉,輕聲道:“你真以為你突破元嬰後期就高枕無憂了?”

“你心裡都清楚,不是的。”

羅三娘臉色蒼白,她死死盯著林然,突然慘笑一聲,哀婉說:“林姑娘,你說得都對,可是奴家又能怎麼辦,奴家命不好,這一條路通到黑,奴家已經無路可退了。”

林然靜靜望著她,沒有被她可憐的表象迷惑,也懶得發出什麼譴責質問。

她的心已經爛透了,善惡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她什麼都明白,但是什麼都不在乎,眼中只剩下那一個目的,為之不擇手段。

“你的命是不好,可那陰影你已經有機會走出來,卻為了一個男人,你又自甘下賤,自己上趕著走回去。”

林然道:“羅三娘,走到如今,是你自己選的。”

羅三娘渾身一震,垂淚的眼睛瞬間覆滿陰霾和殺意。

“林姑娘,我現在是還不敢親手殺你,但殺你也不是沒有法子。”

羅三娘吸了下鼻子,咯咯笑:“林姑娘的血肉這樣香,金丹期就能承住元嬰的修為,甚至還能傷到了我,也不知是什麼珍貴的特殊體質。”

“林姑娘不讓我殺那雲家老頭,那我就放過他,那就…”

羅三娘眼神猛地一戾,林然喉間一緊,已被掐著脖子狠狠撞在黑塔,霎時流滿黑塔的血河如同一隻只吸血蟲鑽進她後背的傷口,順著經脈蠕動貪婪想要吸乾她的血肉:“就由林姑娘來還!”

一道刀光斜劈向羅三娘的後背,不過個金丹小子,羅三娘根本不屑躲閃,然而很快,她只覺後背劇痛,竟仿似被烈焰生生灼燒!

“啊!”

羅三娘發出短促的驚呼,花瓣暴怒甩過去,一個月白柔和的“滯”字痕突兀浮現,花瓣停滯了轉瞬,少年矯健身影擦著花瓣驚鴻躍過。

“元景爍!往上!”

林然忍著痛攥住羅三娘掐著自己脖子的雙手,仰頭望見被紅河徹底覆蓋的淬心塔塔尖,那第八層金色“幽冥”兩字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緩緩成型的虛浮人影。

林然剛才是故意和羅三娘周旋的。

事到如今羅三娘還在矇混她,她卻已經知道羅三娘做這些根本不只是為了幽冥一個情人。

這個女人心思深沉狡猾狠辣,她一直營造出為愛痴情不擇手段的假象,裝了這麼多年、裝得真心實意,裝得也許連她自己都相信了,可林然看出來,除了那個男人,她真正目的卻是問鼎元嬰巔峰,成為九州真正至高無上的至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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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三娘獻祭了燕州數十萬的百姓,獻祭了慕容老祖、夏侯老祖,現在她還想獻祭這座金都、甚至整個燕州,為的不只是復生情人幽冥,更是試圖問鼎元嬰巔峰,一石二鳥,從此真正高枕無憂!

雲家老祖已經跑了,羅三娘如今元嬰後期不穩的狀態不足以獻祭整個燕州,但如果她瘋了魔要強行獻祭金都,那這金都多少生靈也要大難臨頭。

林然不能讓她獻祭金都。

好在元景爍懂她。

哪怕他震怒、他生氣,他也沒有走,他沒有與羅三娘糾纏,他衝過來、躍過她,只衝向黑塔塔頂,把自己化為最兇烈的刀狠狠劈向那緩緩成型的虛影。

林然和元景爍在賭,賭這個男人至少足以滯緩羅三娘的心緒。

羅三娘的手頓在那兒,她望著那一刀劈向幽冥虛影的少年,整個人都僵住。

有那麼個剎那,羅三娘想就這麼不管不顧,想就這麼先把這個姓林的古怪劍閣弟子吞噬——吸收了她的力量,自己就可以用金都血祭,就可以出去再吞了雲家老祖,就有資格去一舉問鼎元嬰巔峰,成為真正的九州主宰!

