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睜眼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大亮。她側臉貼著枕面,房間裡靜悄悄的,若是掛著鐘擺, 許能聽見滴答走針的聲音。
前一晚和江現在客廳對話的記憶猶在,剛醒來的短暫呆怔褪去,畫面越發清晰。
悵然地嘆氣,她枕著軟枕翻了個身。
江現早早就去了公司, 公寓裡只她一個。
這一天裡, 他給她發了好多訊息。
唐沅還在處理她姐交代的任務,一忙進去,看手機的頻率就大大減少。
可不管她什麼時候點亮螢幕, 都有江現的未讀。
表情或是圖片, 她隨手的回覆,一句都不曾落空。
中途唐沅看著和他的對話方塊, 莫名地停下來,有好半天的出神。
他好像,越發地溫柔起來。
晚飯時間, 他仍不能早回,唐沅在桌前看了一天的檔案, 脖子僵酸。
江現彈來語音, 她接起, 那邊問她在幹什麼:“吃晚飯了嗎?”
她停下休息,光腳踩在凳子上:“四點多的時候吃了一點。”
江現:“四點?”
她有點懶散:“太熱了,沒什麼胃口。”
那邊安靜幾秒, 他問:“你想吃什麼?”
唐沅端起滿是冰塊的水杯思索幾秒, 如實作答:“沒有。”
“那天在路上, 你盯著人家手裡的糕點看了好久, 要不要吃那個?我回來給你帶。”
她愣了下,窗外天色已經不早,她懶得再折騰:“不用了,等你回來都收攤了。”
江現默了默,她岔開這個話題,隨口閒說起別的。
那邊傳來助理的聲音,他還要開會,沒再多聊,口吻過分溫和地叮囑了幾句才掛。
唐沅沒怎麼出聲,放下手機,翻開檔案頁面,看著看著,心裡沒來由地煩躁。
強忍了十幾分鍾後,她拿起手機,點開和她姐的對話。
【沅不沅:有空沒,出來喝酒。】
唐嵐回得很快。
【姐:就你那酒量?】
吐槽完,下一句卻還是應承。
【姐:我過一會忙完,自己來公司樓下等我。】
唐沅把書合上,再坐不住,換好衣服準備出門,孫助理的電話忽然打進來。
那邊說江現讓他送東西過來,問她在哪。
唐沅頓了下:“我現在正準備出門。”
“您能稍等一會嗎?”孫助理說不用太久,他和司機過來,可以順道送她。
索性也不是特別急,她想了想,道好。
十分鐘後,車開到樓下,唐沅上車,前座的孫助理遞來一個紙袋。
“什麼東西?”
她開啟一看,微頓,裡面是回滸城那天看見的糕點。
“江總晚上還有會議,他讓我提醒您按時用餐。”孫助理恭謹地道。
唐沅輕輕抿唇,沒說話。
車開到唐嵐公司,不一會,人就下來。唐沅上了她的車,兩人一道去了唐嵐的公寓。
從冰箱裡拿出幾瓶酒,唐嵐和唐沅一塊在地上坐下,邊說邊注意到她拎來的糕點:“這什麼?”
唐沅道:“江現讓人送的。”
眉頭微挑,唐嵐神色略微玩味,剛想調侃兩句,卻見唐沅開啟易拉罐,悶不吭聲地喝起來。
“怎麼。”表情稍滯,唐嵐問,“他對你不好?”
