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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再行過一段路,前方道旁出現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界石,上刻著“念勤鄉”三個朱字,系太/祖皇帝御筆親題。

蘭珏與眾人下馬行禮。啟檀亦下了車,向界石三叩首。過了界石的這一程需他步行前往。

啟檀在車中坐了半日,早覺得氣悶,正巴不得出來活動,但拘於禮數,得做出個沉痛懺悔的形容,繃住臉按捺著想飛奔的雙腿一步步朝前走,卞公公伴隨其側。蘭珏帶著蘭徽在一堆護衛後徐徐而行。

蘭徽一本正經地跟著蘭珏,經過前番的歷練,他自覺已深諳世情,曉得此刻必須內斂沉穩,不給爹爹丟人。想拉爹衣袖的手需忍住,更不能像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似的問東問西,唯暗自興奮地瞧著前方及兩側,只見平坦坦大片田地,老遠才有一株孤伶伶的樹。蘭徽便在心中淡淡一笑——這樣佈置,應是為了防止有人行刺吧。

念勤鄉一帶的千畝良田俱是藉田。此地還有一段來歷,太/祖皇帝年少時曾在太原府趙將軍麾下做過前鋒,甚得將軍器重,有一回在打仗時救了將軍的公子趙固源一命,將軍公子因此與太/祖皇帝結拜為兄弟,並曰,待他日天下太平,你不用打仗了,我再贈你千畝肥田,以謝今日之恩。太/祖皇帝當時豪爽一笑,隨口應了一聲好,就把這事忘卻了。後來將軍公子被太/祖皇帝真龍氣質折服,竟成了太/祖皇帝最忠實的部下,追隨太/祖皇帝一同打天下。待江山大定,太/祖皇帝登基,分封功臣,趙固源被封為揚威侯,除卻郡屬封地,另賜近京縣境田畝,備做府邸莊園之用。趙侯謝恩道,此田臣不敢領,當要獻還陛下,以應當年之諾。只是天下俱是皇上的土地,臣借皇恩為敬獻,又是取巧,亦請皇上寬恕。

太/祖皇帝爽朗一笑,這才想起當年舊事,便收下了這千畝田地,又恰正思之先農壇內的演耕田狹小,每年祀農大典時秉耒親耕仍不足以體現重農桑之聖心,遂將這千畝良田地也作藉田,又為此鄉賜名念勤鄉。每年仲春、孟秋、季冬都會駕臨此地,親執耒,觀長勢,自收割。之後的數代皇帝漸改做每年春天或秋天來此一趟。

念勤鄉的田畝被劃數塊,分種麥、稻、豆、黍、麻、油菜,又有桑林百畝,蠶房幾帶。再設織坊、油坊、酒坊,畜養耕牛及雞鴨羊等。羊只剪毛擠奶,雞鴨養而不殺,以示仁德好生。藉田所產,一半供奉宮中,其餘分賞諸皇親及重臣。

田畝中央的耕織園乃聖駕親臨時的下榻之處,園外有籬笆圍起的農田數畝。玳王往日曾隨先帝與今上在其中住過,以他今日處境,當然不能再進去住了,然仍需先步行到籬笆外,向著園子及京城方向叩首三下,方才能前往住處。

玳王磕頭時,蘭珏與其餘隨行人等也一同禮拜。拜畢,向南退行至一個小路口,道邊有幾人守候,為首的一人一襲五品官袍,乃宗正府的理事郎。另一位身著六品服色者,蘭珏十分熟悉,是禮部祠祭司的主事季惟。

念勤鄉為戶部、宗正府與禮部共轄,合設了一個小小的署坊專理此鄉事務。安置玳王的事與戶部無關,戶部的官員就沒過來。

幾位官吏上前廝見,宗正府理事郎任廉道:“房舍已打掃乾淨,請往這方移步。”領著眾人再行了一刻鍾左右,只見一帶白牆,圍著幾間屋舍,坐落在青青麥田與黃澄澄的油菜花地之間,襯著只剩了一爿腦袋邊在蒼穹與田畝交接處的橙紅落日,搭著淺紅深黛的雲色天光,真是畫一般的田園暮色。

到了院門前,任理事郎推開古樸的門扇。卞公公入內,檢視一圈後,方轉還欲攙扶玳王進門。

啟檀甩開卞公公的手,自行跨進門內。蘭珏不動聲色將好奇想向門內張望的蘭徽往身後一擋,候立在院牆邊。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任理事郎、季主事等幾人方才出來。卞公公亦到門邊,朝蘭珏等道:“院內已經歇下了,今日多勞,著實感謝。”

蘭珏微笑還禮:“得伴殿下,既為幸事,又乃份內,怎敢承公公此言。”

待卞公公入內,季惟向蘭珏施禮:“下官怠慢,請大人再移尊步。”任理事郎躬身作別:“下官需先告退,請大人恕罪。”

蘭珏頷首,客氣與任廉別過,攜著蘭徽隨季惟沿平坦小路再走了近一刻鍾,到達另一座小院。

或因此時暮色濃重,夕陽彩雲俱已不見,蘭徽瞅著這座院子,覺得遠比不上浪無名的那座漂亮。旁邊沒有油菜花地,只有麥田,這時看起來暗沉沉的,伴著一棵老樹,臨著一口水塘,門前還有一個石磨。爹卻看起來挺高興,笑吟吟地道謝。

