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容修 > 第565章 文學城

第565章 文學城

“這首曲子叫什麼?”

狄利低聲地問了出來, 他有點狼狽地吸了下鼻子。

他心潮澎湃,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情緒波動。

不光是因為這首貝斯曲,還因著演繹這首曲子時, 樂手所透出的才華和天賦。

不是技巧, 而是樂感, 是對音樂的理解, 對每一個音符的細膩處理。

尤其是樂曲中間有兩個樂句, 隱隱帶著一種搖擺的韻味,還有精準的節奏切分, walking bass的技巧,強調了二四拍, 這是爵士樂的味道。

彷彿壓抑過後陷入一場醉生夢死的墮落。

低音下墜到極致, 黑色的靈魂,隨著黑色的音符一起搖曳盪漾。

老實說, 舞臺上那位青年的演奏技巧, 並不如國內頂尖樂隊的貝斯手。

比如, 京城有名的那位,沒事兒就上熱搜的, 小伯頓。

但……

僅僅只是一支曲子, 狄利就扭轉了之前的一些看法,他的腦袋裡有個聲音在說,也許可以試試。

霎那間, 先入為主的第一印象, 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

爵士樂, 需要的正是這種天賦和才華。

以及——

自由。

比刻板的、高超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自由,是swing。

它們來自於對音樂自信的掌控力。

同時, 這首曲子也讓他好奇,他從來都沒有聽過。

演繹名家的作品,必須有足夠的閱歷,足夠的感悟力,也要有想象力,共情能力和同理心。

更要去研究當時的創作背景,以及瞭解原創者的生平。

狄利不由開始想象,這支貝斯曲的原創作者,會是一個怎麼樣的音樂人呢?

他想,那位老師必然是一位造詣頗深的貝斯大師,如果由作者本人來演繹,會是什麼風格呢?

沒有聽到過原版未免太過遺憾。

狄利的腦海裡不由浮現出了很多國外知名貝斯大師的形象,而他們大多是更擅長布魯斯和爵士樂的黑人,還有更擅長將bassline創作得更動聽、花樣更多的日本貝斯大師。

容修登臺之前脫掉了西裝,只有一件簡單的白襯衫。

開了兩顆扣,看上去簡約而又隨性。

可真正的內行人士都知道,正裝的白襯衫反而是最為講究的。

狄利望著青年的演奏,讓他多次有衝動想起身走向舞臺,到離他更近的位置上去欣賞這支曲子。

而他全神貫注在聽音樂時,完全沒有分析那種衝動心理源於何處。

只是全然沉浸在音樂當中。

這支悲傷沉重的曲子,令他想起,十年來揹著薩克斯四處漂泊演出的日子。

令他想起,昔日多少的無奈與心酸,被層層剝削、剋扣血汗錢的賣藝生涯。

他想起,他站在高檔餐廳的舞臺上賣力吹奏的日子。

四周的食客們全都在狂吃海喝,鼻間聞到誘人的飯菜香味,為了這場演出,他只吃了煎餅果子充飢,但根本沒有人注意他吹奏的到底是什麼狗屁的經典曲目。

如果那時候,青年給他演奏了這首曲子,他想,他聽過之後一定會放聲大哭。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

不管是什麼樂器,當音樂觸動心靈,都有左右情緒的力量。

音樂是世間的魔法。

酒吧內,所有人都望向舞臺,沒有一個人與同伴交談。

不到三分鐘的曲子,有三桌客人轉移了桌位,他們坐在了更靠近舞臺的座位。

而在顧勁臣的提醒下,一直閉著眼睛的白翼,此時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仍然在細細聆聽那旋律中音色的變化,每一個音符、每一個樂句的處理方法。

