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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萬仞劍閣,祁山。

千萬年前,雲天之主隕落不久,上古覆滅,一切歸於寂滅。

後混沌初開,萬物矇昧,人魔妖獸共生、善惡陰陽不分,人族大能滄瀾大尊授命於天,劍道大成,於是劈九千九百九十九座雄峰,劃山海靈脈為邊境,建立萬仞劍閣,廣招門徒、傳授無上劍道,分正邪、劃百州,再次引領人族大興,開啟了滄瀾時代世人逐仙的修真大潮。

所以當今的修真界自稱滄瀾界。

千萬年過去,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當年的百州已變為俗世九州,當年千百林立的宗門變成以三山九門為正統的世外修仙聖地,唯一不變的,卻是祁山門前永遠在春風暖陽中靜靜佇立的劍碑。

春日遲遲、采蘩祁祁,一地之大、百川海納。

祁山正門立太|祖無字劍碑,碑後立烽火臺,烽火臺後設三殿,正殿祁山殿議事、擺放掌門及各峰長老嫡傳弟子長明燈,中殿為歷代掌門師祖牌位,而後殿……

很少有人見過後殿。

在許多坊間謠傳的修真話本裡,總愛把祁山後殿描寫成堆積滿奇珍異寶的寶庫,說這裡秘籍遍地、名劍成山,或者說這裡藏著什麼祖師爺留下的寶物,或者說鎮壓著什麼窮兇極惡的怪獸……

但只有進來過的人,才知道,祁山後殿什麼都沒有,只連著連綿不絕的遠山、全年飄散著望不到邊際的白霧。

闕道子就是在這樣一個溫暖的午後踏進了祁山後殿。

一踏進去,漫天白霧將他包裹,他往前走,一條青色石階出現在腳下,他踏上去,步子很快,能望見遠山翠綠如織的峰林、碧色飛瀉的瀑布,他越走越高,漸漸的,祁山常年溫暖的陽光隱沒、山叢樹林間鳥獸鳴叫消失,周圍化作一種寂靜。

雲梯終於走到了盡頭。

闕道子抬起頭,他腳下是雲霧繚繞的平臺,像建在雲海中的一座亭臺,目之所及盡是通透清亮的白。

白霧的盡頭,靜靜盤坐著一個人,白衣銀帶、雲冠束髮。

他伸出一隻修長的手,撥開雲霧,正能俯瞰萬仞劍閣萬里山川,濃淡如水墨渲染,遠山的盡頭,無情峰似一柄長劍直插雲霄,滿山桃花豔得像血,帶著兇戾的紫氣繚繞。

“你來了。”

他偏過頭,露出一張極冷峻英挺的面孔,可眼神卻是溫和的。

“我的酒還有。”

他嘆了口氣:“但這裡實在坐得我腰疼,你若是能把我的躺椅帶過來,我將感激不盡。”

當然,其實他還有點想嗑瓜子,但考慮到瓜子配躺椅,對於一個劍閣長老來說,實在是過分糜|爛了,他只好暫時嚥下,決定下次再說。

闕道子沒有說話,沉沉看著他。

江無涯覷了他一眼,有點無奈:“你這麼看著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明天就要死了。”

“大師兄!你別開這種玩笑!”闕道子咬牙:“狼煙烽火點燃了。”

江無涯有點驚訝,想了想,他和闕道子在這裡,還拿著狼煙石,只剩下一個闕道子的首徒。

江無涯問:“是晏凌?”

“是如瑤。”闕道子沉聲:“妖主去了記北冥海,封印全海,意圖奪取海底鎮壓下的鯤鵬骸骨,如瑤在封禁成型前收到幽冥絕地裡小凌扔出來的狼煙石,她懷疑妖主想血祭幽冥。”

江無涯沉默不語。

半響,他嘆一口氣:“妖主怕是撐不住了。”

成紂以半妖之身坐鎮妖域數百年,安然無事,走到如今這一步,怕是真正別無他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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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道子問:“大師兄,我們該怎麼做?要去阻止他嗎?”

江無涯沉吟,緩緩說:“血祭幽冥,無論如何是逆天理、損陰德,後果禍福難料,他太激進了。”

闕道子一時沒有說話,半響語氣隱忍:“北冥海下鎮著的那個東西,真的不能放出來嗎?”

江無涯皺一下眉,抬眸看他。

“當年祖師爺劍斬鯤鵬以其骸骨鎮‘元核’,給了滄瀾界這麼多年的太平,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滄瀾靈氣日益衰敗,本源元氣更是幾近於無,別說合道飛昇,連世人化神的機遇都生生剝奪。”

闕道子咬牙:“北冥海在倒灌,這穹頂天牢一天比一天不安分,害得您得天天守在這兒——”

江無涯靜靜看著他:“你究竟想說什麼?”

闕道子深吸一口氣。

“這世道已經糟糕至此,尋常方法根本無力回天,妖主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搏天一賭,我們又為什麼不敢?”

闕道子道:“大師兄,我們就這樣吧。”

江無涯神色不辨喜怒,半響,淡淡說:“就這樣,就哪樣?就看著北冥海里千千萬的修士成為血祭的祭品?封禁一破,且先不論成紂會不會墮魔,北冥海翻,沿岸幽州和禹州的疆域,修者的府城、那些凡人的國度,能活下幾個?就算成紂運氣好上加好突破化神時沒有墮魔,‘元核’放出來,天地靈氣復甦,驟變的平衡誰來維持?但凡維持不了,就大家一起當場全死了是吧。”

闕道子嘴唇蠕動,說不出話。

半響,他帶著一點意氣發狠說:“那也得試一試,總比試都不試就全死了強。”

江無涯淡淡瞥他一眼,闕道子心虛地低下頭。

“當年我師尊走過的後路,難道讓妖主再走一遍?”