“如此清幽之地,宿之唯恐玷汙,願可沾染聖靈之氣。”

進了院子,轉過照壁,小小一間院落。季惟又向蘭珏道:“正堂三間,大人與小公子可做廳室書齋之用,旁側廂房也已佈置妥了。只是此院住不了太多人,從這裡往西還有幾間屋子,大人的其他隨行可暫宿在那邊。”

蘭珏又道謝:“多勞你費心。”

季惟雖是蘭珏下屬,但在此做事,一舉一動尤要遵守規矩,蘭珏讓他到廳中喝杯茶,他也婉拒,站在院中介紹完畢,即刻告辭。

他這廂剛走,那廂門外又有人叩門,送上一信一箱,函封並無落款印章,管事瞧出是翰林院式樣,請送東西的人進院,那人不肯。管事只得先將信與箱子急呈與蘭珏。蘭珏拆開一看,竟是翰林院掌院冉大人親筆,忙讓管事再去請人進來,那人卻已離去。倒是有兩名提著食盒的青衣小僕到來,送上晚膳。

蘭珏命管事接下,打賞小僕,又道:“怎好意思如此勞動,院中既有廚灶,自可做炊食。”

一名小僕道:“大人一路勞累,臨時舉炊或要到深夜了,主事大人遂吩咐小的們前來奉膳。另著小的們轉稟大人,廚下油米食材,有什麼缺的,知會一聲即可。”

蘭珏含笑讓小僕帶話,多謝主事有心照應,又令管事相送。自先到廳中拜閱掌院大人的長信,心情有些複雜,他剛獲封了一個翰林頭銜,還未來得及正式拜謁冉掌院這位新上司,不想竟先這般互通有無。

冉掌院此信,乃為向他交代玳王的功課。玳王及其他幾位皇子與今上一樣,名義上的老師都是雲太傅,但太傅公務繁忙,平日為玳王講書的,是冉掌院和幾位侍講學士。

冉大人性情柔緩慈和,人都道堪與陶周風媲美,只是心不如陶尚書大,教玳王的這些年,頭髮鬍子白了一多半。玳王犯事後,據說老大人幾天幾夜沒閤眼,之後大病一場,請罪去官歸鄉。永宣帝撫慰,太后也道:“這事怎能怨冉卿,若冉卿有過,哀家更是第一個要向先帝請罪,自去修行了。”

此時蘭珏讀著老大人的書信,只見一行行一項項盡透著一位老師對學生的心血,待開啟箱子,蘭珏更想嘆息了——

滿滿一箱,竟是老大人親筆著寫的經書釋文、玳王到目前為止所讀書卷的目錄,及此前的課業安排等等。

老大人唯恐這般交代令蘭珏不悅,又在信中誠懇解釋,並諄諄囑託。蘭珏讀完,恭敬折起信函,與書箱一同供到內堂案上,方才命家僕擺菜用飯。

蘭徽亦進了廳,待蘭珏在清漆大方桌邊的老榆木椅子上落座,方才跟著坐下。

正堂的三間屋都不多大,白牆磚地,陳設甚是樸拙。瞧著竟有幾分像張屏在知縣宅子裡的那間廳,只是桌椅案几都還配套。

因曾相及豐樂縣案子的緣故,蘭珏近日對器皿格外留意,細打量送來菜餚的盤碟,醬口肥釉,湯盆和碗底足露著素胎,淋漓幾掛流釉滴痕,看似不甚精緻,與民間使用的彷彿並無不同,然潤澤內斂,在燈下泛著羊脂一般含蓄的光。

蘭珏看碗盤時,蘭徽在看菜。送的這幾道菜也都很淳樸,麵筋筍片、腐皮珍珠丸、罐燜肉、江米釀鴨之類,大多是蘭徽從未吃過的,擱了不少油鹽醬,和蘭府膳食的口味大不相同。蘭珏略用了幾筷就停,蘭徽倒吃得挺香。吃完了又覺得渴,等不及一刻鍾便要喝茶。

晚飯罷,家僕已佈置好了廂房,蘭珏沐浴畢,見蘭徽竟仍在院中假裝看星星,磨磨蹭蹭轉圈,不肯進臥房。蘭珏知道他是怯黑怕蟲,便假意吩咐小廝:“少爺這幾日要讀的書本,可已擺放妥了?”跨進蘭徽的臥房。蘭徽立刻哧溜跟進了屋。小廝哈腰回話:“稟老爺,少爺讀的聖賢書,小的都已恭敬供在案上了,連筆硯也擺好了,紙亦按少爺平日用慣的大小折放了一摞。另請老爺示下,枕帳被褥還有桌上的壺杯可要換做家裡的?”

