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志高作為一個才二十歲的青年, 顯然還不會很好地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感。這赤/裸/裸地厭惡與輕視便透過他的眼神,明晃晃地透露給了她的新婚妻子。
若是原本的杜若蘭在看到他這個眼神後, 指不定會如何心碎。
喬安對此倒是無所謂。不過這種“我出淤泥而不染”、“我品行高潔不和你們這些品行低劣的傢伙一般見識”的眼神,看久了還是會讓人不舒服的。
她看著穿著喜服、打扮得光鮮亮麗, 與那日的落魄打扮截然不同的齊志高,問道:“假如皇上給你賜婚的妻子不是我,而是南巷的柳家小姐,你會感到歡喜嗎?”
這個話題有些出乎齊志高的意料,而且他也有點疑惑南巷的柳家小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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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不解,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耽誤太多時間,只是秉持著對皇權的尊崇, 雙手抱拳向東方一拱手, 神情嚴肅地道:“皇命不可違。聖上牽媒,無論如何我等百姓都應該感激涕零,叩謝皇恩。”嘴裡不免夾雜著幾分輕微的斥責,這杜家小姐莫非是在變相表達自己對這場賜婚的不滿意?她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喬安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後說道:“柳氏已經在南巷討了五六年的飯了。對, 我說的柳家小姐就是她。”
齊志高轉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南巷討飯?不就是變相地在說那個不知所謂的柳家小姐就是個乞丐嗎!
‘假如皇上給他和柳氏這個乞丐賜婚……’
他之前回答皇命不可違,也就是說他是願意與之結親的。這潑婦是在暗諷他只配和乞丐結婚?
齊志高臉色立即就變了,他道:“士可殺不可辱。”
原來這傢伙也不願意和乞丐結婚,也認為這是一種侮辱。之前喬安看他那副高高在上,一臉清高不可侵犯的表情,還以為他覺得和乞丐結婚是個無所謂的事情呢。
一時玩心大起的喬安,完完整整地複製了齊志高之前的那個眼神, 她看著他,順便將齊志高心底對她的評價輕飄飄地扔了回去,“嫌·貧·愛·富。”真以為他之前不說話,就沒人看懂他的眼神了嗎?
齊志高拿著碗的手開始顫抖,好似下一瞬就會把碗摔在地面上。
喬安卻知道,他是不會這樣做的。
拋繡球當日,他蜷縮在地面上,任眾人推搡來推搡去,腳都踢在他身上了,他都不敢吱一聲,更何況現在只是被她說幾句重話?
這點其實是有幾分奇怪的,他好像已經習慣這種待遇了,可憑他舉人身份,若他有心擺譜——就算不擺譜,只要讓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舉人身份,哪會落到如此地步。老百姓們遇到舉人老爺一般都是繞道走的,誰敢招惹舉人老爺?
她這麼激他,他都不發火,難道他的秉性真的如此懦弱?
“我真是很好奇,你一個舉人老爺,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用手指敲著椅子扶手,清脆的敲擊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齊志高是想直接拂袖而去的,不過念在這裡是杜家,就沒這麼做。他在心底默唸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壓著自己的性子,回答道:“中了鄉試後,屢試不第。”他話及此,就不再說下去了。
這話與他當日乾隆問他時作出的回答差不多,他當時回答的是“中過鄉試,然後就屢戰屢敗了”。
喬安正在敲著木椅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不對,齊志高絕對撒謊了。
她之前沒意識到,現在才想起來古代的科舉,並非與同後世的高考一樣是每年一考,而是三年一考。
“屢戰屢敗”、“屢試不第”,這兩個成語中的屢次的“屢”字很耐人尋味。屢次意味頻頻、屢屢、再三,當屢字放於這兩個成語中,次數若少於三都不太說得過去。
也就是說他在中了鄉試後,至少考了三次會試,期間至少浪費了九年。他今年剛到不悔之年,二十減九,他中舉時不過十一歲?
喬安相信這世上的確有那等十一歲就中舉的天縱奇才,但這人絕不會是齊志高。
問她為何如此肯定?