可是她望見那少年的刀,那刀那樣的冰冷、鋒利,上面蠕動著莫測的流光——那加持著化神修士殘存魂念的一刀足以將他虛弱的妖魄劈得灰飛煙滅。

她腦子裡浮現出三百年前他撲向她、在她把手捅進他身體時卻敞開懷抱,主動把所有修為獻給她。

她想起他的笑,想起他抱著他、溫柔地喚她:“三娘。”

羅三娘驀然雙眼赤紅,她鬆開林然,紫色花瓣有如驚濤暴起翻湧,整個人挾著暴虐殺意撲向元景爍:“找死——”

林然猛地把後背從黑塔生生撕下來,一把扯過被花瓣撞飛的雲長清往上橫衝:“景爍!”

元景爍毫不猶豫轉刀,花瓣擦著他的腰腹幾乎將他半身撕裂,可攔不住那挾著萬鈞之勢的一刀重重劈在黑塔第九重。

第九重上,那唯一的金色名字突兀亮了。

你是熔造淬心塔本命主人又如何?

元景爍冷笑,這塔存在的根基融於我的刀,究竟誰勝誰負,未到最後,誰說得準?!

羅三娘瞳孔驟然緊縮。

她終於明白了!他們故意的,他們早看明白她的目的,他們早知道血祭大陣真正的陣眼在淬心塔,他們在將計就計騙她

——他們要奪走淬心塔的主|權!要把她困在這裡!要讓她不能血祭金都!!

“啊啊啊——”

可怖到駭人的尖嘯從羅三娘嘴裡噴出來,羅三娘瘋了似的撲向他們,可一道拔天而起的金色巨柱擋住了她。

元景爍死死握住刀,刀身魂念的弧光流轉,從黑塔塔尖拔起的金光穿透刀身,生生貫穿已經快要圍攏的血紅結界,在穹頂撐出一團祥雲般瑰麗夢幻的光影。

紫色的花瓣抽打過來,恐怖的威壓炸出爆裂的氣浪,元景爍唇角湧出血,他朝林然伸出手,林然毫不猶豫握住他,元景爍一個用力,拽著林然和雲長清毫不猶豫衝進那浮波光影中。

“不——”

羅三娘瘋狂追過去,卻被光影甩下去,等她再從廢墟中爬出來,浮波如雲飄逸流動,早已沒了三人的身影。

……

“嘰喳,嘰喳。”

清晨河岸的樹杈,一隻通體碧綠的翠鳥踩在枝頭,歪頭好奇望著樹下渾身是血昏迷沉睡的少女,撲扇了下小巧的翅膀,昂著脖子發出清脆的鳴叫。

有細小的羽粉隨風落在少女臉上,她似有所感,長長的眼睫顫了顫,半響,終於緩緩睜開眼,

林然迷迷糊糊醒來,先看見的就是一棵樹,一棵青翠斜立的河柳。

林然愣住。

面前已經沒有了交錯粘膩的紅河、沒有了一朵朵不詳盛放的紫晶花、也沒有廢墟灰敗的金都。

明媚的陽光灑在她臉上,亮澄澄的,有著溫暖的溫度,林然嗅到草木和泥土的那種屬於自然的乾淨氣息,空氣中水汽很足,隨風撲在臉上,讓她乾澀的唇瓣都像是溼潤起來。

林然抿了抿嘴唇的水汽,慢吞吞坐起來。

不慢不行啊,金丹都險些給人挖了,虛得不得了啊,這幾天過的,哎呀媽呀,遭老罪了。

林然先摸金丹,再摸自己沒有缺胳膊斷腿,腦袋也好好安在脖子上,松一口氣,去摸核桃,邊喊:“天一?天一?”