蘭珏道:“只把杯子換兩個與茶壺匹配的即可,其餘不用動。”心中卻也暗歎這邊辦事的規矩。臥房中只擺了一張板頭木床,掛著一頂素青帳,擱著一個布面糠皮芯枕頭,鋪著一張青花布床單,展著一床素布里納青花布面的被。估計只有張屏才會覺得這張床舒服。

然蘭珏還得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神情,摸著那剌手的被面,對哭喪臉的蘭徽道:“此處的一絲一麻,一針一線,或皆是產自藉田,需恭敬對待。沐浴之後,方可就寢,入睡之前,先感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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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徽癟癟嘴,應了一句:“兒子知道了。”又眼巴巴瞅著要轉身離去的蘭珏。

蘭珏出得門外,又淡淡向小廝道:“是了,我還有幾句話要吩咐少爺,讓他到我房中來。”

蘭徽立刻蹦起身,追上蘭珏到了正廂房門前,又收住腳,待到蘭珏進入屋內坐下,方才道:“兒子給父親大人請安。”

蘭珏道了一聲進來,蘭徽挪進門內,垂手站在蘭珏面前:“父親大人有何吩咐?”

蘭珏道:“也沒別的,只是還要叮囑你,萬勿淘氣,不可失禮。”

蘭徽嗯了一聲:“父親大人放心,兒一定謹言慎行,絕不敢放肆。”

蘭珏微頷首:“記得住便好。”招手讓他在身邊坐下,蘭徽打量房內陳設,發現這間與自己那間並無太多不同,只是寬敞一些,被隔架隔出內外兩道。但床也沒大出多少,一樣的布枕被褥,且或因他是童子,床單被面上還有花兒,爹這邊的就是一色的青藍,瞅著更粗糙了。

蘭徽向蘭珏身邊挪了一寸,小小聲問:“爹爹,兒想問,需在這裡住多久?”

蘭珏道:“尚未定歸期,你只需乖乖住著即可。”

蘭徽心裡一沉,不好,難道要等到玳王洗心革面了才能回去?那得是什麼時候!

蘭徽根本不相信浪無名會有浪子回頭一天,他不禁憂愁,自己和爹爹難道要在這裡住成一位老大人和一個小老頭?

蘭珏秉燈夜讀徐大人送來的書冊,睏倦難支時方才就寢,這段日子連著折騰,躺進硬板床的粗布被褥內,他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感嘆這一程的平順,又不敢多慶幸,誰知明日如何呢?且仔細為之,半看天命吧。

蘭珏未思許多,便沉入夢鄉。然豐樂縣中,不少人今夜又不能眠。

不單是卓家的瓷器被人冒名取走。前去找尋賣花劉媽媽和徐添寶的衙役前來稟報,這兩人均不在家中。劉媽媽的相公劉大爺哭天搶地說,老伴已經兩天沒回家了,他跟兒子本想去報官,因為那麼些大老爺在縣裡,約莫知縣老爺顧不上管老百姓的事兒,他們家人就自己先找著。街上封了,找也不好找。左右鄰居都作證,確實劉家人找老太太來著。

徐添寶也是住在劉家,但他的事,劉家人卻說不清楚。他自來豐樂縣起,先在劉媽媽家借住了一段時間,後來就租下側院的兩間小房。這兩間屋與主院隔了一道籬笆牆,旁側單開了一道小門,徐添寶平日都從此門出入,吃飯也不跟劉家人一起。他平日不怎麼在家,客棧夜裡也需上工,劉家人說晚上經常不見他屋裡亮燈,沒多留意。

縣衙刑房的捕快原想把劉大爺或劉家長子帶到衙門問話,可謝賦被何述招去行館了,未必能抽出身審問。捕快們於是十分機智地把劉家也圍住,來請柳桐倚、燕修和桂淳示下。

桂淳道:“以卑職愚見,仍是分做兩撥,各自檢視,柳斷丞以為如何?”

柳桐倚贊同,又問張屏意見,張屏道:“人命最重,我想先去劉家。”

桂淳道:“燕兄肯定需去查查大膽冒充京兆府公差的狂徒。卓西德與刑部的舊案有關,如此仍是桂某與燕兄去卓家吧。”

柳桐倚頷首:“我與芹墉兄去劉家。”

於是三名差役跟著燕修桂淳先行往卓家去,留下四人聽憑張屏和柳桐倚吩咐。

張屏又向這四人拱手:“勞動諸位中的兩人回縣衙,先請兩位大夫,備上解毒和止血急救藥品,還要幾匹馬,大致與到劉宅的官差人數相等即可,速速趕到劉家。另尋出劉氏及徐添寶的戶籍冊。徐添寶的戶冊或是掛在通達客棧名下,若查到,就將那一年的夥計名單都取來一觀。另請把一壺酒樓六年前至今日的夥計名錄也一同找出。”

一個捕快立刻道:“卑職等這就去辦。諸位大人可還有其他吩咐?”

柳桐倚未語,再看看張屏,張屏垂下眼皮,繼而又抬眼道:“請閔仵作也候在衙門中吧。”

那捕快一愣,繼而趕緊應喏,與另一人飛奔回衙門。柳桐倚與張屏由剩下的兩位捕快陪著快步前行。

柳桐倚輕聲問:“張兄覺得,會再有人遇害?”

