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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平野遼闊, 血紅的結界碎片如萬千流星隕落。

元景爍躍過一塊血染的禿石,抬起頭,看見前方疾風馬如梭賓士, 馬背上忽然站起人影,她站得高高的,像只挺拔漂亮的仙鶴, 咧嘴笑著, 朝著方舟那邊用力揮手。

元景爍從來沒見過她笑得這麼燦爛。

他見過她滿臉黑線、見過她一臉腹誹悄悄揹著他小聲吐槽、見過她臉頰染血眼神清冽含凜, 見過她披著大氅站在雪山盡頭眉眼彎彎地笑。

可是他從沒見她笑得這麼喜悅、這樣開心。

“你怎麼能讓她走。”

陰涼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小月盯著那邊的林然, 眼神閃爍,從牙縫裡擠出來:“你剛才就不該給她馬,她見到那些人, 心也跟著走了。”

元景爍收回目光, 看向她, 眼神冷漠而探究。

元景爍:“她說會帶你走。”

小月眼底浮現異色,又轉瞬消失,抿唇笑得天真無邪:“為什麼要走, 我才不要走, 我的家就在這裡, 我要去金都…我想和元大哥在一起。”

元景爍扯了扯唇角,小月只當沒有看見他的嘲弄, 仍然甜甜地笑著。

它怎麼能走呢?它就是生在這樣骯髒的泥沼裡,怎麼可能逃得脫呢?

它連命都不是自己的, 過去的一切是附骨之疽會永遠纏著它, 它解脫不掉的, 誰也幫不了它。

…即使那個女人, 也不行。

小月望著那高高站在馬上揮手的女人,眼底慢慢浮現出複雜,那複雜隨即化為猙獰和不甘,它對元景爍笑得很開心:“她走不了,她追不上方舟,她只能留下來和我們一起。”

元景爍看著她眼底閃爍的貪婪和惡意。

若不是那夜長風城主追殺下她也算救過他,他還欠她半個人情,他會毫不猶豫殺了她——這樣狠毒的禍害,就該在她鬧出亂子之前斬殺。

但林然不這樣想,她總是不放棄任何一絲可能,總在罪無可赦之前願意伸手去拉,哪怕自己付出的善意被辜負,也坦然自若,下一次也還會那麼做。

這就是他與她的不同,大概他這輩子,也不會有她的勇敢與博大。

元景爍哂笑,冷冷鬆開手,小月靈活一個翻身落在地上,就看見元景爍一躍而起,如驚鴻破空向疾風馬衝去。

“你停下!”小月立刻意識到他想做什麼,猛地往前追,聲音帶著嗜血殺意:“你不許…你不許…”你不許送她走!

她得留下來!

…那個女人把它害成這個鬼模樣,它走不了,她也別想走!

元景爍置若罔聞,緊追在疾風馬後,一個躍身跳了上去。

“停船!”

楚如瑤跑過來:“師兄,真的是林師妹…”

“停船!!”

晏凌猛地回身,楚如瑤看見他泛紅的眼眶,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轉身也跟著大喊:“停船!我們劍閣還有人落在後面!”

劍閣首徒發了話,自然沒人敢懈怠,趕緊有人下方舟底層通知停船,但隨即傳來驚慌的聲音:“停不了!方舟剛才被撞壞了,根本停不了,只能等原先填進去的靈石耗光才能停下。”

為了撞破結界他們孤注一擲把所有靈石都投了進去,何時才能耗光?!

前一艘龔長老所在的方舟已經徹底消失在空間裂縫,晏凌望著那逼近的彷彿洪荒巨獸裂口的黑色裂縫,轉身望著雖然疾馳卻終究越來越遠的疾風馬和林然。

她追不上。

太慢了,她追不上的。

可是已經十三年了。

難道還要再來一個十三年,要讓他眼睜睜看著她追不上來?!

晏凌突然紅了眼,撐過方舟邊沿竟然要生生躍下,周圍人駭然,楚如瑤腦子一嗡,想都沒想就過去拽住他,一個勁兒地搖頭哭著喊:“不行師兄不行!你會死的!你會被捲進方舟底碾碎的!”

晏凌紅著眼,這麼多年第一次衝自己疼愛的妹妹吼:“放手!”