“沒有。”唐沅緩緩吸了口氣,“他對我挺好的,越來越好了。”
從芙花鎮開始,她漸漸能感覺到不同。
他好像是有點喜歡她,但她又無法確定。
唐沅忽地道:“他昨天問了我大一時候的事。”
她沉默好久,聲音變低:“……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他是因為憐憫,或者愧疚。”
唐嵐握著易拉罐,看著她沒說話。
她們姐妹倆的關係,其實彆扭了很多年。
小時候唐沅挺黏她的,自從父親離世,不管唐沅做什麼,再怎麼努力,都要被媽媽挑刺指責,拿來跟她比。導致唐沅越長大越逆反,姐妹倆一碰面,說不上幾句就要嗆起來。
大一唐沅突然回國那次,才真正好轉。
那天唐嵐剛好回宅子有事,不期然在院子裡看見唐沅,嚇了一跳。她拿了一打酒坐在那喝,唐嵐過去問她搞什麼鬼。她頭也不抬,半天沒吭聲。
唐沅這個人要強又要面子,唐嵐站了會以為她不會開口了,正準備走人,破天荒地,卻聽見她叫了一聲:“姐。”
那醉醺醺的聲音,好像又有點清明,低低地問:“我是不是真的不太好。”
唐嵐停了住,盯著她耷拉的腦袋,許久後,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那天是她們多年以來第一次交心,唐嵐從她嘴裡聽到江家那個男孩的名字,聽了好多關於他的事情,也知道她去了一趟滸大,是他的學校。
交談的結尾,她攬住她的肩膀,也是第一次沒有奚落嗆聲地回答:“沒有的事,我妹妹很好。”
她們的關係從那天開始好轉。
唐沅回到國外唸書,變得很努力很努力,一點都沒給家裡任何人丟臉。
“……”
唐嵐嘆了口氣,在公寓裡明亮的燈光下,如同那天一般,攬住她的肩膀:“什麼同情憐憫的,想什麼呢,你別老是想太多。”
唐沅朝她靠,安靜了一會,緩緩道:“姐,謝謝你讓我。”
唐嵐讓她打住:“快別,我可不摻和你們的事。本來就跟我沒關係,哪來的讓。”
唐沅半闔著眼,微微苦笑。
唐嵐沉默片刻,無奈道:“你這樣,我都不知道當初聯姻的時候,打電話叫你回來是對還是不對。”
唐沅喝了口酒,沒說話,低低扯起嘴角。
當初聯姻的時候,爺爺的第一人選,其實不是她。
是唐嵐。
爺爺說,江家那邊大機率會是江現。
兩家如此,也算一個合作的姿態。
唐沅接到唐嵐的電話,恍然了很久,有兩天的時間都心不在焉。
兩天後她回了國。
在飛機上的時候,她想,命運真的很愛開玩笑。
她本來已經忘記了,正在忘著,平靜地在自己的生活中,讓江現這個人成為過去。
可是,偏偏又這樣繞到一個無法轉圜的地步。
她一想到他會成為她的家裡人,和她家裡的某一個誰,和她的姐姐或者妹妹成為夫妻,和她在未來無數個場合碰面,永遠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關係,讓她避不開也近不得……一想到這,她就覺得煎熬。
她無法接受,曾經那樣喜歡過的人,成為她的姐夫或妹夫。
如果唐家非要有一個人和他有關係,就只能,是她自己。
否則這個坎,一輩子都將過不去。
爺爺那時還沒把婚約的事對外透露分毫,具體人選也未定,只有被他找過的唐嵐知道,她第一時間就給唐沅打了那通電話。
唐沅回國搬進自己名下的公寓待了兩天,把唐嵐叫過去。
後來,她們一起去見了爺爺,爺爺單獨留下唐沅在書房談話。
自那一天,和江現聯姻的物件,就從唐家的其他人,變成了唐沅。
多麼像在開玩笑。
似是也想起那時候,唐嵐歪頭碰了碰肩上的腦袋。
這已經是她們第二次夜話,談的還是同一個人。臉頰貼著唐沅的發,她禁不住悵然和感慨:“人怎麼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啊……值得我妹妹這樣去爭取。”
他真是,何德何能。
唐沅的酒量真的稀爛,這一會緋紅就已經往臉上爬,她抬手捂著自己的臉頰,輕飄飄的暈眩感開始上來,放空的感覺讓人輕鬆。
“你告訴他了嗎?”唐嵐側眸,低聲問,“婚約的事。”
半醉的人搖頭,唐沅好一會才說:“……沒有。”
她半闔上眼,長睫輕顫。
唐嵐默然地看著她,伸手將她低下的腦袋扶好,穩穩地靠住自己。
無聲的空氣裡,酒的味道澀澀甜甜。
化不開,散不去。
太喜歡一個人好像真的不行。
繞了這麼一大圈,就算是裝,也要裝得不那麼喜歡一點。
……
從地上到沙發,唐沅幾瓶酒下肚,醉得睡著。
唐嵐的酒量比她好多了,給她披上毯子,正頭痛是該把她弄回房間裡,還是讓她湊合睡一夜,她口袋裡的手機忽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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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電顯示是江現。
唐嵐頓了一剎,摁下接聽:“喂?”
