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二十一年秋。
明照舉起了屠刀。
折青記得她過一句話。
“阿孃, 我允許他們說話了，可是他們實在胡攪蠻纏。”
她厭煩了。
既然不聽話，那就算了。
她手起刀落, 徹底的立起了一個新朝的規矩。
折青沒有阻止她。
她就靜靜的看著她開始用自己的手段治理禹國。
明照並沒有向所有人都亮起自己的獠牙，她選擇接受一部分的人的投誠, 因為朝堂的勢力實在是太集中了，折青在的時候, 皇帝的權利高度集中，手下的大將們忠心耿耿，何況，她還開了掛。
三十幾年過去，當治國天才用她的光環開始去治理國家的時候, 一切順遂。
即便有一部分人出來反抗, 但還是有更多的人將這件事情壓了下去，因為對於他們來說, 廢除奴僕制度其實對自己並沒有太大的危害。
在如今這個社會, 順應時代的發展是所有聰明人的共識，因為他們已經賺到了更多的銀子來代替這些奴僕的利益。
僱傭那便僱傭吧, 雖然形式不同, 但依舊是自己的使喚人手。於是半年的時間，奴僕制度的廢除, 就已經得到了基本的確立。
折青細細的理了理, 從盛平二十一年的春天到盛平二十一年的秋天，大概用了半年的時間, 局面已經敲定了大概。
這時候，就需要在隔年的萬民大會上面提出更改後，然後由律法確定。
折青就開始算。
這件事情要是敲定, 她其實心願已經了了，她答應明照等她二十五歲的時候退位，那也就是說，她需要幹到盛平二十八年！
還有七年，著急！
折青將這個憂愁說給了太上皇陛下聽，聽得他笑眯眯，“哎喲，你可真是個操心的命，朕那時候，不照樣沒退位置，將大部分的政務給你了嗎？”
他慢吞吞的喝下一口咖啡，然後艱難的咽了下去，道了一句：“還真是不習慣啊。”
不過他如今是個追尋新奇感的太上皇陛下，對新鮮事物抱著接受的心態，還是一口悶了。
然後道：“你儘管放手吧，阿照完全可以做好了。”
於是折青就開始放手了。
眾人很快就發現了這一變化。
明照倒是做的很輕鬆，她只是有些不高興。
“這樣跟我自己做皇帝，一點兒區別也沒有，阿孃，說好再幫我幾年的呢？”
折青被這般一說，又有心虛，畢竟今年阿照才十八歲，擱現代，明照姑娘其實才上大學。
於是便又重新拿了一部分的事情，給她打下手分擔。
明照松了一口氣，然後跑去太上皇陛下那裡惡狠狠的威脅，“你不準再跟阿孃胡說八道了。”
太上皇陛下正在研究燈泡，見了孫女這般的凶神惡煞，連忙點頭，“知曉了，知曉了。”
然後跟老太監宋福道：“阿青那孩子，是個操心的命哦，有福也不會享。”
宋福老的牙齒都掉了幾顆，如今戴著假牙呢。
他老了，宮裡面的很多人都放了出去，他請太上皇陛下讓他在宮裡面養老。太上皇陛下允許了。
如今，他陪著太上皇陛下，兩個人倒是時不時就懷舊。
比如，太上皇個陛下會問宋福。
“你還記得當初見到朕的時候嗎？”
宋福點頭，“記得，怎麼記不得。”
他這一輩算是不幸，卻也算是幸的。
“陛下，您當時挑中了奴才……阿不，挑中了我，說是見我機靈。您喜歡機靈的人。”
太上皇陛下：“你確實很機靈。如今也老了。”
宋福：“老機靈。”
太上皇道：“你這一生，也算是經歷了許多事情了，我見現在眾人都喜歡給自己寫個自傳，你要不要也寫一本？”
自傳啊？
宋福還真想寫一本書。
他就開始寫了。
從哪裡開始寫起呢？
題目。
他請來了自己的老夥計老王。
王太監王貴也是個老太監了，他在御膳房裡如今整日裡坐著，也不幹活了，只讓新來的廚子聽他的差遣。
兩個太監如今算是宮裡面最老的人了。
聽聞太上皇陛下讓宋福寫本自傳，記錄下一生的經歷——宋福是這般告訴王貴的，所以王貴十分羨慕。
“太上皇陛下記掛你呢。”
宋福就慢吞吞的吃起炒年糕，道：“我這也不記掛著你嗎？”
他吃完，道：“我們一起寫吧。”
於是，自傳就變成了兩個人的。
兩個人寫的東西，就不叫自傳了。他們想寫太監的一生。
“我們兩個人見過了那麼多的太監，那麼多的事情，我們最有發言權吧？”
兩人很快人統一了意見。
他們在第一頁寫上了四個字：末代太監。
筆者：宋福，王貴。
於是就開始寫了。
最開始，自然是要寫如何進宮的。
賣。
