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有無數秘密。
它們大多數輕若無物,藏起秘密於他來說毫無負擔。
沉重的秘密為數不多,大部分都與路加有關。
他坦誠了其中一個,卻又有兩個秘密悄然誕生。
——他想將路加畫下來。
那天在花園裡的作畫似乎並不足夠,路加身邊的生活總能滋養他的貪婪。
神說不可貪婪,但他迫切地想描摹路加的樣子——不僅僅是在午後的花叢中,還有沐浴時赤|裸的身體。
路加的身體很美,他前些天便覺察到了。
脫下衣服後卻是另外一種美,任何比喻和修辭都配不上那樣的美,即便是詩人們讚譽不已的花朵、寶石、珠玉,在路加面前都會相形見絀。
有很多個瞬間,蘭斯想開口請求將這樣的美記錄下來。
其中衝動最猛烈的那個瞬間,他坦誠了一個秘密,想要用這個秘密作為交換,請路加滿足自己的願望。
最後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從正常人的思維來考慮,這個願望有欠妥當,會嚇到人的吧?
他不想給殿下帶來壓力,也不想破壞殿下看起來很愉悅的心情。
現在殿下正穿著他親手披上去的衣袍,抱著大軟枕趴在床上,兩條小腿像魚尾拍水般交替地晃來晃去。
那應該是開心的表現。
“對了蘭斯,我有點好奇,”路加欲言又止,“奴隸的紋身,你的在什麼地方?我從來沒見過。”
蘭斯一頓,淺笑著道:“我可以拒絕回答您嗎?殿下。”
這是他的第二個秘密。
被拒絕之後,他的殿下看起來反而有些愧疚……是在愧疚於查理曼王族施加於他的“傷疤”嗎?
然後他聽到了路加習慣性地做出與實際心情相反的表情,嘴硬道:“隨便你。我一定會自己找到的。”
“是您救了我的性命。”蘭斯安慰他,“在死亡和成為奴隸之間,所有人都會認為活下去是更好的選擇。”
“那你怎麼認為呢?”路加問。
“我……”蘭斯沒意料到他會問自己,一時有些猶豫。
他的猶豫讓路加抿直了嘴唇。
“以前我不知道,”蘭斯誠實道,“不過現在,我認為活下去是神對我的恩賜……不,是殿下對我的恩賜。”
畢竟只有活著,才能在漫長的灰色裡遇到一個能讓他看到絢麗色彩的人。
“當然了,你的生命屬於我。”路加霸道地說,暗地裡卻松了口氣。
表裡不一。
蘭斯心裡笑笑,將托盤端到他面前:“請用餐吧,殿下。”
折騰了一整夜,路加確實餓了。
他用蘭斯那裡的毛巾擦了手,插起蔬菜,就著麵包咬了兩口。
稍微緩解飢餓之後,他睨了一眼蘭斯,道:“別以為這麼獻殷勤,我就不會追究昨晚你做的事。”
“殿下是指將您從情人堆裡抱出來嗎?”蘭斯剝掉雞蛋殼,垂著眼,看不清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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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加發現蘭斯膽子真的變大了——竟然還敢嘲諷他?
或許他應該維護一下身為主人的尊嚴,勒令蘭斯跪下向他道歉,但路加不太想這麼做。
……他想吃的雞蛋還在蘭斯手裡呢。
“話題轉移得不錯。”路加冷笑,“如果我沒看錯,今晨車隊裡多了一匹陌生的馬。讓我猜一猜,昨晚我們分開後,你去借了那三個蠢貨的馬,用來跟蹤我?”
“只是履行我們之間的契約,保證您的生命安全,殿下。”蘭斯道。
恐怕是打著保護的名義監視他吧,路加想。
“不管怎麼說,馬我沒收了。”他牽起一個惡意的笑,“騎士失去馬會很痛苦吧?如果那三個奉你為主的蠢貨發現,他們的馬因為‘保護’小王子而被沒收,他們會作何感想?”
“他們會感到榮幸,殿下。”蘭斯將剝好的雞蛋放在他盤子裡。
路加翹起腿,哼了一聲。
“不過像我這樣寬容大度的主人,是不會讓你在他們面前難堪的。”他說,“替我辦一件事,為你們的貿然行動贖罪,那匹馬我會原封不動地‘賞’給他。”
蘭斯並不意外會聽到他藉機提出要求。
“什麼事,殿下?”
“洛克·奧利弗在鄉野森林裡長大,放羊趕羊他總會吧。”路加說,“那麼驅趕野豬群呢?”