一個十一歲的舉人,即使是在資訊流通不發達的古代,也會造成一時轟動。作為當地大戶人家,杜家也資助拉攏著不少文人士子,對於考場上的訊息還算靈便,但她可從沒從他們的嘴裡聽說過這十年內大清朝出過一個叫做齊志高的少年天才。
她原先只以為這齊志高是少年成名,一時被花花世界、舉人名聲迷了眼,且自視甚高,不肯接受他人的資助,而自己又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在除讀書外的雜事上又生性懶惰,這才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現在看來,恐怕不止是這樣。
喬安接著之前的問話,繼續道:“憑你舉人身份,到誰家做事都能領到一份好薪銀,就算去縣太爺那兒謀一份差事也不無不可。我搞不明白,你為何不這樣做。”
齊志高皺起眉頭,義正言辭地說:“商人盡是汲汲營營之輩,滿是銅臭味,我不願與之為伍。而現在的仕途之人,不過是群沽名釣譽之輩,我自追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生活。”
喬安看著他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我的齊大公子,身為舉人老爺的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你自己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嗎?”
舉人免賦稅免徭役,擁有做官資格,已是一隻腳踏入了仕途。
不過也不怪他沒有身為仕途之人的自覺。
舉人?他算是哪門子的舉人?!搞不準連秀才都不是!
喬安神情一整,毫無預兆地對他斥道:“大膽齊志高!你究竟是何方人士!你可知你已犯了欺君之罪!”
……
杜家園子內一片肅整,僕人們的走路聲都靜悄悄的,幾近於無,生怕觸了杜老爺的黴頭。
昨夜精神奕奕的新郎官,今日卻是渾身狼狽的躺在柴房的地板上。而喬安由於前一晚上沒能好好休息,現在正在房間裡補眠。
柴房裡,杜夫人擰著手帕站在一旁,她一言不發,眼圈通紅,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著地面上的齊志高。
齊志高嘴裡喃喃道:“我是桂榜正經錄取的舉人,你們不能……”
杜老爺吐了口唾沫打斷了他的話,“狗屁的舉人!”
他拿著之前逼著齊志高寫得一張字,抖了抖宣紙,“就這水平,你連童生都沒得當!”
齊志高抖了抖身子,沒敢再說什麼。
杜老爺氣笑了,他背著手在房間裡踏著步,轉著圈,間或用狠利的眼神看幾眼齊志高。“普天之下,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大膽的人,真是‘年輕有為’啊。”
他心底卻在擔憂,萬一那位九五之尊在以後也突然意識到這傢伙的身份是假的,這傢伙的性命不保是一定的了,怕就怕會連累到杜家。
他越想越覺得以當今聖上的脾性很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想辦法讓這混賬趁早“暴斃”?絕不能這樣處理,如果杜家這樣做了,別人定會以為杜家不滿意皇上賜予的這樁婚事,蓄意害死了姑爺。
除非、除非……
他的嘴唇顫了顫,兩行淚水驀地流下。
杜夫人覺得自己猜到了杜老爺在想什麼,她拉扯著杜老爺的衣服,“老爺,那是我們的若蘭啊!你要是讓若蘭因為這麼個混賬東西去見閻王爺,我也不活了!你怎麼忍心讓她就這樣、就這樣……”
杜老爺用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一手扶上杜夫人的肩膀,嘆了一口氣,接著無奈地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有點不忍心罷了,你說為何偏偏是我家若蘭遇到這種事情。我本是不捨得若蘭小小年齡就嫁為人婦去侍候公婆,私心裡就想多留她幾年,就這樣一直拖啊拖,直到今年才為她議親,我打算找個贅婿就算了的,不曾想為若蘭惹上了這檔子麻煩婚事。我怕她恨我啊。”
在他最初的設想裡,她本該有一個與她互相扶持的夫君。小夫妻倆平日吵吵架,鬥鬥嘴,他甚至做好了在小夫妻倆鬧矛盾時,為自己女兒挺身而出的準備。然後將偏心偏到底,沒辦法,他不疼自己的女兒還能疼誰呢?
或許還會有一個調皮搗蛋、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孩子,小夫妻倆說不定還會為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而憂愁無比的向自己取取經。也許是一個像若蘭一樣乖巧的女孩,羞羞答答的。
但這些想象中的畫面,在聖上賜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好辦了。
皇恩難受,他一個普通大戶人家,哪來的福氣消受天子賜婚。這不,寶貝了二十多年的女兒被聖上胡亂地指給了一個乞丐不說,這個乞丐還犯了欺君大罪。
他自認不是那等大奸大惡之徒,他杜家人到底做了什麼孽,才會遭此一事!
君昏聵,民犯上,大清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