天一沒有動靜。

林然心頭一個咯噔,趕緊拿起核桃打量,淺棕色的核桃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但卻沒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欠欠地指著她腦門怒罵。

林然連喊了很久,天一都沒有反應,她沉默了。

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自從天一做她系統,他們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林然從來沒想過會與天一斷了聯絡。

林然再仔細打量著核桃,一寸一寸地觀察,確認上面沒有任何裂縫或者異樣的痕跡,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

它是怎麼了?

它是系統,這個世界就算當場爆|炸也不會對它有什麼影響,她掛了它都還能活蹦亂跳的,怎麼突然就沒動靜了。

難道是時空局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林然止不住地憂慮,但她很快讓自己止住那些念頭,天一沒有她想得脆弱。

“天一”,它是系統、是第一個誕生的系統,誰有事它都不會有事。

無端的猜測除了讓自己疑神疑鬼沒有任何意義,林然深吸兩口氣,把核桃收起來,不再做那些無謂的猜疑,重新專注當下。

她努力回憶:

為了阻止血祭大陣,元景爍和那個復生的邪修幽冥爭奪作為陣眼的淬心塔的主|權,元景爍略勝一籌,在最後時刻靠著那抹魂念強行阻止了大陣成型,而他們也鑽到魂念中以躲避羅三娘的追殺。

所以她現在就在那魂念中?

那元景爍和雲長清呢?他們是不是也在這兒?

林然扶著樹幹站起來,下意識想往前走,卻彷彿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擋住,讓她前進不得。

林然呆了呆,又往前踢了踢,踢到柔和的反彈,她撓了撓頭,轉身往左邊走,也被擋住;再往右邊走,還是被擋住。

林然:“…?”

林然往四周轉了一圈,發現自己只能在周圍方圓一平米的位置移動,再遠就動不了,像是有一層結界困著她,只讓她在這裡呆著。

林然無話可說。

眼一閉、一睜,從醒過來到現在就沒有一件好事,可以,這很可以。

林然很懷疑是老天看她一再作死給她的報應——雷劫已經管不住她,要開始給她搞人身囚|禁了?!

林然苦思冥想,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個辦法。

…唉,她不誇張,她腦子真的不好使的。

林然仰頭望天,沉默了三秒,果斷蹲下,抱膝靠著樹幹閉眼睡覺。

車到山前自有路,她就不信,老天就是為了把她留在樹下接鳥蛋玩?

林然沒有猜錯,因為第二天起她發現,自己可以動了…可以往前動一平方米了。

是的,一平方米。

林然:…也行、行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一平米一平米地走,給她十萬八千年,她一定可以踏平整個滄瀾界!

林然就是懷揣著這麼一股子豪邁志氣,一天一天地走,走過了拂堤的楊柳,路過了小石橋上秀恩愛的才子佳人,繞過了紅磚綠瓦的小巷人家,最後走上青石板鋪成的街頭,在熱鬧的叫賣聲中,順利走到了賣包子攤位的旁邊。

林然:“…”她可真的太難了。

這應該是一座似江南水鄉的小鎮,街上行人不少,小販叫賣聲農婦討價聲孩童嬉鬧聲此起彼伏,本來還熱熱鬧鬧的,等她出現在街頭卻都止住,鄉民們看著她一身血淋淋的古怪模樣,竊竊私語。

林然感受到異樣的氛圍,看著對面舉著糖葫蘆的孩童怯生生縮排母親懷裡,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悄咪繞到包子攤位旁邊。

那裡有塊大石頭,她這幾天都藏在後面,既不會打擾包子鋪老闆的生意,也方便她悄咪窺視街頭,萬一見到了元景爍他們也能及時叫住

——沒辦法,誰叫她現在的平米數還延伸不到街上去。

更慘的是之前她把錢都賠給了金都的租主,現在身上一塊靈石沒有、錢也沒有,以至於現在連件乾淨衣服都買不起;據她觀察這座小鎮主要是凡人居住,也沒什麼修士往來,民風質樸,她這天天徘徊在街邊已經夠嚇人了,再大搖大擺上街去,能給路邊小孩兒嚇哭!