黑暗讓他的耳朵更加的敏銳,他知道,他沒有老大的絕對音感,但他已經玩貝斯近二十年。

他注意到,容修演奏時,似乎刻意在控制,謹慎地使用著每一個技巧。

連最基礎的勾弦,也沒有在同一個樂句中多處使用。

但容修偶爾會以輕勾弦的方式穿插嵌入幽靈音(ghost note)的演奏效果。

營造樂曲氛圍時,也沒有更花哨的敲槌技巧,沒有更火爆的slap。

只有音量似乎有一點點的變化,與此同時,他的演奏力度卻又沒有改變,始終充滿了震撼心靈的力量……

可是,讓白翼意外的是,當聽眾的注意力全部被貝斯吸引,當客人決定抬步走向舞臺的霎那,並不是容修放大音量的時候。

也不是力度更強、節奏感更強、速度更快的時候……

他在不停地控制、改變著音量和力度。

白翼想起了容修曾在《良師益友》上,對顏俊說過的——“休止符的震撼力”。

這裡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此時此刻,京城小伯頓的腦袋裡,出現了一點點的線頭。

他並不知道自己發現了什麼,似乎觸碰到了某個神秘的領域,卻又理不清頭緒……

而坐在專屬座位的狄利,則是呼吸加快,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飽滿而又洶湧的情緒無法安置。

那一瞬間迸發出來的情感,隨著音樂的尾聲愈發地激盪。

無法宣洩,不知如何是好。

身為專業的音樂人,此時此刻,他能感受到樂手的每一個動機。

彷彿在期待著某一刻的到來——

——解脫。

很快的,狄利發現,他不是一個人,坐在對面的岑輝也是情緒上頭。

還有吧臺前的樊川川。

他早已離開了高腳椅,走到了舞臺旁邊,仰頭望著正在貝斯獨奏的男人。

而坐在隱秘處的顧勁臣,則是輕輕地抵住了眼角。

他絲毫不覺得害羞。為音樂和電影而落淚,一點也不丟臉。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旁邊幻幻和小白,還有很多人,他們的表情可比他豐富多了。

酒吧裡的每一個聽眾,都注視著舞臺上的男人。

儘管他們看不見演奏者的容貌,但卻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聲,聽懂了演奏者的心情。隨著音樂一起,經歷了音樂講述的故事。

而岑輝則是完全被震撼住了。

他知道師弟的音樂水平如何,要知道容修初中的時候,就比他衝刺高考時厲害。

但他沒想到,容修竟然能用一把貝斯將一首曲子演奏得這麼動聽,直接改變了酒吧裡的氣氛。

而作為搖滾樂隊的成員,對貝斯最有發言權的人,除了掩人耳目的dk大哥們之外,恐怕就是紅茄子樂隊的鼓手雙子,以及吉他手大圖了。

兩人都是圈內人,對dk樂隊自然有所瞭解。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容修除了唱歌和吉他,竟然還能把貝斯玩得這麼好。

貝斯的門檻的確不高,吉他手都能扒拉兩下,可容哥這也不是瞎扒拉的水平啊!

還彈得這麼好聽!

容哥也太神了吧!

這才是……搖滾隊長的專業素質啊!

身為紅茄子樂隊的隊長,對比之下,大圖有點無地自容。

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把對比目標定高了。

容修的演奏絲毫不炫技,和很多搖滾高手都不一樣。

感覺他並沒有十分在意他手中拿著的,到底是個什麼樂器。

就像他玩鋼琴,玩吉他,玩架子鼓,玩小提琴,甚至連像木魚一樣的小空鼓,也能被他玩出美妙悅耳的旋律……

這就是“不朽自由”隊長連煜說的:不是一個境界的。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容修玩的不是樂器,他玩的是音樂。

這韻味,這功底,這氣場,都堪稱頂級啊!

大圖之前還在想,容修在彈奏哪個國外樂隊的貝斯作品?

但,越到後面,他越迷茫,他從沒聽過這首曲子。

大牌的搖滾樂隊,不管是吉他,還是貝斯,只要是經典solo,他幾乎都聽過。

雙子也一樣。

他們是很正統的搖滾青年,在ivocal的搖滾版塊,都是活躍人物。

——以凡爾賽為發帖風格,以見多識廣為裝逼資本。

如果這是某位大師的作品,早就該流傳世界了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如果一早聽過,他肯定要發帖炫耀一番,標榜自己的音樂素養啊!

有沒有可能……是dk的原創作品?

畢竟,dk樂隊就要開演唱會了,新專輯又要上市了……

交流過後,大圖和雙子都有些不可思議。

這太瘋狂了!

dk樂隊能出這種貝斯曲?

如果戴著帽子,他們簡直就要脫帽致敬了!

