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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林然站在白玉階上,望見妖主卷著滔天血海,迎向浮出海底的鯤鵬骨。

她這可是一個好位置,位於北冥海正中央,被滄瀾界眾多大能以團寵式結構環繞,正對面就是妖主和一位明顯是中心人物的年輕和尚的修羅場,不僅能全景式六d俯瞰北冥海,甚至還能遙望見北冥海城廣大吃瓜群眾紛繁復雜的面部表情。

“就比如說你的楚師姐。”

天一冷笑:“她已經擦了兩次眼睛,摸了三次劍,皺了四次眉,還在不信邪地認真問旁邊人看沒看見海上站了個女修。”

“是我了。”

林然有點慚愧,感嘆:“讓師姐受到了驚嚇,唉,我這個出場的確過於拉風了。”

“確實。”天一深以為然:“在她那樸實純潔的三觀中,她那個沉默平淡的林師妹怎麼能以這麼炫目的姿態浴火歸來呢?簡直不敢置信,你這該死的奪目!該死的耀眼!明天你就能帶著萬仞劍閣一起上修真界頭版頭條了,你要火了!徹底火了!劍閣真應該好好感謝你,有了你這麼個逆徒,風評直接拉到負坑,以後再也不用操心怎麼維持臉面的問題了,大家可以從要臉的糾結中徹底解脫了呢。”

林然:“……”

她偶爾其實不太理解,天一一個核桃,陰陽怪氣起來怎麼比她還不當人。

槓不過核桃,林然沒有臺階下,只好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悻悻換了個姿勢抱紅尾巴。

紅尾巴小小嚶了一聲,分出兩縷絨毛緊緊抱著她手臂,在她懷裡不住地輕微顫抖。

林然輕輕撫平它炸起的絨毛,抬起頭,望見妖主指向鯤鵬骨的血河被一道佛光截斷。

鎮坐在大陣中心的青年和尚緩緩睜開了眼。

他著垂祧袈裟,脖頸和手臂都帶著菩提珠串,膚色比女子還白皙,面容柔和豐盈,一雙罕見的琥珀色的眼眸溫潤靜謐,是一種極是端莊的俊美。

但他眉心偏偏印著一朵蓮花。

蓮花色妖,花瓣半開,印在他皎白的臉上,襯著他那雙平靜的眼睛,於是那種仙佛似的端莊,就顯得不是那麼清白了。

“陛下。”

青年和尚開口,連聲段都天生是柔和的,語氣不急不緩:“吞妖骸、妄化神,是逆天之舉,望您慎思量。”

血河被割斷,妖主蒼白手指動了一下,森涼的眼尾瞥向菩塵子,眯了眯眼。

下一瞬,赤尾驟然伸長如蛟龍狠狠向菩塵子咆哮而去。

明鏡尊者面色平淡,不動如山,赤尾在甩到他頭頂的前一剎被無形流光擋住,波紋自撞擊之處重重盪開,數十位元嬰強者傾盡滄瀾之力結成歸元大陣,縱使是半化神境的至尊也不能輕易一橫尾蕩平。

一擊不中,妖主並不糾纏,長尾輕卷,黑袍已經裹著血色再次衝向鯤鵬骨。

明鏡尊者垂下眼,低低一聲輕嘆:“阿彌陀佛……”

太顏長老盤坐在明鏡尊者側後一環,與龔長老一右一左護持陣法核心。

妖主只一尾掃來做個震懾,就旁若無人繼續朝著鯤鵬骸骨去,太顏長老本以為明鏡佛尊至少再制止幾下,可熟料,明鏡尊者說完那一句勸誡,就盤坐在那裡,垂眸不語,竟是放任妖主不管的意思了。

記太顏長老輕輕皺了皺眉。

他略有不解望向明鏡尊者,望著佛者柔和靜謐的側臉,半響,突然反應過來什麼。

他心頭一凜,像被極冷的冰刺了一下,一瞬的麻木後,才慢慢溢開無盡寒意

——怪不得出來時,師兄特意叮囑萬萬不要把明鏡尊者當江劍主看,還一定讓他帶來洛河神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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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

江劍主最看不得蒼生受難,所以必然一開始就竭力阻止妖主化神裂天,哪怕他可能因此身隕天道。

可龔長老不願、那位闕掌門不願、整個劍閣都不願!他們不願更不敢放任江無涯就這麼去死!!

明鏡尊者也憐蒼生,可他的憐,更憐於蒼生矇昧,憐於因果不循——他不阻妖主裂天,他只阻妖主墮魔為禍蒼生,他遠比江劍主薄情公正得太多。

佛子蓮心,大仁大憐,大愛大德,對因果看得太清明透徹的大尊者,誰能算出他心底究竟還剩幾分俗者的感情?

太顏長老後背無知無覺被冷汗浸溼,他望著明鏡尊者半響,瞥過旁邊龔長老肅穆冷凝的神色,緩緩握緊寬袖中的洛河神書。

明鏡尊者不動,誰就也不敢輕動,偌大的歸元大陣於妖主如無人之境,所有人眼睜睜看著血水裹挾著鯤鵬妖骨從海底徐徐升起。

滄海桑田,隔過千萬年的時光,眾人終於重新再見到了上古兇獸之首的風采。

它如山龐大佇立,皮肉褪去、威壓散滅,卻仍剩下一具巍峨的骨,骨色森白如玉,海波一重重撞擊骨骼,發出沉鍾般森穆的聲音。

“……”