張屏肅然看著前方:“希望我推斷錯了。”

劉家住在城北的一條小巷內。巷中一色是謝賦到任後新修的小院。院牆年前才統一粉刷過,光滑潔白,青磚路筆直一線。劉家的房子本是個大整院,現被隔成了三個小院,劉家長子、媳婦與三個娃住在東院;劉大爺和劉媽媽老兩口住西院;最西側兩間廂房拉了一道籬笆同西院隔開,現租給徐添寶住。西廂原本朝東開向主院的屋門被封住,改到西側開門,院牆上也單開出一扇小門。

張屏與柳桐倚到達時,劉大爺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捶胸哭。

“老太婆啊,你去哪了……你可莫有事……你有事讓我怎麼活……啊啊啊……”

劉家長子與搬出去住的二子三子都回來了,女眷聽見官府的人來便迴避到東院,長子次子一邊一個安慰著劉大爺,小兒子在爹身後給他順脊背。

見剛被捋成光桿兒的倒黴蛋張前知縣與一位美貌少年郎一道進院,劉家人一時不明究竟,三個兒子稍點了點頭,扶著劉大爺自小板凳上略一抬臀。縣衙的捕快瞧著不像樣,出聲道:“這位大人是大理寺的柳斷丞,親自來查你們家的案子。”

劉家人這才一激靈,劉大爺猛地自小板凳上彈起,一踉蹌險些一頭扎倒,張屏跨前一步扶住,柳桐倚亦攙扶他的手臂:“老人家萬勿多禮。晚輩有幾句話想問,您老坐著說即可。”

劉大爺誠惶誠恐,萬不敢坐,幾個兒子攙扶著站定,又直打嗝。

柳桐倚見他難說囫圇話,先問劉家兒子:“令堂哪日不見的?”

劉家長子哽咽道:“回大人話,家母前日下午出門,一直未歸。”

柳桐倚又問:“是出生意,還是因其他事務外出?”

劉家長子臉上卻先閃過一絲難色,而後道:“家母前天沒擺攤,這幾日城裡街邊不便出生意。下午家母出門,先去了錦繡坊的鄭媽媽處幫忙做針線,傍晚錦繡坊那邊託了鄰居孫嬸捎話說,因活多,夜裡歇在那邊不回來了。昨天上午家母仍未歸,午後城裡路上都封了,是小人不孝,以為家母還會在那邊留一宿。今天上午城裡道路又封著,家父與小人雖有些急了,但想著可能晌午一解封家母就回來了。等到下午,依舊不見家母蹤影,小人趕到錦繡坊詢問,鄭媽媽和那邊做事的卻都說,昨天家母沒吃晌午飯就走了,好像是江南絲韻的芳夫人那邊讓家母幫她做幾枝花兒,家母想趕在下午封道前過去。小人再去了江南絲韻,芳夫人竟說家母沒有過去。小人與家父在城中到處找了沒找到,又叫上兩位弟弟一起找,家父累得暈了一回,我等先扶他老人家回來,正說要再去找,各位差爺就上門了……”

劉家次子搶話:“大人,為什麼將家母的行蹤與徐添寶一併問起?是不是姓徐的惹了什麼事連累了我娘?”

柳桐倚含蓄道:“當下暫無證據證明令堂失蹤與令表弟有關。只是通達客棧那邊有件案子牽扯到令表弟,又因令堂乃他姨母,故一併詢問。”

劉家小兒子神色大變:“徐添寶在通達客棧那份差事確實是我娘幫他求來的,這些年沒撈到一聲謝。若竟還連累我娘有個什麼好歹,我跟姓徐的沒完!”

劉家長子忙喝止,再向柳桐倚賠罪:“幼弟年少,不懂規矩,求大人恕罪。亦請大人明鑑,表弟雖賃我家房屋居住,但平日少有來往。他常不在家,家父與小人白天去鋪子,家母出生意,都晚間才歸,著實難打照面。”

柳桐倚安撫道:“諸位放心,衙門做事,皆遵守法度,詢問只是辦案程式中小小一環而已。眼下找到令堂最最要緊,請問令堂近日行動有無不尋常之處,或與誰有過什麼齟齬?”

劉家長子含淚道:“家母為人最和善,又好幫人,給人做針線都常不收錢。鄰居熟人無一不稱讚她老人家心善爽利。平時出門就是出生意、幫人家做活。閒了要麼買菜,與拙荊和幾個孩子去街上逛逛,或逢年過節初一十五往廟裡燒柱平安香,再沒別的事了,怎會與人結怨?”

小兒子的眼眶紅了:“大人問這話的意思是,我娘……凶多吉少?”

劉大爺再一聲乾嚎:“老太婆,你可別有什麼三長兩短——”

柳桐倚又溫聲安慰:“暫時還不能判定……只是……”

張屏面無表情接話:“失蹤人口,早一時尋到,多一分生機。”

劉家小兒子倒抽一口冷氣,次子催促:“爹,大哥,再多想想!”

劉家長子張了張嘴,劉大爺嗚咽:“大人,小老兒招……老太婆她跟誰都沒毛病,只跟我有毛病。那天她出門前,我們老兩口拌了兩句嘴。原是我晌午想吃口面片兒,平日她出攤辛苦,不捨得讓她做費力氣的飯食。難得她這天閒,我勞動她擀一碗給我吃。她不願擀,說她晌午想吃幹飯,埋怨我見不得她閒著,又埋怨好容易她能在家消停吃頓晌午飯,連頓自己想吃的都做不得。於是我倆槓了幾句,她沒擀麵片兒,也沒炒菜蒸飯。最後是我熱了幾個灶上剩的大前天買的餅子,湊合抹醬就鹹菜。她邊吃邊數落我,說我比不上隔壁的老孫頭老姚頭會做飯能收拾屋子。我說你不給我做面片兒,我熱餅伺候你,你還甩臉子給我瞧。覺得我不好,別的老頭好,你去他們家唄,看他們家老太太容不容你當個小。我這話確實說得不對,因當時在氣頭上麼。她將碗一摔,氣鼓鼓地出門了。那天傍晚,她託人帶話說不回來了,我還說,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這也是氣話,其實我盼著她回來啊……哪回槓架,不是我先服軟?嗚嗚~~老太婆你得囫圇回來……”

劉家長子滿臉苦澀解釋:“家父急得有些心亂,言語不清,請大人恕罪。”

柳桐倚溫言詢問:“令堂是否有其他可能的去處?”