楚如瑤哭著回吼:“不行!我想林師妹回來,可我也不能眼看著你去死——”

林然還在開心揮手,就遙遙看見那方舟上突然譁動,她眼看著晏凌想要跳下方舟,表情瞬間僵了。

怎麼能跳方舟,不能跳這個不能跳!這會要人命的!

林然頓時急了,疾風馬已經不能跑得更快,只能大喊:“師兄你回去!回去啊!”

那聲音在狂嘯的妖風中破碎,林然望著方舟甲板上越來越激烈的譁動,急得腦門直冒汗。

就在這時,疾風馬嘶鳴一聲,林然覺得後腰一緊,已經被生生拽下來。

“這麼快的速度,你還敢站著,一個摔下來摔得腸穿爛肚。”

冷哼聲在身後響起,林然被扯著坐下來,後背貼上炙熱堅硬的胸膛,年輕的呼吸拂過耳畔,像挾著灼喉的酒氣。

林然看他一個人,驚了驚:“小月呢?”

元景爍懶散:“她不想走,我就把她丟了。”

林然:“你把人丟——”

“那就是你的師兄。”

元景爍打斷她,哼笑一聲:“敢跳方舟,也算條漢子。”

林然心頭一噔,動容的感情如海浪湧起,心口酸脹,讓她心疼。

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是她的家人。

只有家人,真正的家人才會這樣無所顧忌,激動的、不講理智、不顧一切為你拼命。

“林然。”

元景爍垂眸望著她纖長的睫毛顫動,忽然道:“你坐好。”

“我送你回家。”

林然只聽那冷靜決然的一聲,下一瞬,璀璨金光籠罩過全身,胯|下疾風馬嘶鳴著,爆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勁風如刀刮過臉畔,林然眼看著與方舟的距離竟在逐漸拉近。

“林然——”

侯曼娥尖利的聲音打碎甲板的躁動,楚如瑤驚喜:“師兄!林師妹她追來了師兄——”

晏凌猛回過頭,看見耀眼金光,那疾風馬破空蹄踏而來,馬背上,她眼神明亮。

晏凌喉口發酸,手在發顫。

楚如瑤喊:“開啟結界!”

後面有人為難:“馬上要進入空間裂縫了,結界只能開啟十個呼吸!”

只有十個呼吸…楚如瑤一咬牙:“開!”一定要趕上,一定要趕上!

轟隆隆的震響,白光結界升起,那金光越追越近,晏凌伸出手:“師妹!”

扭曲的空間裂縫卷出無盡罡風,狠狠撞在金光上,一次又一次的破裂,又一次一次地迅速修復。

林然感覺貼著的胸口在發燙,元景爍的體溫燙得嚇人,那些繁複的封禁符光透過衣衫幾乎生生烙在她後背上。

她不能想象,他身體該有多燙、有多疼,他是在用怎麼樣的力量毅然衝過這可怕的罡風,只為送她上那艘方舟。

林然的心臟彷彿被攥緊。

她幾乎想說,她不去了,可是她說不出口。

所有人都在幫她,所有人都在等在送她上去,他們都義無反顧,她沒有理由做先退縮的那個。

“結界要關了!”

方舟尾弦駛進黑洞,前所未有的罡風被震盪開,金光剎那破碎,疾風馬再也支撐不住嘶鳴著跌倒。

“給我起——”

元景爍眸底金光驟亮,拽住林然手臂猛地提身而起,生生踏著虛空破空而起。

“師妹!”晏凌半個身子探出方舟,青筋暴起的手臂朝她伸著:“拉住我!”

“你去吧!”

林然感覺後背一股推力,抱著她的人用盡最後的力量往後墜,她伸出手臂,就要碰到晏凌的手,就在那剎那間,白光如刃陡然劈來,伴隨著驚恐的:“結界開了!”

晏凌伸著手臂,沒有一絲猶豫和回撤的意思,眼底漆黑,眉目沉凝得近乎冷酷。

“快拉林師姐上來——”

“來不及了,師兄快回來!”

“大師兄!!”