江無涯說:“我這天牢裡,可再關不了第二個奚柏遠了。”

闕道子就什麼也不敢說了,蔫頭巴腦的。

江無涯揉了揉眉心。

他頭疼,真的頭疼。

一個一個,沒有一個省心的。

闕道子小心覷著他臉色,小聲說:“要不然我去北冥海走一趟…”

“你不能去。”

江無涯:“劍閣總得有人駐守。”

有些話他沒說完

——如果他撐不住死了,穹頂天牢總得有人來善後。

但這世上,能有資格阻止妖主發瘋的,也沒有幾個。

江無涯捏著眉心,閉眼沉思。

過了一會兒,江無涯睜開眼,信手在雲霧中抓了一把。

他的手修長、清勁,是一雙握劍的手,輕描淡寫地抓過,雲霧像被剪斷的細綢,輕盈落在他掌中,柔軟地流淌。

裂風成帛、裁雲為箋。

江無涯沉吟一下,指尖在信紙劃過,寫成一封信,輕輕一推,雲霧化作兩隻雀鳥,撲閃著翅膀輕盈跳到闕道子肩頭。

“你下山去,放飛它們,先去玄天宗找仲光啟,他&303記40;心魔若還是重到動不了手,就去萬淨禪剎找明鏡佛尊,請他出關吧。”

江無涯輕輕嘆一口氣:“如果明鏡去了也不行,你就來叫我。”

闕道子點點頭,轉身快步走。

走著走著,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大師兄從來不是願意麻煩別人的人,更何況明鏡佛尊閉關,是為滄瀾參天命,大師兄怎麼會不惜請他出關?

闕道子越想越古怪,他的步子不由慢了下來。

他猛地轉過身:“大師兄,我還——”

“轟!”

平臺忽然重重震了一下。

白霧瞬間被衝滅,倒懸如巨大蜂巢的可怖牢籠森光閃爍,彷彿一把裂刀血腥撕開這如仙境美好的一角,江無涯盤坐在暗與光的邊界,像是鎮在波濤勁浪中的一座雕塑。

闕道子瞳孔中倒映出他身上的血,無數的鎖鏈延伸而出貫穿他全身,他渾身是血,坐在那裡,臉孔魔紋如蛛絲盤繞,穹頂天牢每一次震動,那魔紋就閃爍出冰冷的猩光,又被緩緩地一點點壓下進皮膚深處。

白霧重新佈滿高臺,闕道子看見江無涯靜靜坐著,白衣勝雪,清俊的面龐雍容而溫和。

“……”

闕道子聽見自己喉嚨裡擠出不像人的聲音:“大師兄…”

江無涯雙眸湛湛,平靜看著他。

“去吧。”

江無涯溫和說:“我沒事,去吧。”

——

餘暉向晚,疏疏落落灑過遊人如織的佛道,母親攜著花齡的女兒祈求姻緣、父親揹著病弱的孩童祈求康健、渴求淨化心魔的修者步履急切,有王侯將相、有凡夫走卒、有修士、有凡者,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有虔誠的信徒一步一叩首,禪聲驚起了山林的鳥,驟然展翅從山底飛向山頂,俯瞰是如畫卷鋪展層巒起疊的佛寺樓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萬淨禪剎,是佛陀向人間留的一顆菩提子。

飛鳥掠過籠罩在斜陽中的佛山,翅膀一揮,俯衝而下,輕巧落在山頂素淨小院一棵巨大的菩提樹尖,亮而長地鳴叫起來。

“簌~”

“簌簌——”

一個抱著掃把正靠在菩提樹下偷懶睡覺的小和尚被鳥叫聲驚醒。

他一個猛子跳起來,心虛地往四周看,見四周沒有人松一口氣,惱羞成怒指著樹尖的鳥叫:“不許叫啦,你這小獸好生沒規矩,不知道這裡是尊者清修的地方嗎?那麼多梵音日日夜夜聽著都沒叫你開點靈智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樹梢間跳躍的,不是任何一種他見過的鳥雀,而是一隻潔白的、柔軟像雲霧的小鳥。

“咦…”他茫然喃喃:“你是什麼鳥呀?”

小鳥在樹枝上輕輕地鳴叫。

“鐺——鐺——”

最後一縷夕陽即將落下,空靈遼遠的撞鐘聲悠悠響起。

小鳥發出最後一聲鳴叫,撲閃著翅膀化為一團雲霧,雲霧如雪紛紛落下,將蒼蔥茂盛的菩提樹裝點得光華明亮。

小和尚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然後他聽見一聲似有若記無的輕嘆,那聲音空靈、靜謐,帶著佛一樣的柔和慈悲。

小和尚懷裡的掃把掉在地上。

木門被從裡輕輕推開,一個僧人慢慢走出來。

他著赤祧玉色袈裟,頸戴大菩提珠串,臉如玉、唇如丹,額頭寬闊、面頰豐潤,琥珀色的眼睛,像山間清泉般清澈而溫潤。

小和尚傻了似的望著他,半響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雙手合十行禮,結巴說:“尊、尊者,您出關啦?”

“阿彌託佛…”

菩塵子望著那雲霧繚繞的菩提樹,輕聲說:“有貴客來信,是該出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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