劉家長子啞聲道:“真是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

張屏問:“會不會回孃家了?”

劉大爺哭:“她哪回得去啊,我的天……”

劉家長子抱拳:“大人恕罪,家母孃家在順安縣,現在那邊的親戚只有小人的舅舅與二姨兩家,說實話這三四年都未曾走動。再則這幾日縣裡出入甚嚴,不拿文牒根本出不了城,家母的文牒還在家裡。”

劉大爺哭得又打起嗝來:“她不愛出城,嗝~讓她帶孫子去城外放個風箏她都不願,嗝~……都,嗝~都是我去……嗝嗝嗝~~”

三個兒子攙住劉大爺再一通順背。

張屏仍盯著長子問:“徐添寶是令二姨母之子?”

長子看了一眼柳桐倚,而後回答道:“不是,他是家母的長姐,大姨母家的兒子。”

張屏微皺眉:“他家不在順安縣?”

劉長子再瞅瞅柳桐倚,劉家次子道:“不在,我大姨家在丹化縣。”

張屏追問:“一直在丹化,從未在順安住過?”

劉大爺哽咽一聲:“她那大姐夫是個倒插門!住她孃家住了老久……”

劉家長子又滿臉通紅解釋:“不是不是,大人恕罪。家父急得有點糊塗。小人的大姨夫不是倒插門,以前咱們豐樂有個地方叫小亭口,好多工坊在那邊。大姨夫在其中一個工坊當石匠,那邊包吃包住,但不能帶家眷,大姨索性仍在小人的外祖家住。後來大姨夫在丹化又找了個活,帶著大姨與表弟搬過去了。”

張屏問:“為什麼令大姨母住孃家不住婆家?”

劉大爺再喊:“沒婆家,她大姐夫是倒插門!”

劉家長子忙又解釋:“不是倒插門。小人該死,話沒說清楚。大姨夫是北邊欒州府人,當年與同鄉一起過來京兆府這邊做石匠,先在順安給人刻碑,娶了小人的大姨……”

劉大爺抽噎:“這倆人自個兒好上的,嗝~差點被她爹把腿打折,但她大姐非得願意怎麼辦呢?只好認了這個倒插門。”

次子拍著劉大爺的背勸:“爹你少說兩句吧。”

小兒子亦道:“是啊。大姨夫真不是倒插門,爹你別老說人家是。他要是倒插門,徐添寶得姓周,他隨他爹姓徐,大姨夫就不是倒插門。”

劉家長子向柳桐倚和張屏補話:“大姨夫的父母家人一直在欒州那邊,大姨夫與大姨成親後,又在小亭口有了差事,大姨城裡住慣了,覺得跟去那邊不方便,仍在小人的外祖家住了幾年。再以後,就去丹化了。”

柳桐倚問:“令外祖家是在順安縣城?令外祖、令大姨母姨夫及令大姨父的親戚,有無在順安縣北壩鄉住過?”

劉家長子道:“小人外祖家是順安縣城裡的,那邊鄉下有沒有親戚,慚愧小人真不清楚了。”

張屏道:“令大姨父有沒有一個姐姐或妹妹,住在順安縣北壩鄉?”

劉家小兒子怒道:“我哥方才都說了,沒。大姨父是自個兒過來這邊的,順安縣城和他們家現在住的丹化縣裡都沒徐家親戚,怎會鄉里有?你們要不信,查去唄!”

劉家長子忙道歉,又婉轉道:“大姨家的事,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反正沒聽說過有,也或許有小人不知道,總之,大人們可以去查證。”

張屏仍是肅然問:“他們家搬去丹化,是在多少年前?徐添寶當時多大?”

劉家長子思索片刻:“沒多大吧,他們搬過去得有十來年了,具體哪年哪月著實記不清了。”

柳桐倚問:“他家在丹化,為什麼來這邊的客棧做事?”

長子滿臉為難,次子尷尬地扯扯嘴角,又是劉家小兒子道:“徐添寶在丹化那邊犯過事兒,賭錢輸了跟人打架,得罪了混世的,這才跑到豐樂來。大姨央求我們家幫他找個活做。”

張屏道:“通達客棧夥計一職,是貴府幫他謀得?”

劉家長子道:“小人家與通達客棧的卓老闆有些拐彎親戚。家母能在那邊出生意,也是因為這點關係。”

張屏道:“是卓老闆的岳父與你家有親戚?”