“林師妹,拉住我的手。”

林然望著白光後晏凌決然的臉,忽然笑了。

“我聽到曼娥的聲音了,替我哄一哄她。”

晏凌瞳孔驟縮:“林——”

“幫我和師父阿辛問好,我一切都好,不要讓他們擔心。”

林然臉上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師兄,沒事的,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話音未落,她的手狠狠拍在晏凌手上,生生把晏凌手臂拍回去,正避開籠來的結界,剎那白光璀璨隔絕開兩方世界,林然毫不猶豫回身,風竹劍芒破空,她一把拉住墜落的元景爍的手臂。

她大聲喊:“師兄師姐!再見啊——”

“林然我日你大爺!!”

侯曼娥的悽聲伴隨著通靈鏡一同被碾碎。

晏凌猝不及防被推得一個踉蹌,面前結界已經大成,他目眥欲裂望著青光卷著相擁的年輕男女在無數罡風中轟然墜落:

“師妹——”

元景爍看著林然的手夠到那個男人的手,才終於放任身體洩力墜下,扭曲的罡風如千刀萬剮割來,手臂卻一緊,被柔軟的溫暖的懷抱擁住。

他喉口突然酸澀,像是被蜂尾扎在最脆弱的心尖,麻、發疼,又像是從中慢慢溢位一點刺蜜似的甜。

他睜開眼,看見她秀美的面龐,她的眼睛還是晶晶地明亮。

元景爍啞聲:“為什麼不走?”

“趕不上了。”

她答得輕快又自然:“我也怕你出事,不能我回了家,倒是給你弄得重傷落在這兒。”

元景爍閉上眼,偏過頭去:“功虧一簣。”

“不是功虧一簣!我不是一定要回去,大家平安才是重要。”

林然認真看著他:“我們努力過了,景爍,謝謝你,報過平安、見到一面說兩句話我已經很高興了,真的,特別高興。”

他沒有說話,片刻,他伸手反抱住她,緊緊的。

青光漸漸被罡風擊碎,就在林然打算靠肉身硬槓的時候,忽然腳下一平,柔和的月白光痕閃爍,一筆一劃浮現出一個清俊典雅的“落”字,四周靈氣纏繞其中,載著他們自罡風中緩緩墜落。

林然扶著元景爍踩在地上,抬起頭,笑著遙遙對方舟招手。

“快看!林師妹沒事了!”

“林師姐再見!”

“嗚嗚師姐再見啊。”

楚如瑤和方舟一眾人這才松一口氣,晏凌眼底駭然蔓延的猩紅才停滯,緩緩鬆開攥裂船沿的掌心。

所有人都在開心熱情招手,晏凌攥著船沿,一眨不眨望著她,直至空間裂縫快要遮蔽所有的視野,才緩緩扯出一點笑來。

你答應的,晏凌默默想,你答應了,就得做到。

你得好好等著,等我們來接你。

林然看著方舟消失在空間裂縫中,徐徐吐出一口氣,心中悵然又高興,總歸是高興更多。

能見到一面,讓他們先放下心,之後取得聯系再見面就會很輕鬆了。

身後腳步聲快步而來,月白長衫的俊秀青年關切:“還好嗎?”

後面雲家長老追著:“少主,這裡太危險了,請快上獸車。”

“雲兄。”元景爍啞聲:“沒事,多謝……”

話沒說完,他身形晃了晃,倒頭就往地上栽。

“景爍。”

林然趕緊扶住他,雲長青探了探他經脈:“是靈氣耗空了,沒有大礙,先上車離開這裡。”

雲長清扶著元景爍靠在獸車軟榻上,給喂了顆丹藥,轉頭就見林然眼巴巴瞅著他,笑:“沒事,他體內被下了封禁之術,他該是動用了裡面封印的部分力量,承受不住才昏過去,雖然過程煎熬了些,但這種機會難得,反而對他有益處,休息一陣就好了。”

林然也知道,聽雲長清也這麼說便安心了,望著元景爍佈滿冷汗的臉,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汗。

雲長清望著她,忽而嘆一聲氣。

林然轉過頭,雲長清微微苦笑:“那日你說你們是姐弟,我便當你也姓元,晏凌與我說起他的師妹林然,我雖覺氣質與你有些相像,也完全沒想到,若早知真是你,我但凡提一嘴,你們就不會錯過了…是我不好,讓你們憑生這番波瀾。”

“是我沒來得及告訴您名字。”

林然笑:“千萬別這麼說,前輩幾次幫了我們,我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了。”

“不必叫前輩。”雲長清莞爾:“我出身聖賢學宮,輩分算你半個師兄,你若不嫌棄,便叫我一聲師兄吧。”

林然笑:“雲師兄。”

她聲音清清亮亮的,雲長清心裡歡喜,抿著唇笑,問她:“你們之後有什麼打算?我記得景爍說要去金都…你呢?”

