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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整齊劃一

八月廿六日,清晨。

國子監學生齊聚在“聖訓堂”前的大操場上。楚辭還沒有過來,大家站姿隨意,互相探頭看著對方身旁放置的書簍。

“你怎麼有這麼多?”祝峰看見朱明越身邊的書簍裡滿是廢舊的宣紙,便十分納悶。

“小爺勤奮刻苦,日夜苦練書法,有問題嗎?”朱明越看上去不太自然。

“那讓我看看,你臨的是什麼帖?”祝峰說著,就要伸手去拿。

“不準看!”朱明越往書簍上一趴,妄圖用龐大的身軀遮擋住書簍。

“四郎,快過來。”祝峰開始召喚神獸。

“……”姜顯瞪了他一眼,然後走過來,一把將朱明越拉起來。

祝峰笑嘻嘻地翻出一張紙,剛看一眼,便愣住了,而後爆笑出聲,原來這紙上都是“一”字,他又拿了幾張起來,也都是“一”。其他人湊過來,看了之後也笑了。

昨天楚司業吩咐他們,要把自己本月練習的書法作品裝在書簍裡,帶去字庫塔焚燒。明日便是孔子誕,今天他們要先以廢舊紙稿禮祭先賢,以示後人敬惜字紙之意。

其實自楚辭入國子監之後,每個月末都會派專人將學子們練習書法所用的紙張全部收集,然後一起運到字型檔塔裡焚燒殆盡。

學子們每個月都會臨一副字帖,寫好了才會臨下一副。這朱明越必是這個月又偷懶了,根本沒練習書法,又怕楚司業會問,才會臨時寫這麼多“一”來湊數。

朱明越又羞又囧,想要搶回他手上的紙,偏祝峰個高,他怎麼也搶不回來,氣得直罵祝峰不仗義。

“嗯咳!”顧監丞從外面走進來,用力清了清嗓子,學子們聽見了,立刻站回自己的位置上,生怕被他逮住一頓訓。

如果是楚司業訓人還好些,簡明扼要地講清楚你所犯的錯誤之後,先讓你保證不再犯,再給予適當的懲罰,之後就沒事了。

但要是被這顧監丞抓住,不罵上半個時辰他是不會停的,而且他還喜歡掉書袋,有時候聽了半天愣是不知道他在講什麼,煩也被煩死了。

顧監丞進來後沒多久,其他的博士學錄們也陸續來了。礙於顧監丞的黑臉,大家都沒有說話,只靜靜等待著楚辭的到來。

不過,這楚司業平日裡從不擺架子,這種大會小會他自己向來都是最先到的,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落在了後面。

“各位久等了,楚某去請汪祭酒前來主持儀式,這才耽擱了時間。”楚辭清朗的聲音從院外傳來,眾人回過頭,只見楚辭和汪祭酒一同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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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見汪祭酒時,眾人不禁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們幾乎已經習慣了楚辭全權處理國子監的事務,甚至忘了他頭上還有一個汪祭酒才是這兒真正的當權者。

“汪祭酒,多日不見,您老身體可還好?”夫子們紛紛上前問好,神情看上去似乎很是擔憂。

汪祭酒笑著說道:“有勞各位掛念,老朽最近身子還好。楚司業親自上門來請,老朽就是不舒服,拖著病體也是要來的,哈哈,開個玩笑,大家莫要見怪。”

汪祭酒暗暗地給大家上眼藥,不料他自認幽默的話根本就沒人附和,大家有志一同地假裝沒聽見,就連之前一直針對楚辭的顧監丞也是如此。

倒是站在他身邊,被軟刀子刺了一下的楚辭跟著笑了兩聲,說道:“大家看吶,咱們汪祭酒是多麼盡忠職守,拖著病體也要前來為大家主持儀式,此等操守值得我們所有人學習,大家說,是不是?”

“對,楚司業說得對!汪祭酒真乃我輩楷模,值得大家學習!”

“是啊,汪祭酒勞苦功高,真是太辛苦了。”

“……”汪祭酒得到了稱讚,卻一點也不開心,從大家的態度中,他更加體會到了這國子監的人情冷暖。他離開才不過月餘,便時移世易了。

“好了,大家不要圍著汪祭酒了。現在時候不早,我們先請汪祭酒訓話,再帶著學生去字庫塔那兒焚燒紙稿吧。”楚辭一聲令下,圍在汪祭酒身邊的人瞬間做鳥獸散,整整齊齊地排進了隊伍裡。

“……”心絞痛又要犯了!汪祭酒簡直要懷疑,這楚辭特意過去請他就是為了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威風的!才不是怕什麼“群龍無首”,讓他過來主持大局的!