劉家長子用欽佩的目光看看張屏:“大……張先生想必已經查過了。論起來,小人得稱呼卓老闆的岳丈一聲叔爺。那年縣裡整修,恩隆大街新開好多店鋪,大姨母和姨夫在丹化都聽說了,想著新店肯定招人,就把表弟送來了。”

次子接話:“但越是新店鋪,招人越想招熟手,表弟當時找了幾家店,人家都沒收。正好通達客棧也遷到恩隆街上不久,家母去央告了叔奶奶,才給表弟安排了份差事。”

柳桐倚道:“令堂真是疼愛外甥。”

劉家小兒子冷笑:“疼也得人家領情,大姨可把我娘一頓埋怨,問為什麼給她兒子找個伺候人的活!”

劉家長子又圓話:“那時表弟還小,大姨怕他毛躁惹事,打了店裡貴重的東西衝撞了貴客賠不起。待表弟在店裡做熟了就不說了。”

張屏問:“徐添寶進客棧當差是在五年前?”

劉家長子再皺眉:“沒五年吧,當時通達客棧已經遷到恩隆大街有一陣兒了……”

次子點頭:“對,他是新街上客棧開業的第二年開春過來的。待真正開始上工做事,都四五月份了。差不多是四年。”

劉家長子補話:“客棧招人,夥計都記在店鋪名下。年份這些,大人們查商鋪檔冊也能查到。”

張屏與柳桐倚在劉家屋內與徐添寶的住處轉了一圈,順便再問了問劉家的情況。

劉大爺姓劉名多全,是豐樂本縣人士,在大豐年糧行做了幾十年賬房,現下長子伯秀預備接這個位置,先給爹做副手,每天與劉大爺一道去店裡。

次子劉仲勤跟著岳丈在油鋪做事,小兒子叔聰念過幾年書,當下也在大豐年糧行當文書。

劉大爺與劉媽媽老夫婦住的幾間屋陳設簡單,收拾得非常乾淨。桌椅板凳使用多年,邊角都磨圓了。桌上點的是油燈,床單被面早褪了色,但並無汙漬與異味。一個大竹簍裡堆著扎好的紗絹花。另有幾枝剛拿絨線纏好花柄尚未堆紗的放在另一個簸箕中。

劉家長子啞聲道:“家母這兩年眼神精力都不如以前,小人常勸她別做這營生了,小人與兩個弟弟還能讓爹孃餓著麼?但她總不肯停,小人想讓拙荊幫幫她,但拙荊手笨,扎得花樣不好看,家母也心疼拙荊帶孩子辛苦。多還是自己做……”

張屏將屋內看遍,又轉去徐添寶那邊,只見門口的扯著兩根兩根晾衣繩,一根上晾著一套通達客棧小夥計穿的褂褲,並兩件內穿的短衣、一雙布襪、一塊頭巾,都是洗過的。另一根上搭著一套夾襖夾褲。牆邊擱著一雙短幫的厚絮鞋、一雙布靴,刷得乾乾淨淨,鞋頭鞋幫和鞋底多有磨損處,棉鞋底補了前掌,一隻靴頭被縫補過,針腳亂七八糟,染了和靴面一般的顏色,遠看不大瞧得出。

捕快砸開門鎖,屋內竟也挺齊整。外一間屋正中的矮方桌上擺著一盞油燈、一把粗瓷的茶壺並一個杯子,桌面乾乾淨淨。內屋床上被褥枕頭也都挺舊了,被子疊放在床角,枕頭上不見睡凹的痕跡,也沒有殘發和腦油漬。牆角一個盆架,兩個木盆一個放在架上,一個放在架底,內無殘水。手巾整齊地疊掛在架背。

靠牆的矮櫃上半部份疊放著罩衫夾襖及另一套通達客棧小夥計穿的褂褲與配套的頭巾。下方的藤箱裡放著天暖時穿的薄衣,沒幾件,全部折得方方正正,袖口衣襟有破損的地方都修補過,針腳很整齊。幾件衣服中夾著一個小布袋,裡面有幾小顆碎銀。衣箱角躺著一小串銅錢,大約有一百多枚。

矮櫃旁又有一口木箱,靠邊緣橫放著一張捲起的蒲席,席中也藏了一串銅錢,比衣箱裡的多些,大約二三百文。一側的一個方藤筐內裝著幾雙薄些的布鞋和薄布靴,也都是舊的,有兩雙鞋邊磨起了毛,刷洗得很乾淨。一隻布靴筒裡又藏了一個小布袋,裡面有幾顆碎銀、一個烏銀鑲黃晶石的大扳指、幾枚刻著胡番文字和胡人頭像的錢幣、一隻不知是骨雕還是牙雕的小猴子、一個瑪瑙小酒盞、一串彩石珠串。大風小說

木箱另一側的小筐裡放著一頂疊好的蚊帳及一盒蚊香。

劉家的長子伯秀與小兒子叔聰也跟到了這邊屋中,見張屏自涼蓆筒內拎出錢串,又再倒出布袋裡的東西,劉叔聰脫口道:“他竟攢了不少傢俬,還成天跟我娘哭窮,月月問能不能少交房租,這屋子算半給他白住的,這幾年連糖都沒給孩子買過。”

劉伯秀尷尬攔住他話:“莫要這樣說,都是親戚,哪能算著麼清。”又追問,“到底表弟出了什麼事?求大人們速速找尋家母與他!”