林然現在還沒有搞清狀況,也不想弄得人心惶惶,她靠在石頭後邊,實在閒得無聊了,有一搭沒一搭用小木棍畫火柴人。

這一畫就畫到傍晚,金烏西墜,街上的人漸漸少了,林然終於能從大石頭後面出來,包子鋪老闆正在點剩下的包子數,有些警惕地瞅瞅她,見林然自覺往旁邊挪了幾步才蹲下,松了口氣。

這警惕心一放下,好奇心又上來了,包子鋪老闆悄悄打量她,見她雖然一身的血,衣服破破爛爛,卻極是個秀美容貌,這幾日也始終老老實實的沒啥脾氣的樣子,猶豫一下,小聲問她:“噯,女娃,你是咋回事兒?”

林然還在用木棍畫畫,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和自己說話,清脆道:“我找人。”

包子鋪老闆:“找啥人啊?”

林然精神一振,連忙把元景爍和雲長清的容貌裝扮仔仔細細描繪了一遍。

“哦。”

包子鋪老闆認真地聽完,搖頭:“沒見過,我在這兒每天看人來人往的,可沒見過你說的這倆人。”

林然有點失望,不過還是乖巧說:“謝謝您,我再慢慢找找。”

“曖,不用謝。”

包子鋪老闆擺擺手,露出清倉甩貨的真實目的:“買個包子吃不?我這包子是咱青水鎮裡頂香的,皮薄肉厚,一咬嘴裡直爆汁哦!”

林然搖頭:“買不起。”

包子鋪老闆還琢磨著清庫存早點回家呢,狐疑:“一個包子都買不起?”

“真的買不起。”

林然老實說:“我身上最乾淨的就是兜了,我臉都沒兜乾淨。”

包子鋪老闆:“…”

林然往身上翻了翻,不好意思撓頭:“哦,我忘了我連兜都沒有。”

包子鋪老闆:“…”

包子鋪老闆萬萬沒想到一個人可以窮到這種地步,簡直是駭人聽聞、毛骨悚然,他對上林然眼巴巴的目光,心虛地挪了挪胖乎乎的身體,擋住裝包子的屜籠,含糊著:“你不要想我白送啊,我這也小本生意,本錢都要一文錢的,要養一家老小,就算你是小女娃也不成,你可別做那美夢…”

他猶豫了一下,自言自語嘟囔著:“…最多我最後看看要是有賣剩下的給你個嚐嚐。”

林然咬著唇笑,看著包子鋪老闆胖乎乎的身影,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只是努力往更遠處挪了挪不打擾他生意,才重新抄起自己的小木棍,繼續有滋有味畫火柴人。

林然先畫一個自己,再在自己手上畫兩個圓圓的核桃,再順著自己最近的經歷往前畫,畫金都、畫雲長清、畫小月、畫佩著刀的元景爍;又畫凡人界的尹姑娘,畫雲天秘境拿著酷炫長劍的晏師兄楚師姐,畫漂亮的鳳凰,畫叉腰罵人的傻娥子,畫無情峰上捏著桃花枝的阿辛,畫……

林然正低頭畫得興致勃勃,餘光忽然出現一雙男人的皂靴。

寬大的白袍袍尾輕輕拂起,醇厚的酒香從他提著的酒罈邊緣絲絲縷縷地溢位,氤氳在空氣中。

“這位姑娘,打擾了。”

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林然整個人都僵住。

她猛地抬起頭,一道清癯俊挺的人影靜靜佇在面前,漫天瑰麗餘霞在他身後斂起,青年白衣如雪,年輕的眉目俊美冷峻如刀削斧刻,神色卻溫和。

他微微垂眸,望著她,眉骨間漸漸凝起一點笑意,問她:“你是在等人嗎?”

“…噠。”

手裡的木棍跌在地上,林然呆呆望著他,鼻子突然發酸。

師父。

——燕州篇·卷三·完

/bk/11/11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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