“我們都是被賣進宮的，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捨棄了子孫根。那家夥，在那時候，就是命。我們斷了子孫根，就斷了自己的命。進了宮，誰也沒把自己當個人，都把自己當條狗，只望主子垂憐，賞賜一些吃的下來。就算是扔在地上，我們也願意撿起來吃。”
寫完這段話，宋福拿起來看，覺得是不是過於將自己寫的下賤了。
王貴卻一邊寫一邊道：“可我們，不就是這樣的嗎？那時候剛進宮，只把自己當做是狗。”
他頭也不抬，筆一直在動。
“不過如今細細想來，將自己當做是狗這句話，也不是我們自己說的，而是剛進宮的時候，教管我們的太監說的。”
“他說了，我們便記住了，記住了，便將這句話掛在了嘴邊，很自然的，我們在教導新的小太監時，就再將這句話說給了他們。如此想來，其實這句將自己當做狗的話，竟然是代代相傳的。”
他寫完這些，就忍不住長吁短嘆。
“老宋啊，咱們這輩子過的苦啊。”
確實是苦。
他們比起奴僕來說，其實更加的沒有尊嚴。
太監，在底層。
宋福就道：“咱們兩個算是好的，坐到了大太監的位置上，沒多少年，就有小太監小宮女們巴結著，過上了好日子。”
兩個人說話，絮絮叨叨的，然後王貴哈哈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麼，道：“我還記得——你還喜歡上一個宮女。”
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那時候也沒有爬到太上皇陛下身邊去，只是個邊緣太監，但是已經有些權勢了。
“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想跟人家做對食，可這話，你不敢跟人家姑娘說，也不敢跟任何人說，就藏在心坎裡。”
宋福也想起來了。
他笑起來，“後來，咱們兩個喝了點小酒，你全給我套出來了。”
他就敬了一杯酒給王貴，“多謝你了，老夥計，給我保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
王貴就道：“哎，那你後面還見過她了嗎？”
宋福搖搖頭。
“那時候，誰敢冒這個風險。”
他剛剛站穩，她也只是個繡房的小宮女。
他們隔著湖水見過幾回，說過幾回話，她還替他補過一回衣裳。
“後來，我不敢再找她，就沒見過啦。”
王貴問：“也不知道她如今怎麼樣了，你要去找她嗎？”
他笑呵呵的，“老夥計，說不定能找到呢。”
宋福卻又搖了搖了頭。
“我沒找到她，找不到了。”
王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剛想說以前沒有找到，可以現在找，說不定人家還活著，他們活到現在，就這麼點遺憾，總要補齊的。
但很快卻明白了宋福的意思。
他微微皺眉，“你是說，她去世了？”
宋福點點頭。
“很早就去世了，我聽人說的，她繡壞了一件主子的衣裳，實在是太害怕主子責罰了，發起了熱，然後便被挪了出去。”
他喃喃的道：“那是個冬日，我終於想明白了，做不了夫妻，就做兄妹，在這宮裡，情誼才是最真的，還管是什麼情誼呢。誰知道她們說她死了。”
“我想啊，前幾月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死了。”
人，實在是脆弱了。
“臘月裡被挪出去，她心裡又害怕，活生生的將自己嚇死了，她是個很膽小很膽小的姑娘，老王，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見她，她掉了一隻鞋子進湖裡，就嚇得臉色蒼白。我將鞋子給她撿起來，她才算放了心。”
然後掏出針線給他將剛剛不小心劃破的衣裳給補好了。
“小公公，多謝你。”
宋福沉默了一會，哽咽道：“後來，我去了亂葬崗，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她的屍首。”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老王，我沒有找到她，沒有找到——”
老王嘆氣，“她要是生在現在就好了，就不用怕了。”