事實上,這首曲子,容修是斷斷續續完成的。

從去年秋天開始,戈強退出雷鳥樂隊之後,給他講了很多雷鳥大哥的故事,他被激發了靈感。

不過,冬天時,他中斷了很久,因為感情出了問題。那半年裡,當他無數次試圖繼續創作這首曲子時,他發現這會使他陷入到一種抑鬱的狀態中去。

那是一種很不健康的心理,會影響樂隊工作的進行。

儘管他裝作若無其事。

而現在,容修可以真正站在記錄者的角度,講述那個悲傷到極致的故事。

樂曲進行到尾聲。

沒有一句歌詞,他只用一把不適合solo的貝斯,在沒有任何伴奏的情況下,將酒吧裡的聽眾們帶入到一個黑色的深淵裡。

那把性感的輕煙嗓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彷彿一個通往天堂的路牌,上面卻沒有一個字。

天堂之路並不遠,但一路痛苦煎熬,只要你能穿過地獄。

全曲沒有高難度技巧,也只用了一點兒slap。

接近尾聲的速度很快,thumbing技巧時,達到了一個極致的流暢度。

簡單的技巧,簡單的舞臺。

容修微微垂著眸子,隱在金絲眼鏡片後的那雙眸子如此柔和,他的演奏動作看上去輕描淡寫,就像他的那件簡單的白襯衫。

結尾部分氣氛昇華,猶如壓抑與墮落過後的爆發,令聽眾們的情緒得以宣洩。

低音下潛到到心底,到踟躇前行的腳下,到黑色的爛泥裡,到比泥漿更深的地方。

殘酷又黑暗。

而他的表情依然溫柔平靜,低音營造的緊迫氣氛如此冷冽。

旋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來了……

就快來了。

好像久等的“那一刻”,就快來了。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至少有過一次這樣的時刻——

像個氣球,就快撐爆了,

達到極限了、

實在沒有力氣了、

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真的不行了、

太難受了……

突然間,琴絃上的手指頓住,又是一個靜止——

遍體鱗傷,傷痕累累。

如果不能從絕望與桎梏中逃離,就拿起槍,和自己決鬥。

靜止。

一個短暫而又震撼的休止。

緊跟著——

“砰!!”

所有人震顫!

像心臟中了一槍!

全場猛然一震,隨即一片死寂。

結束了……

終於……解脫了……

寂靜中,一聲低頻槍響,全曲結束。

像一段電影bgm最後的原聲場景之音。

《開槍自殺的理想家》

容修的手指停了下來,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靜坐在高腳椅上沒動,彷彿短時間內沒能出戏。

過了足有十來秒,他才緩緩抬了眸。

他對一直坐在吧檯注視他演奏的男士頷首,繼而視線停頓在最近的那桌女士們身上,然後環視一片幽暗的酒吧。

最後,容修的目光落在偏僻處,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兄弟們都在。

一片寂靜之後,酒吧的某一桌,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啪啪……

彷彿這才醒過神……

隨後,掌聲四起,酒吧內一片喝彩!

店裡的大多是熟客,對於舞臺上的貝斯手,大家都覺得陌生。

貝斯獨奏,不去live house,不看搖滾演唱會,這是相當難得一見的,這次算大飽了耳福。

玩樂器的男人總是能輕易地吸引到女孩子的注意。

全副武裝,像是怕見人。

但光看那雙眼睛,臉型輪廓,身形線條,就確定了這是帥哥啊!

金絲邊眼鏡平添了某種氣質,莫名讓人心跳加速。

舞臺邊那桌的兩個年輕女孩,對坐在高腳椅上像紳士一樣玩貝斯的男人,莫名有種驚為天人的感覺。

樊川川舉著手機,在演奏者使用雙音slap技巧時,他開啟了影片錄製的功能。

這會兒,他停止了手機攝像,得到了一個影片。

樊川川想為它取一個名字,但他並沒有聽過這支曲子。

想了片刻,他打了四個字——

《幹掉自己》

其實想幹掉的是這個世界吧。

樊川川正要抬步往專屬卡座那邊走,聽見身邊的男士小聲問了一句:

“這是一位職業的貝斯手?”

雖然是一句疑問,卻沒有怎麼提高音調,幾乎是用篤定的語氣說的。

“顯然。”樊川川回答。他也有同感,心下就決定,一定要認識認識那個“口罩男”。

還挺神秘的。

樊川川咕噥,他“六條線”這麼大的文壇大腕兒,粉絲上千萬,還沒說要出門戴口罩呢。

另一桌的兩個帥哥還在鼓掌。

“帥爆了!”