林然想了想。

她是想先回劍閣看看師父阿辛的,但若是她自己乘公共方舟從各個州府轉道,怕不是又得幾年才能回去,但現在已經和師兄他們取得聯系了,不管他們去了哪兒,完事後總會儘快過來找她的,她不如就在這裡等著。

而且元景爍這樣,她也不太放心,乾脆陪著他把這一劫度過去再說。

林然道:“我也去金都。”

雲長清愈高興:“正好,我也會在金都留一陣,你們就留在…”

“放肆!何人敢闖雲家儀仗?!”

“我、我找然姐姐。”

雲長清聽見外面喧譁,掀開簾子看去,見親軍面前正站著個嬌怯瘦弱的粉衣姑娘,旁邊林然也看見是小月,解釋說:“是和我們一起的。”

雲長清對小月沒什麼印象,見林然開了口,就點點頭:“把她放進來。”

親軍讓開,小月提著裙裾慢吞吞走上獸車,看見雲長清,怯生生一福身,就躲到林然身後。

雲長清笑了笑,禮貌地移開眼。

小月扭頭看見昏迷的元景爍,捂著嘴驚訝:“元大哥是怎麼了?”

林然:“靈力透支,昏了。”

“怎麼會這樣…”小月眼中頓時浮出淚光,抱住林然手臂楚楚說:“元大哥好可憐,然姐姐,小月捨不得…”

林然手臂被摟進柔軟的懷裡,清晰感受到從水蜜桃變成小籠包的變化,目測還有可能更小下去。

古人誠不欺我,漂亮的女人會騙人,不僅嘴會騙,連胸都騙。

林然瞥她一眼:“他說之前把你甩下了。”

小月咬唇,臉頰升起紅暈:“小月不在乎,元大哥怎麼對人家人家都歡喜。”

林然無言以對,可以,這很真愛。

小月看著她無語的表情,臉頰輕輕貼在她手臂上,滿臉甜蜜地笑起來。

回來就好了。

她別想跑掉。

雲家儀仗迅速離開,並未注意後面一些人望著他們車隊的背影。

慕容芸眼看著那個救了自己的俊美郎君被扶上雲家車隊,咬咬唇,對旁邊侍女說:“給我去查他的身份,查他和雲家什麼關係,他的事我全都要知道。”

侍女:“是。”

想到之前少年救自己時擰眉望來的神色,那種冷漠的英俊,慕容芸不由兩頰泛紅,恍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說起正事:“父親在哪兒?”

侍女連忙回:“老爺已經回去,半路聽說小姐的獸車毀了,很是擔心,特意派了幾位長老來接您。”

慕容芸隨意點點頭,又問:“那個賤人呢?”

侍女知道她說的是誰,囁嚅著:“…羅夫人隨著老爺一起走…”

慕容芸勃然大怒,想到那個賤人不僅沒死還跟著父親走了,反而自己留在這兒遇險,啪地就甩了侍女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一個青樓楚館的下賤東西,千騎萬枕的狐媚玩意兒也配叫夫人?!”

“是是,是奴婢說錯了。”侍女捂著腫起的臉慌忙跪下:“請小姐息怒,請小姐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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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芸餘怒未消地把侍女踹開,胸口起伏幾下,轉身怒氣衝衝上了獸車:“走!回府!”