“汪祭酒,請吧。”楚辭不知道這老頭為何突然悲憤起來,但他身為國子監的祭酒,明天那麼大的活動,於情於理也應該參與一下,今日就權當排練吧。

汪祭酒到底當了這麼多年的官了,情緒收放自如,訓起話來也是很有一套的。

趁著他訓話之際,楚辭下到操場上,巡視各個學子身邊的書簍。

每個年級前幾個班幾乎都是滿滿當當的,到了後面,就逐漸減少了。楚辭挑挑眉毛,挑了幾個人的字起來來,看完之後,他覺得應該要把練習書法也排上日程了,畢竟字如其人嘛!雖說科舉之時寫的都是館閣體,但這些人,明顯就連館閣體都沒練好。

“喲,不錯啊小朱,這個月挺勤快的,值得表揚!”楚辭逛到了朱明越身邊,猛然發現他的書簍比前後的人都要滿得多,便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表揚了一句,朱明越聽了,臉哄得一下就紅透了。

“撲哧!哈哈哈!”站在朱明越身後不遠處的祝峰沒忍住笑出聲來,瞬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祝!峰!你對老夫說的話有何意見?不如你上來說,老夫下去聽!”汪祭酒剛舉了一個自己年輕時刻苦練字的例子,他正說道自己當時多麼艱辛,這邊祝峰就突然狂笑不止,他的臉頓時就黑了下來。

“對,對不起,汪祭酒,我身上突然被蟲子咬了一口,您繼續說!我保證再不出聲了!”祝峰立刻道歉了。

汪祭酒不善地看了他幾眼,轉過頭繼續說,但剛剛渲染的氛圍早就消失了,他只好草草結束講話,讓大家跟在各班班主任身後朝字庫塔去。

楚辭背著手跟著學子們一起走,他故意放慢腳步,等祝峰跟上來後,問道:“祝峰,你剛剛在笑什麼?”

祝峰神神秘秘地說:“您知道朱明越那小子書簍裡寫的都是什麼嗎?”

“不是字嗎?”

“是字!哈哈,不過只有一個字,那就是一字!”祝峰想起前天晚上朱明越在教舍磨蹭了好久才回學舍,忍不住又笑出聲來,敢情那小子趴在桌上整整齊齊地劃一呢!

“一字?”楚辭先是納悶,想通之後便也搖搖頭笑了。

周圍的人也都在笑,一向很傲氣的朱明越低著頭,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小公雞,楚辭見了,不由生出點惻隱之心。

到了字庫塔,大家紛紛取出了自己的書法作品,排著隊伍往字庫塔去。他們把自己的作品扔進去前,還得說一句“某某敬獻《某某帖》一套”之類的話。

輪到朱明越時,他將自己的稿子投了進去,小聲地說道:“學子朱明越敬獻一字一百篇。”

他的聲音雖小,但大家卻聽得很清楚,學子們鬨堂大笑,夫子們只搖頭,說些“不學無術”、“有辱斯文”之類的話。

朱明越站在那裡,心裡十分懊悔,他這個月不該偷懶的!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放在以前,他根本就不怕其他人嘲笑。但是現在被人這麼笑,他心裡其實挺難受的。

“大家有所不知啊,其實這個字的學問可不小,朱明越啊,寫的可不是一橫,而是一豎。”一隻手臂攬住了朱明越,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靠著的這個身體雖不算高大,但此時此刻,卻是那麼的值得信賴。

學子們好奇地看著楚辭,就算是一豎,那這個字又能有什麼學問呢?

楚辭放開朱明越,左右看了看,然後撿起了旁邊的一截樹枝,然後很有風度地掀袍下蹲,在地上畫了一豎。

“大家看,這是什麼?”

“這不就是豎嗎?”大家圍了過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麼稀奇的。

“對,這個字念豎。”楚辭笑了笑,然後又劃了一豎在旁邊,問道,“那這是什麼字?”

“這還是豎啊!”

“不對,這個字念一,在古時做姓氏用。”楚辭解釋完,又在旁邊劃了一豎,問道,“這個字念什麼?”

“豎?一?總不能,還有別的念法吧?”學子們互相看看,都不知道這一豎還可以念什麼。周圍的夫子們也是皺著眉頭苦思冥想。

“這個字,引而上行讀若囟,音同信字。”楚辭笑著解釋,在眾人恍然大悟的眼神下,又在旁邊劃了一豎,這次,卻是由下往上劃的。

“還有?楚司業,那這個字又怎麼讀呢?”學子們的興趣被提了起來,明明都是同一個字,居然有這麼多的念法,太有意思了。

“這個字啊,引而下行讀若退。”

“楚司業,還有嗎?”

楚辭在眾人的期待下點了點頭,在旁邊又劃了一豎,“這個字念做袞,意為上下相通……”

“故弄玄虛啊,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汪祭酒在一旁聽了許久,忍不住批評道。

顧監丞看著地上這些豎線,忍不住問道:“汪祭酒,您老人家知識淵博,您來說說,這些讀法到底是真的,還是他楚辭編造的?”

汪祭酒哽住了,他不敢直言楚辭的話是編的,萬一被他找出佐證,豈不是要當場丟臉?但他也不想承認這楚辭確實有兩下子。他支吾了一會之後,甩了一句,“旁門左道之物,老夫根本不屑置辯。”然後就離開了。

有人一直關注著這邊,見汪祭酒倉皇離去,鼻腔嗤笑一聲。這人的毛病啊,無論多老都改不了。

……

從字庫塔回去的路上,祝峰誠懇地對朱明越道歉,他當時只是覺得好玩,根本沒想讓朱明越難堪。

朱明越沒有怪他,因為就算祝峰之前不張揚,在焚紙時他也是要丟臉的。今日幸好楚司業為他解了圍,他可不能辜負楚司業的良苦用心。他發誓,下個月一定要好好練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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