“這曲子真好聽,太他媽扎心了啊!”

意料之外的驚喜,才是真正的驚喜。

不期而至的觸痛,才是真的痛。

這段精彩絕倫的走心演繹,一下子就擊穿了酒吧裡觀眾的心扉。

掌聲中,舞臺上的男人翩翩起身,在眾人的掌聲之中謝幕,很有藝術家風度地,對舞臺下的觀眾頷首致謝。

時至如今,即使微博粉絲數量已經達到了七千萬,在這樣一家小小的酒吧裡,面對著不到十桌的客人,當他看到大家沉浸在他的音樂中,看到所有人的情緒在他的音樂世界裡徜徉,容修心裡還是特別的愉悅滿足。

用音樂傾訴情感,傳遞彼此的情愫,帶給自己以及他人心靈的撫慰;

更深層面地給予他人治癒與啟迪,給予他人自信、勇氣與力量;

將他看到的世界用音符描繪出來,也更用心地演繹出來,

這是他追求音樂理想的初衷。

哪怕明知道,這支曲子可能會觸痛聆聽者的心靈,讓人想要放聲痛哭。

——那就請趁此機會,不要再忍耐了,大聲地哭出來吧。

事實確是如此。

有一個女青年捧住了臉,不知樂曲讓她想起了什麼,她身邊的閨蜜將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上。

容修揹著貝斯下了舞臺,經過那桌時,將手中的一袋溼巾,放在了她的桌上。

沒有任何招呼或寒暄。

她抬起通紅的眼睛,望向背著貝斯的男人,看著他往陰影處的卡座走去。

不僅演繹出了震撼人心的音樂,還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紳士。

一身西裝襯衫,身影有型,輪廓英俊。

只是……那把貝斯有點不搭。

琴身是猩紅色,隱隱有黑色豹紋,在燈光下泛著灼眼的光。

女青年張了張口,小聲說了一句“謝謝”,不知對方聽到了沒有。

不是為溼巾,而是為音樂。

淚痕還在臉上,她對閨蜜露出了一個笑容。

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哭,只是太累了。

樊川川往狄利老師的專屬卡座走去的時候——

狄利的視線落在遠處,望向貝斯青年站在舞臺邊的身影,久久地,久久地不願移開。

經過青年演奏一支曲子之後,尤其是他下舞臺的那一瞬間,狄利在那個後輩的身上,看到了一種類似吟遊詩人、流浪歌手般的瀟灑和不羈。

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現在他不再稱呼對方為“富二代”“玩票的”,而是“後輩”。

之前他還說,不知岑輝從哪找來的臨時新人,為了這個臨時的,特意讓他早點到,一直等到了現在。

等待的時間似乎是值得的。

容修下舞臺之後,和紅茄子樂隊交代了兩句,回頭望了一眼偏僻處的兄弟們那邊,示意了一下,然後就朝岑輝所在的專屬卡座走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一個拿著半瓶啤酒的男青年,青年與他問候了一聲。

容修注意到,剛才這人一直坐在吧檯,似乎還用手機拍了他。

拍就拍了,容修並沒覺得有什麼,估計每個明星對這種事兒都習以為常。

“找狄老師麼,一起過去啊。”樊川川指著專屬卡座,自來熟地說,“我們一塊兒的,過去聊聊。”

容修頷首:“好。”

“你是搖滾樂隊的?職業的?”樊川川問。

容修眨了下眼,點頭道:“是的。”

“果然啊。”

樊川川輕嘆了一聲,與容修並肩往那邊走,繼續道:

“能聽出來,特專業。還有,剛才那曲子也太牛了。我以前只聽過電吉他solo,還從沒專門聽過貝斯曲。我決定了,晚上回家找來聽聽,好像很適合寫作時聽。”

這人話挺多的,容修從中捕捉到關鍵詞,隨口問:“你是作家?”

樊川川神秘一笑:“哪有,‘家’倒談不上,就是個賣字兒的。你呢?我看,你那邊好像還有朋友,你是帶著樂隊一起來的?是什麼樂隊?是來竄場的?是京城的吧?平時在哪演出?工體?三里屯?”