柳桐倚安慰:“我等必盡力追尋。”

張屏踱到窗邊矮桌旁,桌面上擱著一面銅鏡、一瓶髮油、一盒擦臉的香脂,並一把木梳。

張屏問:“令表弟是否與女子有往來?”

劉伯秀道:“小人從未見過。桌面上這些,應該都是表弟自己使的。”

劉叔聰嗤道:“我說他怎麼成天香噴噴的,這些傢伙什兒,抵得上大姑娘的梳妝盒了吧。”

劉伯秀向柳桐倚張屏解釋:“舍弟無狀,方才的言語,大人們千萬別放在心上。表弟在客棧做事,須得體面。他剛來時不怎麼掃屋子,穿衣也不大講究。自做了這份差事後,就越來越會收拾了。”

張屏點點頭,拉開抽屜。一隻抽屜內有一套修面及剪磨指甲的刮刀剪鉗小銼,一瓶聞著是治跌打損傷蚊蟲叮咬的藥油。一個放著一把小剪幾塊布頭和插著一根大針的線軸的小木匣,還有一塊紅綢布里包著兩隻骰子。

另一抽屜內有一把算盤,一副筆硯,一摞裁成方形的紙,上面幾張歪歪扭扭記了些數字。

張屏問劉家二子:“徐添寶有無對諸位提起客棧裡的事?比如,見過哪些客人,收過什麼打賞,客棧裡出過什麼有趣或不一般的事件……”

劉伯秀搖頭:“表弟說他們這行有規矩,不能在外說客棧裡的事,若講了客人與店裡的閒話被東家知道,立刻就得走人,而且整個行裡都不會再用了。”

劉叔聰嘖道:“他的事兒都規矩大,讓講一兩件紅頭髮綠眼珠胡客的故事哄孩子玩都不幹,簡直像在衙門當什麼大老爺一樣。”

張屏轉過話風:“兩位方才說徐添寶在丹化縣時好賭,當下是否仍有此嗜好?”

劉叔聰呵呵一聲:“可能還是會搓兩把。”

劉伯秀道:“謝大人來時立了規矩,縣裡一不準放印子錢,二不準私設賭坊。表弟自從在客棧裡做事幾年,不像小時候那麼貪玩了,客棧規矩大,犯了事的不能在那裡做工。他也不敢,估摸著即便私下玩點,也都是小牌。”

張屏再問:“有無因此欠債?”

劉伯秀道:“小人從未見過他被人追債。”

劉叔聰又接話:“我前兩天倒遇見一個他的債主,就是巷口的孫大爺。說徐添寶欠他六文牌錢,他等著這錢去搓澡。把我臊得不行。今兒一看他分明藏著挺不少錢的,卻不還人八十來歲老大爺的六文錢,好意思麼!老頭因這六文錢半個月沒去澡堂,都� ��餿了。丟不丟人!沒奈何我把錢給他墊上了。這樣的事也不只一兩回。”

劉伯秀又道:“想是表弟忘記了。有些老人家閒來無事搓幾圈牌,表弟或是去給他們湊個人頭。”

張屏繼續問:“聽聞他經常不在家,兩位當真不知他常去何處,結交哪些朋友?”

劉伯秀搖頭:“小人白天要去鋪子裡做事,早出晚歸,真不常與表弟打照面。”

張屏拿起那幾張寫了字的紙,犀利望著劉伯秀的雙眼:“徐添寶在學算賬,竟從不曾向令尊或你請教?”

劉伯秀怔了一下,尷尬地動了動嘴唇。

劉叔聰搶話道:“他的門都是單開的,成天見不著面,誰知他在想什麼!請大人們給句明話,你們在此磨蹭著問來問去,還找不找人,管不管我娘跟徐添寶的死活!”

張屏神色凝重,抓著這幾張紙疾步出屋,回到劉家二老所住的院子,詢問仍在堂屋啜泣的劉大爺。

“老人家可知徐添寶想學算賬之事?”

劉大爺抬起哭腫的雙眼愣愣看了看張屏,啞聲道:“我……我原也想教他來著,只是那陣子沒得空。後來他自個兒找到了門道……”

張屏問:“在哪?”

劉大爺哆嗦了一下:“是了,哪來著,哪來著……”轉目看向給他捏肩的次子仲勤,“他在那個萬里迎運找著活了麼?”

劉仲勤未答,門外卻飄進劉伯秀沙啞的聲音:“找著了,爹。”

張屏轉身,劉伯秀漲紅面孔向他和跟來的柳桐倚深深一揖:“望請恕罪,方才小人的確瞞下了一些事。表弟……想同家父學記賬。他說自己年歲漸大,總不能一直做夥計,想學門手藝……”

劉叔聰大聲道:“那咱家也不是就該著教他的!我娘已經求爹爹告奶奶給他謀到這份差了,他要學手藝,為什麼不能自己找人學?學什麼不好,偏學咱爹會的,合著我們全家都得貼他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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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仲勤喝道:“老三你少說兩句,沒處顯能耐了是吧!”