宋福抹了抹眼淚，又執起筷子，哆哆嗦嗦好幾下沒夾起，最後還是老王給他夾了一塊去碗裡面，這才好。他吃了一塊年糕，道：“哎，老了老了，竟然又哭了起來。”
這事情，在他心裡藏了很多年，誰知道竟日還哭了一回。
“我好久都沒有想起她了。”
他道：“不過，你說的是對的，如果她生在這時候就好了，世上沒有兩奴僕，還有合同，她就不用怕主子會因為她繡壞了衣裳而害怕的丟掉了性命。
老王就在書上將這一段也加了進去，寫道：“我們無比感謝廢除奴僕制度，我們想，我們應該晚生幾十年的，或許晚生幾十年，我們就可以坐在學校裡面讀書，聽著先生們說讀書改變命運的話。”
……
盛平二十二年，春。
三月，萬民大會又開開始了。
依舊是禹山辯論，日常的，這裡有小販挑著東西來賣。
阿照跟羅棠棠以及紅紅站在人群裡面，聽這裡的人在說廢除奴僕制度的好處和壞處。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有時候還會反覆橫跳——這裡要說明，橫跳的人還很多，因為有時候他們上一秒覺得奴僕制度阻礙了社會了進步，下一秒就覺得應該要有奴僕制度，不然貴族家裡的活誰幹？
奇奇怪怪的理由很多。
羅棠棠今年回京都述職，還是今年的萬民大會代表之一，來京都已經好幾日了。
她一邊聽一邊冷哼，覺得這群人說半天沒有說到重點上面。
重點是什麼呢？
重點是自由權！
她站起來，發起擂臺挑戰，坐在辯論區，道：“什麼是自由？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做出人生選擇的自由，是婚姻自由，是任職自由，但是對於他們來說，是生命自由！”
“生命至上，在我們推行了三十多年的教育的今天，我們都學過要敬畏生命，可是，奴僕制度的存在，就是對生命的蔑視！”
“恕我直言，諸君在今日所言的好處跟壞處，都是建立在別人的基礎上。社會進步，朝廷規章制服，利益，銀錢，貴族，世家——那麼請問，剛剛諸位可有人說過奴僕自身嗎？”
“沒有，你們都沒有說，所以容我說一句，在座諸位，除了認可我剛剛所說的，都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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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們一句垃圾，都是高看了你們，若是你們心不在百姓身上，在這裡說的，邊都是博人眼球的屁話！”
明照：“哇——”
紅紅：“哇——”
紅紅使勁的鼓掌，“棠棠以前就這樣嗎？”
明照手都拍紅了，“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是回來之後才這樣的。”
她大聲道：“我愛現在的她，感覺像是一隻野馬！好囂張，我好喜歡啊！”
紅紅也喜歡，很多人都開始鼓掌，大喊生命自由。
等到回宮中的時候，明照還很激動，“阿孃，你都不知道哦，棠棠阿姐如今變了個樣子哦。”
折青當然知道。
事實上，今兒個不僅明照紅紅在，她和孫香也在。
誰知道就有這麼個驚喜。
折青笑著道：“她說的很好。”
生命本當自由，而不是成為一個奴僕，被別人作踐。
自由人跟奴僕永遠是不一樣的。
她跟明照道：“你該琢磨著寫東西了。”
明照知道。
這是她第一次制定一個律法。
律法是朝廷一起制定的，三月的萬民大會正式提案上，全票透過廢除奴僕制度，然後便是公佈了最新的合同律法等制度，將一些小細節修正，然後印刷在了禹國的律法上面。
同時，禹國報再次被賣脫銷，很多人都買回去珍藏。
“自今日起，廢除奴僕制度，凡有私自蓄奴者，皆按照律法定罪，為官者尤其應該以身作則，遣散奴僕。凡之前為奴者，則應該主動去朝廷處登記，獲取身份證件等檔案。”
“禹國之後，再無奴僕，禹國之後，皆為民眾。”
“筆者，皇太女折明照。”
作者有話要說： 四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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