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容修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於是就挑揀了一句:“井子門那邊。”

“還挺遠的,富人區啊。”樊川川恍然。

隨後,容修就保持了沉默。

隔著一層鏡片,眸光中似乎也露出了一絲神秘。

樊川川側著臉,凝視了他一會兒。

幽暗的光線裡,看著那雙丹鳳眼,再看那個臉型輪廓,怎麼感覺好像有點眼熟?

戴著金絲邊眼鏡兒,像個都市雅痞。

眼熟,但又確實沒見過。

在通州住了五六年了,現實中,他確實並不認識超過一米九的朋友,而且還是玩搖滾的……

樊川川見過的搖滾樂隊不多,其實他並不是什麼爵士愛好者,平時他聽歌都是配合寫作的,比如需要營造場景氣氛的歌。

來這家酒吧寫作,完全是因為喜歡離家近,老闆人很好,混熟了,損友多,吃東西也方便。

樊川川很想問這男人一句,你糊著口罩不熱嗎?但這太失禮了,萬一人家是因為有什麼傳染病呢?

離專屬卡座近了,狄利的目光投過來。

“太棒了,師弟,快過來。”岑輝站起來,招呼容修過來坐。

容修對在座諸位頷首,坐在岑輝旁邊。

岑輝問他喝什麼,容修仍然話很少:“白水。”

樊川川端著酒杯,在狄利身邊坐下,絲毫沒給面子,笑道:“怎麼樣,狄老師,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有沒有被年輕人技驚四座的表演震驚到?”

岑輝無奈地笑了出來,怨怪地瞪了樊川川一眼。

其實,剛才容修演奏時,岑輝一直在打量狄老師的表情。

一曲結束後,狄老師的臉色終於有所緩和,眼看著這事有門兒,樊大作家居然就跑過來一頓揶揄,而且還是在兩位當事人的面前。

狄利瞟了岑輝一眼,毫不忌諱“師兄弟”關係,目光掃向對面的青年,又瞪向樊川川,直截了當地說:

“我不是對年輕人有偏見,店裡樂隊什麼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連個穩定的貝斯手也找不來,現在樂隊發展已經落魄到這種地步了?”

樊川川朝容修揚了揚下巴:“這不是來了嗎?”

岑輝差點一口水噴出來,解釋道:“我師弟……是臨時過來幫忙的……”

狄利冷笑了下:“所以說,都是臨時的,想找一個專業的,願意把這個當成事業的,一個也沒有。”

對,連眼前這位,也不是真心實意想幹這個的,只是過來“搭個夥”,瞎了這一身的才華和天賦。

莫名地,也不知哪兒來的怨氣,突然就有了無名火。

狄利重重放下水杯,“組個樂隊,三天兩頭就分家,泡妞喝酒一個頂倆,整天幻想著掙大錢,想著怎麼出名,怎麼一夜爆紅,演出的時候一個拿得出手的也沒有。”

樊川川聞言直笑:“你啊你啊,純屬偏見,現在國內的搖滾樂隊回暖了。你沒看熱搜,自從dk樂隊在北美bellwether上霸榜,itunes暢銷不下,樂隊就特別活躍啊,這兩年不是還有搖滾樂隊的綜藝嗎?”

“你別提那些樂隊綜藝,也別說我不懂搖滾,我也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狄利一點沒顧忌,毫無忌憚地懟回去,“dk樂隊我不清楚,但電視裡那些小孩,有幾個是真心搞樂隊的?”