劉伯秀長嘆一聲,仍是向張屏和柳桐倚道:“表弟想學算賬,應是覺得跟親戚學方便。但……表弟住在這,與小人平日裡難免有些磕絆……小人亦有私心,表弟在客棧這些年,其實已學得比我們弟兄幾個都會來事,比如他或是為討家父開心,曾打算牽線令客棧廚房考慮改買大豐年的糧食……然小人多半出於嫉妒,就揣測他是否還有別的目的……”

張屏直截了當道:“於是你與令尊都不想教他。”

劉伯秀點頭:“對。他求了幾回,家父與在下只管推諉,他瞧出來了,沒再提,到處在城裡轉著找人教。難免招了鄰居熟人議論,說我們家涼薄,待他不好……”

劉叔聰冷笑:“升米恩鬥米仇唄。他有今天是因為誰?然一件事不如他意,我們家就成惡人了!”

張屏未理會劉叔聰言語,仍問劉伯秀:“徐添寶如何求人教他算賬?”

劉伯秀道:“附近有老鄰居是老賬房,他就給人家掃地買酒,陪著下棋搓牌……”

張屏道:“跟孫大爺打牌也是?”

劉伯秀點頭:“是,但孫大爺不是賬房,老跟他一起搓牌的喬大爺才是。後來喬大爺給表弟指路,不上工時,去挨著城門的那傢俬驛萬里承運白給人家點貨搬運,其實是從抄貨單開始學記賬。”

張屏又問:“他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做事?”

劉伯秀道:“去年年底吧,快臘月的時候。”再深深一揖,“小人已盡說實情,求大人與張先生也給小人家一句實話,是不是徐添寶懷恨在心,對家母做了什麼?可小人一家這段時間真沒惹過他。”

劉大爺嘶啞地嗝了一聲:“五六天前,添寶拎著一隻破靴子來問,他的靴頭踢破了,能不能請他三姨幫著補補……老太婆出了一天攤兒,剛回來,腿疼胳膊酸得不行,一杯茶都沒喝完。我就跟他開玩笑說,添寶啊,你的藝名改得好,得發。眼下做兩份工,真的要發了,也得更講究些,破靴爛襪的,就別穿了,扔了買新的,多省心。他笑著說,對不住,是他老不讓他三姨省心,他錯了,求我別寒磣他,他就是個小夥計,第二份工也是白給人做,只會出力氣,以後能少給人添些麻煩就好,而後拎著鞋走了。老太婆心裡有些不好受,追過去說幫他補,他說不用,鞋已經扔了……”

劉叔聰氣急跺腳:“竟還有這事?爹你一開始怎麼不說!”

劉大爺哽咽:“我想著就一雙鞋,能置多大氣?”

劉叔聰恨恨磨牙:“徐添寶不一慣這樣麼,只要有一星半點不順著他,他心裡就記上!”

劉仲勤道:“應也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對咱娘下毒手吧……”

劉叔聰赤紅眼珠一指張屏和柳桐倚:“那二哥你覺得他們為什麼過來?!”

劉大爺嗝地一抽,又嘶聲大哭,劉伯秀趕緊一跨步擋在劉叔聰與柳桐倚張屏之間,一巴掌拍下劉叔聰的手:“老三不得無禮!”轉身向柳桐倚張屏連連作揖道歉。

柳桐倚道:“無妨。但請告知那家萬里承運在何處?”

劉伯秀立刻道:“西城門邊上,一個大門樓。小人可以帶路。”

柳桐倚道:“不必,慚愧我方才糊塗了,縣中捕快們肯定認得。諸位請先在家等候訊息。”

劉伯秀再深深一揖:“求大人一定找到家母。”劉家另兩個兒子攙扶劉大爺也跟著行禮。柳桐倚溫言與他們作別,張屏不聲不響轉身,疾步走向大門外。

跨出劉家大門,他先詢問:“大夫到了沒?”

立刻有人應聲:“到了。”

兩位揹著藥箱的人自燈影中走出,欲進劉宅,被張屏攔住。

“請二位稍後隨柳斷丞與我去一個地方。”

兩個大夫愣住,柳桐倚快步趕來,張屏側身看他:“柳斷丞要去萬里承運?”

柳桐倚一頓:“張兄想去別處?”

張屏頷首,掃視眾捕快衙役:“當下共有多少人手?不算柳大人、在下及這兩位大夫。”

一個衙役道:“回大人與先生話,守在這裡的有六個,陪著兩位大夫又過來四個,加上隨柳大人與先生尊駕一同過來的兩人,攏共十二人。”

張屏問:“有無十二匹馬?”

方才回衙門傳話的捕快之一上前:“慚愧衙門一時沒這麼多馬匹,只帶過來一輛車,加上拉車的共六匹馬,三頭騾子。”

張屏問兩位大夫:“二位可會騎馬?”

個子高些少壯年紀的大夫羞慚道:“學生有些懼牲口,不會騎馬,騾子也……”

瘦小花白鬍子的老者道:“老夫會騎。”

張屏松了一口氣,向柳桐倚拱手:“我更急些,能否讓這位年輕些的大夫與柳斷丞一同乘車,往萬里乘運?”

柳桐倚爽快道:“好。只需一匹馬拉車即可,車駕不及馬快,那騾子全歸我這邊。如此芹墉兄與我除卻一邊一位大夫,都再帶三個人。仍是剩下六人守在此處。”

張屏點頭:“好,多謝。”

兩人各自點人,到巷口登車乘馬,柳桐倚又問:“芹墉兄還未告訴我,你去何處?”

張屏接過馬鞭:“去下午的那片廢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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