跟隨雲家車隊進了金都,雲長清邀請他們去雲府暫住,林然婉言謝絕:“我們已經受過您很多幫助了,這點小事我們可以,不能再麻煩您了。”

雲長清望著她客套的模樣,忽然笑了:“林師妹,我也不是待所有人都這樣好,我說與元弟結拜,是真的格外看他有緣,把他當兄弟當朋友看,你不用客套、也不必覺得麻煩我,我不想和你們講究這些。”

林然愣了愣,抬起頭見他神色坦然,目光清正又帶一點狡黠,一瞬間好像脫下了氏族少主和學宮傳人的完美殼子,有了些自己人的親近氣。

林然一撓頭,笑容也更真誠起來:“雲師兄,那我也不與你客氣了,我們習慣了在外面,住得自在還沒那麼多規矩,你也看出他是個驕傲性子,到你那裡去寄人籬下他是不樂意的,到時候是要給我甩臉子的。”

“這才像是實在話。”

雲長清彎彎眼睛:“好,那我便給你們選個合適的地方——金都魚龍混雜,你們初來乍到安置不方便,我也算半個地主,盡份地主之誼不要再拒絕我了。”

林然爽快:“那就先謝過雲師兄。”

如果是常住,住客棧就太亂了,雲長清著人牽線給找了座僻靜的小宅院,把他們那匹疾風馬留下,又親自把元景爍扶到屋子裡躺著,才對林然說:“今日之事看見的人雖少,也總會傳出去,你雖是劍閣親傳,可畢竟還沒結丹、沒有自保之力,這世道人心險惡,有時便是劍閣也鞭長莫及,若有人問起,我便打算以雲家身份為你護持一二,你意下如何?”

林然沒想到雲長清考慮得這麼細緻,不愧是大氏族的少主,這些人情世故上思慮很周全——關鍵是他願意下心思為你周全。

林然不好意思:“我佔雲師兄太大便宜了。”

“不打緊。”雲長清看了看她,輕輕一笑:“我心裡歡喜。”

雲長清沒有多說什麼,很快告辭了,林然進屋去看元景爍。

他還沒醒,平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額頭又冒出一層細密冷汗,睡夢中濃眉都緊緊鎖著,像是很痛苦。

小月站在床邊,見林然進來,立刻怯怯低泣:“然姐姐,元大哥還沒醒,看起來很難受,人家好想幫幫元大哥不要這麼難受…”

說著心疼,元景爍嘴唇幹得快裂了,她木頭似的杵在那兒跟啥都沒看見,連水都不給倒一口。

林然覺得愛情真是太複雜了,尤其是小月這樣蛇精病姑娘的愛情。

“你給倒杯水來,再打盆清水。”

林然使喚她倒水,自己坐床邊,給元景爍又喂了顆雲長清留下的丹藥,握著他手渡些元氣過去,耐心細緻地梳理他的經脈。

小月看著她溫柔照顧元景爍,臉上的擔憂瞬間消失,盯著他們,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才轉過身,沒一會兒悶不吭聲端著水來。

林然一摸,險些沒當場凍掉手指頭。

“…”林然一言難盡:“你哪兒搞來這麼冰的水?”

小月滿臉無辜:“就是水井裡打的。”

林然根本沒想到是小月故意使壞,所以她非常懷疑金都人民這麼多年是怎麼活的。

她滿臉複雜倒了點水餵給元景爍,好在他純陽之體,體內熱火正燒得厲害,喝點冰水也好。

喂完水,林然又把帕子沾溼,輕輕給他擦臉。

冰涼的帕子很快就被他的體溫灼燙,更多的冷汗從毛孔滾出來,林然再沾涼,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擦…直到,一隻手緩緩握住她手腕。

林然低下頭,對上一雙泛著金色的眸子,驚喜:“醒了。”

元景爍還沒有完全清醒,半闔著眼,從來上揚的狹長眼尾耷著,高挺鼻樑被打下一小片陰影,碎髮散亂,眉目虛弱得安靜。

他嗓音沙啞:“…你還在。”

林然:“嗯。”

他於是又睜開一點眼簾,慢慢望著她,大概是夜色低迷,昏黃的燈火下,那眼神意外的柔軟。

他啞聲:“還走嗎?”

林然:“暫時不走了。”

“暫時…”

他輕輕哼一聲,撐起頭,露出半張輪廓深刻的臉,散開的長髮隨動作披在她手臂,髮質濃黑如墨,有一點扎手,像年輕獅子桀驁漂亮的鬃毛。

“隨便你。”

他像是忘記她的手,一直虛握著,凝望她好半響,才累極了似的,倦怠地側枕回去,慢慢重新闔起眼:“…那就再待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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