岑輝乾巴巴地笑了笑,略帶歉意地看向容修,那眼神似乎在解釋,讓他別介意。

容修眸子裡漾開一絲笑意,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摩挲水杯,並沒有多說什麼。

事實上,狄利老師脾氣耿直了些,其實倒也不是“偏見”。

大概因為是專業,眼光要更高些吧。

容修心裡明白,狄老師說得也沒錯,京城樂隊藏龍臥虎,和每天跑場子的老炮樂隊相比,綜藝上那些組樂隊的小鮮肉,的確還差得遠。

而鏡頭裡某些技術好的樂手,大多是黑幕,要麼是節目組特別邀請來的,要麼是原本和其他某位樂手就是一個團隊的。

其他的一些情況,岑輝也稍微給容修介紹過,剩下的,想也知道了……

狄利今年發了數字專輯,有了熱度和名氣,所以也和一些樂隊合作過,再不濟也同臺商演過。

老實說,他打心眼裡有些失望,也瞧不起某些所謂的樂隊。

“但絕不是對年輕人有偏見。”狄利板著臉道。

於是,狄大師心裡一急,就和樊川川大作家掰扯起來了。

兩個忘年之交,你一言我一語,不愧是損友。

這兩年,狄利接觸的樂隊太多了。

婚慶啊,典禮啊,夜店啊,商演都需要樂隊。

他的這種失望感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不是玩票的,就是臨時搭夥撈錢的,連“band”到底意味著什麼都不知道,團隊精神是什麼也不關心,利益至上,專業是屎。

——band,在搖滾人心目中,萬鈞之重。

反正,音樂圈裡他看不慣的一切特質,全都在某些年輕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那會兒好幾次,他被安排和樂隊同臺演出,每次都會發生一些嚴重狀況——絲毫不尊重舞臺,看不出有多熱愛音樂,像紅茄子的貝斯手這種,不計其數。

有一回演出彩排,只有狄利一人到場,連鼓手都沒來,最後他只好演了兩場薩克斯清吹。後來還有一次是主辦方在最後一刻取消了演出。

也有像眼前這位戴口罩的貝斯手一樣傲慢的。

排練時明確指出錯誤,根本就聽不進去,甚至一甩手走人,還在背地裡說他的壞話。這些他都知道。

這不是偏見。

其實在各行各業中,都會有這種現象。

只是狄利身在圈內,接觸得太多了而已。

聽狄利說著對年輕人的意見,樊川川的視線飄向容修。

接觸到對方的視線,兩人眼底都有笑意,還都挺無奈的。

頗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樊川川這兩年正當紅,網上沒少被那些作家老師內涵,還陰陽怪氣的,說他專業不行,營銷第一,商業作者云云。

容修的情況也差不多,如今微博上還有個著名音樂人在跳。

大概是家庭教育使然,長輩和老師訓話時,學生晚輩就坐著聽,還得面帶笑容。

金絲眼鏡片後的鳳眸帶著笑意,容修靜靜地坐在那兒聽,不管狄利老師說什麼,容修都照單全收。

但樊川川可不能忍,作家的筆能殺人,他舌頭也不遑多讓,輕笑了起來:“主打年輕人的市場,要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幹什麼?”

一句話把狄利噎得直瞪眼兒。

他指了指樊川川的鼻子,剛要開口罵出來——

樊川川接著道:“當然是當伯樂了,也只有你們這些老不死的才能勝任。”

一個棒子一個甜棗,狄利差點被棗核哽死:“……”

樊川川:“我說,狄老師,你的年齡越大,耐心也越來越少,您別像那些老家夥,就像網上最近有個叫‘程常林’的,我真煩他。咱啊,要當一個可愛的老家夥,慈祥點,可愛點,心胸開闊點!別一棒子打死所有年輕人——不然,別說千里馬了,四條腿兒的都被你們打死了,還要你們幹什麼?一群老家夥自詡伯樂,彼此之間給對方相面嗎?”

太直白了,說他容不下年輕人?

狄利緊抿著嘴,憋得臉通紅,半天沒說出話。

和文字工作者抬槓掰扯不過,趕緊拿起桌上的純淨水喝了一口。

確實如此,話糙理不糙。

如果前輩們砸了年輕人的飯碗,不給年輕人一點活路,那麼“老師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一群老不死的互相好為人師嗎?

可他不是沒給機會啊!

現在有些年輕人他是真的看不慣,一點覺悟也沒有,不虛心,不努力,眼高於頂,好高騖遠。

比如,那個撂挑子的貝斯手就是典型,連個伴奏都弄不明白,整天就嫌掙得少,沒一個像樣的能讓他另眼相看的……

不,倒是有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想起青年剛才的演奏,那真是一支精彩的好曲子啊,不論是作品,還是演奏處理,都值得他反覆聆聽鑑賞。

狄利其實還想問問對方,這支曲子來自於哪位大師,也許對方會給他推薦更多不錯的搖滾音樂。

狄利張了張口,視線停留在容修臉上,又連忙移開,瞟了一眼旁邊的岑輝。

像是有點拉不下臉。

現在什麼情況?