眾人怔怔望著它,呼吸不自覺停滯。

它是這樣的龐大,這樣的恢弘,讓人很難想象在那個混沌矇昧的時代,它是怎麼展翅而飛、扶搖而上,在長聲戾鳴中垂翼睥睨拂過滄瀾交錯百州的盛景。

還不等眾人回過神來,血海開始擠壓,將山般龐大的妖骸壓得咔嚓咔嚓作響,翻湧的血海中,森白骨骼內部漸漸透出愈發燦爛浩大的流光。

“噗”

像是蛋殼破開的一聲輕響,鯤鵬妖骸突然坍塌成無數白色的粉塵,一道東珠大小的流光緩緩升起。

龔長老王長老瞳孔驟縮,太顏長老死死攥緊洛河神書,蕭春風倒吸一口涼氣,田長老駭然到幾欲驚起,音齋峰主深深閉上眼——

明鏡尊者緩緩轉著佛珠,輕聲默唸經文。

林然仰起頭,望著那靜靜旋轉的世界本源碎片。

它如明珠光華,如日火生輝,像從海上悠悠升起的一盞燭光,自顧自地旋轉,便照亮萬垠北冥瀚海。

所有人的臉被那光映亮,一雙雙呆愣的臉,一雙雙茫然的眼睛,大陣中的長老,海岸邊的弟子,散落海面各處的散修,所有人都仰起頭,他們怔怔地、靜靜地,像望著神明的傳說那樣望著它。

林然也望著它。

她望著它逸開明輝燦爛的光華,然後徐徐上升,徐徐融入雷光陰雲密布的天幕中。

這一幕沒有半點想象中的驚心動魄,一點都不急迫、一點都不激烈。

就像鳥兒歸巢、魚兒入記海,柔和,悠然,順理成章,帶著玄妙動人的韻律。

那一刻

血海卷著白色粉塵化為長龍撲向妖主。

他的黑袍獵獵作響。

時間彷彿有一息的凝固

——直到一道狐鳴撕開血海。

林然從沒聽過成紂發出那樣的聲音。

像是悠長的箏弦,從喉嚨滾出的血,帶著一種沙啞又嫵媚的兇戾與威儀。

也許音齋也奏不出比這更動人的聲音。

他在那剎那化為一隻巨獸。

六尾如蛟赤展,第七條狐尾的虛影幾乎是瞬間成型,它四足踏海,仰頭望天,皮毛血一樣迎著勁風倒刮出悍然的線條。

“轟——”

天終於裂開。

烏雲翻湧旋渦,厚重雲層中紫雷攪動著流光,滔天的震響後,倏然一道道驚天巨雷撕裂雲層,像高山沉落的峰峭墜向四面八方。

紫色雷光拖著流光劃破空氣,第一枚雷光倏然爆裂,瞬間暴漲的靈氣瞬間將周遭一切泯滅成虛空。

明鏡尊者終於動了。

那尖破一線的契機,他毫不猶豫雙手閉印,所有人只覺身上靈氣被驟然抽走,歸元大陣亮起璀璨明光,明鏡尊者眉心蓮花泛開流光,一掌打向海面

——海面瞬間翻起萬丈巨浪,巨浪抽開那即將遙遙劈向四海九州的驚雷,雷光在半空大片大片爆裂,太過可怖的靈氣被迫壓縮在北冥海上空,生生將時空都撕裂成扭曲的旋渦。

蕭春風覺得快喘不過來氣。

他是無極谷主,更是元嬰後期,是當世強者,可這一刻,在這樣可怖的天威神力下,他卻甚至像凡人一樣快喘不過來氣。

他盤坐在歸元陣中,渾身靈氣被源源不斷地抽走,他得用力地用力地呼吸,喘到額角繃起青筋,眼瞳甚至泛出血絲。

他可是元嬰啊!!

他該怎麼想?該怎麼想?該怎麼去想象當這種天威籠罩九州——當這種可怖的力量蔓延過滄瀾的每一個角落——這滿天下,又有幾個人能活?!!

然後狐鳴將他從駭恐的幻想中驚醒。

高空因為暴漲而瀕臨崩潰的靈氣旋渦突然瘋狂往一個方向湧去——

“……”

蕭春風怔怔仰著頭,望見成千上萬靈氣旋渦化成流光長河,宛若漫天銀河,蜂湧貫穿那高立海巔之上的兇獸。

萬般千鈞色彩,億萬萬的流星,像漫天悽美的箭雨

——將它貫穿。

它站在那裡,踏海而立,長尾雀屏伸展,那雙細長而赤紅的妖瞳,有著比深海更晦漠濃麗的顏色。

那一瞬,那一刻,蕭春風不知為什麼,眼眶突然發燙。

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滄瀾紀史不會記住他的功績,世人不會明白他做了什麼,只有他們這些人,只有他們這些緘默的清醒者,將見證這世上最盛大又輝煌的一場毀滅。

林然眼中倒映著漫天銀河的光影。

她望著它仰天長嘯,望著它踏海而起,衝向風雲攪動的天空。

萬千流光貫穿它的身體,血海在它足下翻湧。

記六條長尾柔軟地伸展,第七條赤尾徐徐凝為實形

——它披霞一般赤紅美麗的皮毛,在那一瞬間化為烏深冰冷的黑。

小紅尾巴在她懷裡發出前所未有淒厲的嚎叫。

它瘋了似地想往外爬,像小孩子一樣哭叫,想爬向它的主人,想把它叫回來。

林然緩緩閉上眼,按住它。

小紅尾巴在她手中僵硬,漸漸化為一把彎折的赤色匕|首。

那匕|首真燙啊。

燙到有那麼一瞬間,她的手輕輕地顫,都彷彿握不住它。

但她終究握住了它。

再也不會有了。

這樣的人,再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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