那邊聽見她的聲音,略微沉默:“你哪位?”
“我是她姐。”唐嵐道,“她喝醉了,在我這。”
江現反應過來,語氣禮貌地稱呼她:“唐嵐姐。”
“她現在睡著了,要不然讓她在我這住一晚上,還是……”
話沒說完,那邊便道:“我過來接她。麻煩您說一下地址。”
唐嵐眉頭輕挑,把地址報給他。
二十分鍾後,沙發上的人還沒醒,江現已經到達。
開了門,他進來把人抱起。
唐嵐送他們到門邊,忽地叫住他:“江現。”
江現抱著唐沅,在電梯前回過身朝她看,見她表情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不作聲地靜候。
唐嵐倚著門框,眸光幽幽,最後只是道:“對我妹好點,她要是有什麼事,我一定找你麻煩。”
他面色不改,也沒有被冒犯的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電梯到達,江現抱著唐沅下去,到車上,她一路睡得沉,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回到臨江公寓,睡了一路的唐沅稍稍轉醒,酒意還是沒退,臉紅紅的發著熱,被他放在沙發上,一臉迷瞪和睏倦。
江現給她倒了杯水,喂她喝過,轉頭就見她縮在沙發角落,抱住自己曲起的腿。
他微頓,幫她把微亂的頭髮撂到耳後:“怎麼了?”
唐沅視線直勾勾地朝前,不看他,噓了聲:“我不是人。”
眸光微閃,他很配合地輕聲問:“那是什麼?”
她頂著滾燙的臉一本正經:“是湯圓。”
江現眉眼剎那柔和下來。
唐沅忽地問他:“……你也是湯圓嗎?”
他點頭:“嗯。”
她迷離地看他兩眼,好奇:“那你是什麼餡的?”
江現不防,被問得愣了一秒。
“該不會是花生餡的吧?”她眉頭皺起,醉意呢噥,臉皺巴巴地嫌棄,“我不喜歡花生餡的……”
他咽喉,輕聲否認:“我不是花生餡的。”
她似乎在考慮他這話的真假,滯頓地看了他片刻,又緩緩抱緊自己的腿,呆怔地問:“……我是什麼餡的啊?”
她醉得和平時不一樣,無厘頭又跳脫的問題,江現一時有點回答不上。
沒等他開口,她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他一怔,湊近抱住她,撩開她的頭髮:“哭什麼?”
唐沅眼淚糊了滿臉,嗚咽地哭著說:“我好苦,都不甜了……”
她真把自己當做圓狀物體,抱著自己邊哭邊嘀咕著餡不甜了之類的胡話。
這樣的胡言亂語,江現卻聽得一僵,心裡生出一股尖銳的疼。
“……怎麼會呢。”
他輕輕攬住她,低聲安慰:“很甜的。”
她淚眼朦朧,醉醺醺抬頭問:“那我是什麼餡的?”
下一秒,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自己癟了嘴,邊哭邊向他懷裡靠。
江現抱著她,喉嚨緩慢地咽了咽。
她小聲哭了一會,眼睫上掛著淚,倚著他重新入睡。
江現抬指撫平她輕皺的眉頭,垂眸看了她好一會。
他低下頭,輕輕親了親她的嘴角。
怎麼會不甜呢,明明甜的很。
醉醺醺的湯圓是什麼餡的?
頭頂燈光幽幽。
他抱著她,鼻尖貼著她的臉頰,觸碰到的未幹的溼意,如他的聲音一般,溫涼卻又滾燙:
“……唐沅是江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