野豬聽起來沒有獅虎狼那麼兇惡,但俗話說“一豬二熊三老虎”,曾經就有貴族被野豬的獠牙捅得腸穿肚爛,不日命隕。
“殿下想在國王狩獵日上做什麼嗎?”蘭斯問。
“不過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路加嘲道,“之後我會和你仔細講明。”
原書裡提到過這一年的國王狩獵日。
兩位王子都為這一日做了充足的準備,為了狩獵到更多獵物,各自選擇了不同的狩獵路線。
結果大王子戴納收穫頗豐,受到了國王和貴族們的嘉獎。小王子不但什麼都沒獵到,反而因為途中遭遇到狂暴的野豬群,墜馬受傷,飽受嘲笑。
真慘。
純粹因為運氣不好?還是說……
路加坐在高背椅裡,邊吃草莓邊聽老管家亞伯向他彙報。
“殿下,我已經派人打探好了,西北一側獵物豐厚,您若前往,定能滿載而歸。”管家道。
——果然。
原主與其說是敗在野豬群之下,不如過是敗給了對叛徒的信任。
路加一看到管家那張虛偽的老臉,就替原主感到可悲。
不過他也不是白白任由這老家夥在他眼前晃悠——他會榨乾老管家身上最後一絲利用價值。
看,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路加心中千迴百轉,面上卻裝作一副躁鬱難安的樣子,皺著眉扣弄戒指。
“獵物多?”他煩躁道,“那又能怎麼樣。”
“殿下可是遇到了煩心事?”管家問。
“反正我也不得不輸給戴納那個蠢貨。”路加仰面橫躺在靠椅裡。
老管家精神一震。
自從蘭斯來到小王子身邊,他的日子就過得不太好。
貼身服侍小王子的不再是他,傾聽小王子秘密心聲的不再是他,府邸裡巴結他的下人們見風使舵,就連王后也開始質疑他的能力。
現在機會來了。
從王后的密信裡,他得知路加和王后做了一個輸掉國王狩獵日的交易。
但在更早的計劃中,他們想利用路加“想贏下狩獵”的心理,引誘他前往提前佈置好的路線,“意外”遭遇一群瘋野豬。
當然,等候在那裡的不光是野豬,還有埋伏起來的刺客,野豬群只是一個好用的藉口。
最好的結果,是路加就此身亡。
即便命硬死不了,也總該落下個殘疾、癱瘓,往後更容易被他拿捏在手中。
現在路加提出的交易打亂了原計劃,王后本來已經將之放棄,但如果他成功勸說小王子前往瘋野豬的路線,豈不是立了大功?
這麼想著,管家勸道:“殿下,您打算就這麼吞下這口惡氣嗎?”
“那又能怎麼樣呢?”路加苦惱道,“而且弗羅門斯公爵也會幫著戴納。”
大王子的母族便是弗羅門斯家族。
“即便輸,也要輸得漂亮。”老管家諄諄善誘,“況且殿下盡力而為,指不定就贏過了弗羅門斯公爵呢?”
“……哎,亞伯你不知道,我非輸不可。”路加像只洩了氣的娃娃,慢慢陷進了軟椅中。
老管家一陣失望。
“不過你說的對。”路加話鋒一轉,“不管怎樣,也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就按你說的路線走吧,亞伯。”
老管家只覺峰迴路轉,面上欣慰道:“很高興能幫到殿下。”
“既然是你推薦的路線,不如這次就跟我一起去吧。”路加露出溫暖的笑容,“這麼多年辛苦你了,去森林放鬆一下吧,亞伯。”
“我的榮幸,殿下。”老管家說。
反正那些刺客的目標也不是他,他只要做出一副悲痛欲絕的神情擁抱小王子的屍體就好了。
壁爐中搖曳的火光映照著主僕二人,滿室半明半暗。
從路加那裡得到具體任務要求之後,蘭斯留信給洛克·奧利弗,約在林中見面。
翌日凌晨三點,正當府邸沉睡之時,蘭斯走入林中,打算在湖邊沐浴。
他生性喜淨,每日天未亮便會來這裡沐浴,再在路加醒之前回到府邸的臥室裡,靜待殿下甦醒,服侍他晨起的事宜。
所以殿下至今不知道他的奴隸紋身在哪裡,也不知道那紋身是什麼。
蘭斯解開衣釦,襯衣順著肩背滑下。有什麼黑色的紋路在他背後一閃而逝,轉瞬間又被滑落的銀髮遮擋。
夜晚清風輕緩,薄雲飄散,盈盈月光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銀髮|漂浮在湖面上,宛若一片墜落人間的月光。
蘭斯抬手將長髮撩至一側,露出白皙健美的肩背。
在他脊背中心,黑色紋路盤踞於瑩白無暇的皮膚上,一直蔓延至蝴蝶骨。
那裡綻放著一朵黑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