那青年靜靜坐在那,也不主動開口問一下老師,下一步準備怎麼搞,他就坐在那兒跟個爺似的?

明明是對方想上舞臺過把癮,怎麼莫名要變成他求著年輕人伴奏?

狄利有點兒蒙圈:“……”

“還有,別那麼好面子,承認年輕人很優秀怎麼了?”樊川川又懟了狄利一句,轉頭看向容修,“對了,你們一會不是還要合作嗎?”

沒等岑輝開口打圓場——

容修從椅子上站起來,示意了一下酒吧那頭:“我的朋友們還在那邊,我要過去和他們交代一下。”

說完就往旁挪開半步,對在座各位微微頷首,揹著貝斯就走了。

狄利呆住:“???”

怎麼走了?

岑輝抬著手,似想挽留,張著嘴:“師弟啊……”

容修腳步沒停,轉頭示意了一下對面的幽暗卡座,道:“我就在那邊。”

這這這……別走啊,不演出了嗎……

岑輝一臉懵逼,瞅了瞅樊川川,擠眉弄眼,像在問“咋回事”?

樊川川聳了聳肩膀,似笑非笑,掃一眼狄利:“不是告訴你們了嗎,他說,他就在那邊。”

說完,樊川川拿起半瓶啤酒,起身表示他要回他的“辦公桌”幹活了。

臨走時,還對老狄同志飛了個媚眼兒,直往對面的卡座那邊亂飛。

去找啊,去追啊,去求啊,大哥,你要有點“找人幫忙”的樣子啊!

狄大薩克斯家:“……”

於是,樊川川露出幸災樂禍的笑,笑呵呵地就走了。

此時,酒吧裡放著抒情的爵士樂暖場,已經快到夜店高峰的九點鐘。

上座率將將達到了五成,和梨園其他酒吧比,屬於冷清的,但這已經算店裡生意好的情況了。

除了逢年過節,酒吧上座率從沒超過五成過。

值得高興的是,之前早就到了的那桌,仍然沒有離開。

而且,在詢問了服務生“剛才貝斯演奏的那個帥哥,一會兒還登臺演出嗎”之後,他們又多點了一些酒水和零食,還打電話招來了兩位朋友。

樊川川回到了自己的酒桌。

酒桌上除了他的寫作裝備,此時已經擺滿了吃吃喝喝。

他已經準備好一會兒看戲了,看狄老師吃癟,心情肯定很好,今晚適合寫喜劇。

那個哥們,太帥了,太有性格了,幹得漂亮!

一會兒有熱鬧看了,一物降一物啊。

不過……

那個男人彈貝斯還真強,人也挺隨和,給他的印象非常不錯,剛才怎麼沒掃個微信?

樊川川夾了塊涼拌牛肉,拿出手機,戴上耳機,播放了剛才錄製的一小段影片。

拍攝的角度特別好,人物清晰,聲音有質感,沒有噪音,當時酒吧一片安靜。

幽暗的舞臺上,月光白的聚光燈籠罩下來,男人坐在高腳椅上,只拍到了三分之二側臉,看上去神秘又英俊。

尤其是後半闕的slap,將全曲推向高朝,直到結束的那一聲震撼的槍聲……

重新聽一遍,還是心潮澎湃。

這種澎湃的心情,實在抑制不住。

樊川川眨了眨眼,迫不及待地想傾訴,想與可愛的書迷寶寶們分享。

於是,夜晚黃金時間,擁有上千萬粉絲的作家樊川川,接連釋出了三條差不多的微博。

【樊川川v:京城臥虎藏龍,酒吧偶遇一神秘搖滾大神,有寶寶來認領嗎?[獨奏影片][圖][圖]】

言語間還稍帶了點優越感。

沒錯,失物招領是假,炫耀才是真。

聽聽這音樂,瞧瞧這帥哥,感受下這氣氛,這就叫欣賞品位,生活品質。

可……

萬萬沒想到…… ,百合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加入書签,方便閱讀』
推薦閱讀:
我是女炮灰[快穿]穿到民國吃瓜看戲我自深淵來玄學大佬穿成豪門抱錯假少爺末世詭海:全民加點孤艇求生在副本里打工後我成了萬人迷影帝失憶後,我不清白了C位十二年,回家去種田烏鴉少女當偶像戀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